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場大戰後,一切又歸于寂冥,夜色下的皇宮沉靜如海,華燈初上,宮燈上撲閃着一只不安分的飛蛾。鹿恪見了,生怕它會擾了那至高無上的人,目光一沉,索性朝飛蛾射去一根飛針——

“這些年,你的功力倒是精進不少。”嬴政闊步從外面走來,看了一眼被鹿恪釘在燈架上的飛蛾。

看到來人,鹿恪立即恭順地垂下了頭,跪在了地上,“陛下過譽,是奴才放肆了。”

“無妨。”嬴政擡了擡手示意他平身,又道:“朕欲将負責執行隐秘任務的殺手從密衛中分離出來。”現在嬴博已死,他手中的力量也不必再遮掩了。

“不再歸于孟祺大人統領嗎?”鹿恪問道。

嬴政不經意瞥過那只被死死釘住的飛蛾,道:“他負責統領親衛,這支殺手分隊,改弦更張,交由你統領。”

鹿恪聞言,連忙跪在地上,朝嬴政磕了一個響頭,“奴才定不負陛下重托!”鹿恪大喜過望,這支殺手分隊高手如雲,現在悉數交由他統領,這是何等信任!他為嬴政效力多年,終于盼來這一天了!又問道:“敢問陛下,這支分隊改為何名?”

嬴政冷冷一笑,望向了窗外的夜空,緩緩念道:“天羅地網,無孔不入,就叫羅網。”

又問道:“淑妃一黨餘孽可一網打盡了?”

鹿恪恭敬地答道:“餘孽現已全部被打入大牢,明日斬首示衆。”

嬴政聞言,思量再三,道:“餘孽中有個叫炎郁的,善醫善蠱,嬴靈久病不愈,可讓他試試,将功折罪。”既然嬴靈幫他過了宗室這關,讓他的繼位變得名正言順,當然也得幫他一把了。

鹿恪心下了然,颔首稱諾,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可要派人截殺淑妃?”

嬴政沉默片刻,踱步至窗邊,擡眸望向天邊的一輪滿月,緩緩道:“由她去吧,反正她也無法再掀風起浪了。”

鹿恪大驚,“可是淑妃所犯皆是死罪啊!”

嬴政轉過身,神情漠然,“有人不想她死。”

“您是指……韓非大人?”鹿恪在嬴博身邊潛伏多年,但一向深受嬴政寵信,所以也是為數不多知道韓非、韓沁關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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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雲崖子。”嬴政眉心微微皺起,“今日與韓沁打鬥煙霧充斥之時,朕突然感受到了一陣殺意。這殺意,并非沖着韓沁,而是朕!”

“朕若非殺韓沁不可,先生雖不會阻止,但雲崖子勢必阻攔,哪怕付出生命。”

聽嬴政這樣說,鹿恪現在終于明白了,在韓沁逃走之後,為何嬴政沒有下令繼續追擊。原來,他竟是不想韓非為了他,落得個父子決裂的下場。

“你退下吧。”嬴政突然道。

鹿恪聞言,立刻恭敬地退出了房間,輕輕阖上了沉重的木門。

片刻過後,沉重的木門再次緩緩開啓,一道清朗如月的聲音傳到了嬴政耳畔,“知道我來了?”

嬴政目不轉睛地看着來人,清冷的月光在他身上流連,佳人踏月來,嬴政不禁彎起了嘴角,“怎會不知。”

韓非緩緩走至他身邊,輕聲一嘆,“你不該放過她。”擡眸望進他冷冽含情的雙眸,又道:“我爹那邊……我自有辦法。”

嬴政伸出雙臂,将人擁入懷中,輕嗅他發間的淡香,“雖然先生不會記恨于朕,但是……先生也會難過、會流淚,不是嗎?”

韓非微微一怔,心中突然有些發酸,這種時候,你還顧慮着我的心情嗎?

随即又聽見那人含笑的嗓音,“左右不過是皇家權力之争,又不是什麽家國大義之事。”

家國大義?韓非突然想起了前世,家國不容,大義當先,卻彼此傾慕,緣深難許,死生無話……

“若是……你我生于敵國呢?”韓非掙脫他的懷抱,認真凝視着他。

嬴政沉思片刻,神情凜然,“那我就發兵把你搶過來!十萬、二十萬、三十萬,在所不惜!”擡手撫上他惑人的眉眼,“不管命運如何演變,你都是嬴政的先生!”

別無二致的答案,別無二致的選擇,韓非這才突然發現,不管命運将他帶往何方,嬴政才是他最終的歸處。命運的前方,嬴政一直在那裏。他避不開,逃不了,不論生死,所有愛恨盡歸于他。

韓非凝視着他一如往昔的容顏,多慶幸,千帆過盡,仍是你……

嬴政看着這人含情的眉目,心思一動,突然将人攔腰抱起,徑直朝內室走去……

京城郊外的一處破廟裏,正燃燒着一堆跳動不安的篝火,眼見篝火似乎小了一點,嬴悅又扔了點柴火進去。

倏而,一陣烤魚香味傳來,嬴悅喜笑顏開,連忙取下一條,遞到韓沁面前,笑道:“娘親餓了吧,快嘗嘗孩兒的手藝!”

韓沁睨了他一眼,毫不領情地将嬴悅遞來的烤魚一掌打飛,咬牙切齒道:“你既然沒事,為何不出現?你若早早現身,現在登上皇位的人就是你了!”

嬴悅無所謂地笑了笑,“孩兒不想當皇帝,不用娘親如此籌謀算計。”

韓沁聞言,心中仿佛燒了一把火,再也壓制不住胸中怒火,擡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罵道:“我怎麽就生了你這個蠢貨!”

嬴悅毫不在意,繼續道:“我叫‘悅’,可我以前只能悅人,今後我只想悅己。”

凝嫣見狀,連忙撫上了嬴悅被打的臉頰,心中愧疚難當,對韓沁輕聲道:“娘娘,是我帶走悅兒的,您要打就打我吧。”

嬴悅握住了凝嫣的手,朝她安撫一笑,又轉頭對韓沁道:“您已經輸了,輸得徹徹底底,何必執着呢?政哥哥并沒有派人追擊,非哥哥也不想殺您。”

“誰要領他們的情!”

嬴悅垂下的手緊握成拳,又道:“還有那個人,他讓我來救您,他想您活下去,離開那個華麗的牢籠。他們的心情,您為何感覺不到呢?”

韓沁瞳孔倏然放大,仿佛不敢置信一般,輕聲問道:“他?他……是誰?”與嬴政對戰時突然出現的那股劍氣……當真是他?

嬴悅緩緩念道:“三尺青鋒淩雲意。”擡眸看向韓沁,“還記得嗎?當年的三尺青鋒。”

淩、雲!韓沁心緒突然有些凄迷,你不恨我嗎?感覺眼眶有些發酸,“他還對你說什麽了?”

“他說,寥寥紅塵數十載,是人是魔,一念之間,哪怕殺紅了眼,也不能忘了自己因何而戰,又該歸于何方。”

韓沁突然轉頭看向放在地上的劍,纖細的劍身,在火光下似乎隐隐泛着霞光,戰鬥的理由?歸于何處?

韓沁凄然一笑,回首自己這一生,與他成雙成對闖蕩江湖,卻厭惡江湖飄零,豔羨至高權力,終是棄他而去。可是入宮後,爾虞我詐、陰謀詭計,深宮險惡更甚于江湖。為了權力,殺了那麽多人,甚至與韓非母子離心,與嬴悅針鋒相對……而現在,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有得到……

韓沁突然低低笑出了聲,以手掩面,晶瑩的淚珠卻從指縫見悄然滑落,什麽都沒有得到!

“我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麽?”

嬴悅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中,韓沁一向都是最堅韌的母親,從未如此流淚,“他還說,若從巅峰墜落于地,可會憶起你的名字?”說罷,視線卻飄落在那柄劍身上。

名字?微顫的手指,輕輕撫過劍身,韓沁凄然道:“可惜走太遠,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了。”走到這一步,怎能回到當初?我已不能放過我自己……

嬴悅輕輕将母親抱在懷中,低聲安慰道:“孩兒陪您去找!找十年、找二十年,孩兒都陪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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