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蟬凄切,驟雨初歇。大雁從寒冷的北方歸來,像是一個個遠歸的孩子終于回了家。幾日後,嬴政一行便踏上了返回邊疆的旅程了,道路還有些泥濘。韓非坐在馬車裏,撩開車簾朝後望去,京城的城門像是一個小墨點,與自己漸行漸遠,卻一直在那裏,揮散不去。到底也是承載了自己太多感情的地方,或愛或恨。只是如今走到現在這個局面,這一切的感情已經無足輕重了,他韓非從來不是什麽以德報怨之人。既然注定要鬥,那還不如在失去一切之前,爬到最高峰。
出了城門後,一路北行,越向北行,天氣也愈發寒冷。在連趕了好幾天的路之後,一行人終于在傍晚時分到了驿館。下了馬車之後,一陣冷風呼嘯而過,雖不是隆冬,但已經很是刺骨了。韓非忍不住搓了搓自己有些的手背,走進房間後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滾燙的熱茶緩緩使身子回了暖。又伸了一個懶腰,坐了一天馬車,整個人都僵了。
用過晚飯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客房裏,韓非穿着中衣,披上了厚實的披風,拿着一卷書細細研讀。
聽到一陣突如其來急促的敲門聲,韓非快步走去把門打開了,眉心微微蹙起。果不其然剛一開門,就看到了戎裝裹身的嬴政了,嬴政滿臉凝重,“先生,衛江城情況有變,此處不能再停留了,我們得趕快回去。”
韓非微微有些詫異,到底是什麽樣緊急軍情,會讓嬴政如此急迫。來不及多想,韓非立馬穿好了衣物,收拾好了輕簡的行李,随嬴政下樓離開了。
驿館前,身着鐵甲的将士騎在馬上,靜立如林,莊穆而森嚴,巋然不動地站在帶着寒氣的秋雨中。嬴政走到被金戈鐵馬包裹的最前方,頭顱自始至終高高揚起,脊背筆直如松柏,一雙鳳眼顧盼之間亮若閃電。他翻身上馬,大聲道:“我們走!”
躍馬揚鞭,馳騁萬裏江山。
韓非坐在馬車上,看着這一幕,淡淡道:“猛虎歸山了。”
此時的薩克齊邊境戰線,一片風沙漫天,不同于嬴政一行的寒蟬凄切,草原的夜晚北風更是冷如刀割,站在瞭望臺的戰士,嘴唇被北風吹得發紫,粗糙的手指也被凍得皲裂了好幾個口子。饒是如此,他還是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為大軍監視着遼戎的一舉一動。
地上來來往往送去軍醫處救治的傷員,或哀嚎,或昏死,污血染紅了他們原本的面孔,傷痛奪走了他們的生機勃勃。地上守軍戰死沙場的屍體,一具具排開,有的肢體已經殘缺,有的還保持着戰死前的模樣,或面目猙獰,或死不瞑目,似是要把奪走自己生命的敵人死死印在腦中。空氣中都處處彌漫着死亡和鮮血的氣息,這氣息刺激着每一個人最敏感的神經。看着前一刻還與自己談笑風生的袍澤,現在死不瞑目,西秦軍無不義憤填膺,誓要讓遼戎人血債血償!
死亡和守據薩克齊平原失敗的凝重氣氛使得人壓抑而又憤懑,這時,一幹人擁着一名武将朝營帳大刀闊斧般地走來。這軍官,名字叫賈廷,從小就長在衛江城,長大成人之後立志從軍,從普通小卒到嬴政麾下的一員猛将,一路走過了不知多少腥風血雨。
“将軍!”見到來人,站崗的士兵們紛紛大聲喊道。賈廷微微颔首致意,見到自己的軍隊雖然吃了敗仗,但還是井然有序、軍心鎮定,心中也是滿意的。撩起賬簾闊步走了進去。
幾個參将正在賬內,圍着一副羊皮地圖,聚精會神地細細研究。賈廷見狀,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一個年輕的參将大步跨前,大聲回道:“将軍!咱們不如跟遼戎那幫龜孫子拼了!重新奪回薩克齊!末将願為先鋒!為大軍開路!”他黝黑的五官因心痛憤懑隐隐抽動着,咬着牙,目光似炬。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話一出其餘幾個參将也紛紛開始主動請戰。
賈廷看着這群血氣方剛的漢子,聲如洪鐘,“全都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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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尚有力一戰,更何況衛江城內還有數以萬計的守兵可随時支援。為何要……”年輕的參将正欲反駁,賈廷森嚴的目光掃過一圈,這群奮起激昂的漢子立馬噤若寒蟬,紛紛低下了頭。
心中怎會不知他們的憤懑,但賈廷還是搖了搖頭,“我已經犯了一個錯誤,丢掉了薩克齊平原,決計不能再犯錯了。況且王爺已經收到消息,先讓我們按兵不動,死守住現在的位置,他正日夜兼程全力趕回。”
聽到嬴政不日便要歸來了,這群桀骜不馴的将士都紛紛面露喜色,嬴政的回歸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賈廷看着他們激昂的模樣,對一個年紀稍長的副将說道:“季溯,以後你就接替我,成為王爺的左膀右臂吧。”
這個名喚季溯的副将瞳孔倏然放大,連帶着旁邊的幾個參将也深感震驚。季溯連忙道:“大人雖說丢了薩克齊,但是情有可原啊,王爺定會網開一面的。”
“我丢了如此重要的薩克齊,這可是犧牲了多少兄弟才換來的啊!王爺向來賞罰分明,王爺不把我殺了,已是大恩了啊。”
“可是……”季溯還想勸勸他。
可是賈廷示意他不必再說了,“我又有何臉面去見王爺和那麽多弟兄!”賈廷心中實在愧疚難當,自己對遼戎人的陷阱掉以輕心,導致了那麽多弟兄的枉死。
連續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天色已臨近中午,嬴政一行終于在一河流處停下休整。韓非有些擔憂地看了看嬴政,一宿都沒閉眼還連續趕了這麽久的路,這人還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啊。好歹自己還在馬車裏睡了一會兒。
走到嬴政身邊,擡頭看向他,“王爺要不要去馬車裏休息一會兒?”看着他眼底的紅血絲,不經意間覺得有些心疼。
知道韓非是在關心自己,對他含笑道:“不必了,還有一小段路程,就到衛江城了。”握了握韓非有些發涼的手, “先生可還好?”
“我一直都被你扣在馬車裏,都快發黴了。”韓非嗔怪地看着他。
“寒雨一直從昨夜下到了今晨,先生怎麽受得住。”嬴政擡手為他将耳畔的碎發拂過耳朵,“不過現下雨停了,先生想騎馬便騎吧。”
韓非轉而看着他玄色的铠甲,血紅的披風似火一般,玄铠、紅巾交織出了一副肅穆而又莊嚴的畫。複而又問他,“邊境情勢當真如此十萬火急?”
既然把他帶到了邊疆,嬴政便不再避諱他了,直接拿出軍報給他看。“先生以為如何?”
韓非看了看他蹙起的眉心,微微一笑,“确實很危急,但是說不上是十萬火急。”
“确實是,不過既然已攻下了薩克齊,那便是本王的地盤,又怎可容一幫烏合之衆作亂!”嬴政長眉一沉,低沉的嗓音從胸中傳來,狹長的鳳眼流轉之間盡是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