第10章 鐵匠
時令入了夏,處處蟬鳴噪耳,毒辣辣的日頭灑下來,把中庭照地明晃晃一片,院中的柿子樹和棗樹剛結了青果,枝葉都被曬地蔫蔫兒的。
好在棗樹下有口井,井水冬暖夏涼,甄珠搖了半桶沁涼的井水,舀了半瓢,仰頭喝了大半,又就着水桶将井水撩到臉上、脖頸上,連紗衣的袖子都撩了起來,兩只手臂浸到水桶裏,才将将舒坦地嘆了口氣。
阿朗也在棗樹下,有板有眼地練着剛學的招勢,眼角餘光瞥到甄珠,動作忽然頓了一下。
甄珠皮子白嫩,水珠撩到臉上、脖頸上,被日光一照,更是明晃晃白地刺眼,待将紗衣撩起,露出兩截新藕一樣雪嫩的手臂,又将那手臂浸入清水中,不知為何,阿朗喉結忽然滾動了一下。
這幾個月好吃好喝,他身上長了些肉,個子更是猛地蹿高了一截,已經與甄珠一樣高,臉上稚氣也褪去,變成少年的青澀,看上去不再是個小孩子,而是個真正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了。
看着甄珠雪白的手臂,有股燥熱忽然在他身體裏湧動,他說不出,道不明,只是覺得不太好受。
洗完了手臉,甄珠懶洋洋地往棗樹下鋪着竹席的矮塌上一趴,像朵被日頭曬蔫兒的花。事實上這幾日她都是這樣恹恹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白日裏找個地兒一趴,發着呆就能消磨一天。
阿朗有些不太适應這樣的她。興許是苦夏吧?他心裏想着,便盼望這夏天快些過去。
那邊,甄珠又百無聊賴地趴了半天,眼看日頭從頭頂移到偏西,彤紅的雲霞輕紗一般覆在遠處高樓上,奇異的光影彙成一副色彩稠麗濃豔的高樓晚景圖。
忽然天邊飛來兩只鳥兒,齊齊落在高樓那翹起的檐角脊獸上,它們斂了翅,頭頸碰了一下,便親熱地互相為對方梳理羽毛。
甄珠登時氣悶,“唰”一下扭過頭。
一扭頭,就看到依舊在棗樹下一絲不茍地打拳的阿朗。
半個下午的時間,他已經将新學的招勢練地似模似樣,天氣熱,他流了許多汗,臉上的汗珠彙成一行行,從臉頰流到脖頸,又隐沒于細葛布的夏衫裏,将輕薄的夏衫染地濕透,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卻修長的身軀。
甄珠愣愣地看了片刻,忽然一巴掌拍向自己雙眼。
清脆的皮肉相接聲讓阿朗頓時停下了動作,驚訝又茫然地看着她。
甄珠捂臉哀嚎:不行了不行了……再這樣下去她要變禽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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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斷翻身,從矮塌上下來,往院門走去,只扔給阿朗一句話:“我出去逛逛,一會兒就回。”
然後便風一樣從大門跑出去了。
出了門,到了大街上,四處喧嚣聲此起彼伏,人群摩肩接踵,甄珠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慢騰騰地走着,目光時不時從路兩旁和經過的行人——或者說男人身上掠過。
作死地不停畫春宮賞春宮,結果就是自個兒把自個兒撩起了火。她倒沒覺得不好意思,成年女人有欲望再正常不過,她又曠了許久,突然思春也是正常,可是——這時候哪來的男人給她去火?
真頭疼。
正這麽想着,忽然感覺右手邊溫度陡然升高,仿佛站在火爐旁一樣。
甄珠下意識扭頭,就見右邊是個鐵匠鋪,滾滾的熱氣正是從鋪子裏湧出來的,而鋪子裏……甄珠只看了一眼,原本被熱氣熏得想立馬逃跑的雙腿,這一下卻跟被什麽粘住了一樣。
鋪子裏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還是甄珠認識的,同樣是柳樹胡同的住戶,一個姓趙的寡婦,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排骨身材瘦長臉,五官不算精致,但皮膚白,她又愛打扮,看着便有幾分姿色。
甄珠之所以知道她,還是去買肉時聽鄭大娘子碎嘴,說胡同裏那個趙寡婦怎麽不檢點怎麽愛勾搭男人雲雲……只是甄珠不愛聽這些話,所以也不太清楚,只是對她有了些印象。
此時趙寡婦穿了件水綠的薄衫,桃紅的下裙,臉上抹着白白的粉,只是鐵匠鋪裏太熱,那粉都被她出的汗浸濕,看着便油膩膩地有些磕碜。
趙寡婦拉着對面男人的胳膊,而正是這個男人,讓甄珠一下子站住了腳。
鐵匠鋪裏太熱,甄珠光站在外面就覺得跟火烤一般,更何況是裏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裏面那身材高壯的男人上身幹脆什麽都沒穿,打着赤膊,下身只穿了條寬松的褲子,用腰帶松松紮在腰間。
甄珠的目光從男人的腰帶往上移,就見到塊壘分明的腹肌上滲出顆顆晶瑩的汗珠,汗珠下的皮膚是古銅色的,油一般閃着光,腹肌往上,則是形狀漂亮、結實又不過分壯碩的胸肌,寬廣的雙肩,以及最上方那張濃眉大眼,雖不驚豔,但也足可稱得上英俊的臉。
看完上面,甄珠不由又往下瞅了瞅,然後有些失望的嘆息一聲。
只恨褲子太肥。
她打量這功夫,鐵匠鋪裏兩個男女正在糾纏,或者準确地說,是趙寡婦在糾纏那男人,男人臉上神情則有些不耐煩。
終于,那男人的忍耐似乎到了極限,冷着臉朝趙寡婦吼道:“滾!”
趙寡婦糊了粉的臉一白,面子有些挂不住,終于一甩手,悻悻地出了門,正撞上站在門口的甄珠。
她臉上有些尴尬,但只一瞬就沒事兒人一樣,還若無其事地跟甄珠打了個招呼:“喲,甄珠妹子!真巧哈,你來買東西哈,那姐姐先走啦,回見。”說罷便扭着腰走遠了,身影很是風姿綽約。
甄珠失笑着看她背影遠去,扭頭再往鐵匠鋪裏看,卻發現鋪子裏的男人,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甄珠心裏一動,也不顧鋪子裏吓人的高溫,擰身走了進去。
見她進來,那男人的目光卻依舊沒收斂,火燒似的燎到甄珠身上,待她走近了,才猛然收回目光,低沉着嗓子問:“想要些什麽?小店菜刀農具都有。”說着指着牆上挂地琳琅滿目的各種菜刀、鋤頭、斧頭等物。
甄珠瞄了一眼,擡頭沖他一笑:“我先看看。”
她這麽一笑,妩媚的桃花眼便像漾開的水波,漣漪一圈圈地蕩漾開來,襯得整張臉又妩媚,又妖嬈,男人瞬間呆住,片刻後才呆呆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哦。”
甄珠“噗嗤”笑了。
男人臉一黑,似乎為自己的表現覺得丢臉,黑着臉走到鋪子後面,再出來時,上身便已經套上了一件短衫,起碼把那精壯的肌肉給遮住了。
穿上衣服,男人似乎自在許多,也不管甄珠了,自顧自地幹起了活,從鋪子後面的院子裏搬來打好的各色鐵器,然後一股腦兒地堆在鋪子的地上,鐵器碰撞着不斷碰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他力氣極大,那重達幾百斤的鐵器,他卻跟抱捆柴似的輕輕松松地抱起,讓人看着還以為那些鐵器分量不重呢,結果鐵器一落地,站在旁邊的甄珠甚至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感。
甄珠狀似認真地看着鐵器。
然而,說是看鐵器,其實心思哪裏會在那些鐵疙瘩上,她眼角餘光一直都跟着男人移動,見他擡手彎腰間,那寬肩窄腰翹臀更加明顯,甚至随着他走動,褲子裏似乎有個條狀物一甩一甩的……
甄珠臉頰泛起了紅暈,一邊心裏唾棄自己,一邊兒眼角還是不住地偷看,尤其看到褲子裏那隐約的東西後,眼睛更是忍不住往下飄。
然後她便見男人的動作似乎越來越慢,忽然猛一轉身,一個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看夠了嗎?”
猝不及防地,甄珠的心猛一跳,擡頭就見男人眼睛微微眯起,嘴巴抿地緊緊地看着她。
她眼珠急速轉着,片刻後眨眨眼,一臉迷茫:“你說什麽?”
男人上下掃了掃她全身,最後目光停留在她飽滿的胸脯處。
甄珠不禁後退一步,男人緊跟着便上前一步。甄珠有些口幹舌燥,正想解釋些什麽,便聽男人又道:“我說,你看好了沒有,要買什麽?選好了我要關鋪子了。”
甄珠瞪大眼睛瞪着男人,而男人也看着她,那目光坦坦蕩蕩沒有一絲雜念,仿佛剛才盯着她胸脯的人不是他似的。
甄珠忽然挺直了胸膛,轉轉眼珠,面露不滿:“沒有,你這兒東西也太少了,我想要的沒有。”
男人挑眉:“你要什麽?”
甄珠伸出手比劃:“一個這麽長的,三面用鐵片圍住,下面有孔,最好中間再加一層鐵片,可以用來放碳,兩頭有把手,再要幾十根鐵簽子,一頭鈍一頭磨尖……”
沒錯,她說的就是燒烤爐子。
燒烤啤酒撸串小龍蝦,可是夏天大排檔最紅火的搭檔,甄珠雖不熱衷于此,但偶爾這麽吃一次還是挺過瘾的,但別說撸串啤酒小龍蝦了,從穿過來她就連燒烤都沒吃過,最大原因還是沒有趁手的工具。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裏需要買什麽鐵器,這會兒男人一問,想到燒烤,便立馬拿來充數。
男人仔細聽她說着,看着她的手來回比劃,半晌點了點頭:“可以做,兩千錢,五天後來取。”
說罷便伸出長滿粗繭的大掌:“定金一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