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魚

黎順容拉着贏紀,腳步飛快的走至坤寧門上,忙忙的上了轎,随侍的婢女紅玉不知出了什麽事,見自家主子神色不寧,也不敢多問,只是命轎夫快快起轎回宮。才走出一箭之地,紅玉見遠遠的一衆內監擡着兩口大缸往這邊來,領頭的是內侍省總管張福全,便對主子說了。黎順容就下了轎,迎了上去,臉上堆着笑道:“張公公這是哪兒去?”張福全停了步子,這黎主子雖是不受皇上寵愛,身邊究竟養着個皇子,誰曉得日後如何呢,且她平日裏對這些個大太監也十分禮遇,當下也笑回道:“回黎主子的話,皇上才吩咐了叫給皇後娘娘送些紅魚過去,奴才正領着人辦呢。”黎順容笑道:“既如此,公公就趕緊去罷。”張福全道了聲“是”,便呼喝着那些個小太監往坤寧宮去了。黎順容立在原地,看着那遠去的人的背影,微微嘆了一聲,才又上了轎回宮不提。

送走了黎順容,蕭清婉便倚在板壁上出神,青莺上前添了茶水,瞧着主子的臉色,笑道:“這位順容,可是來得蹊跷。”蕭清婉淡淡道:“倒也不算蹊跷,她嘴裏說的明白,要她兒子日後好生孝敬我,那我受着就是了。”青莺笑道:“黎順容倒是對娘娘很恭順呢。”蕭清婉冷笑道:“面上瞧着恭順,心裏還不知打什麽主意。她方才話裏明着是要姐姐來陪我說話,暗着卻是打探我同姐姐的關系,這點上倒是比貴妃穩重些,也是她多年隐忍養成的習性了。”青莺便問道:“那娘娘的意思呢?”蕭清婉道:“我方才不是已說了麽?她既要她兒子來孝敬我,我受着就是了。”青莺道:“娘娘不怕她生事麽?”蕭清婉道:“她本不受皇上待見,家世資質又都平庸,所能倚仗的也就是那個孩子罷了。貴妃自個兒是有兒子的,怕不早就視她如眼中釘了,她在宮中是如履薄冰。如今見着我來了,自然是想找棵大樹靠了好乘涼罷,暫時倒不必太在意她。”嘴裏雖這樣說着,心裏卻道:若是我日後有子呢?這般想着,臉上微微帶了些紅色。青莺卻沒瞧見,又道:“她那個皇子,真是好生無禮,不知平日是怎麽教的。”蕭清婉幽幽的道:“雖是童言無忌,卻也都是實話。”

主仆兩個正說着話,卻聽外頭一陣喧鬧,門上人通報了,張福全弓着腰走了進來,行過叩拜禮,笑道:“禀皇後娘娘,皇上賞賜了娘娘六尾紅魚并兩口賞魚的缸子,請娘娘看擱在哪裏好?”蕭清婉聽了,笑道:“倒是勞煩公公又走一趟,咱們瞧瞧去。“說着,就起身,攜着一衆宮人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果然見到庭前放着兩口兩人合抱的描金口官窯青花瓷的水缸子,每口都有半人高,瓷缸上繪着的青花紋路精致唯美,确是上品。另有一小內監手裏捧着一只木盆,裏頭果然游着六尾紅魚苗。蕭清婉想了想,道:“就放在殿門口罷,也好一早一晚的出來瞧瞧。”說畢又對張福全笑道:“還請公公上覆皇上,說本宮多謝皇上厚愛,待會兒本宮就親自過去謝恩。”張福全躬身笑道:“娘娘不必過去了,皇上此刻正在議事,待閑下來就到了晚上了。皇上吩咐了晚膳也還在娘娘這兒用,娘娘那時謝恩不遲。”蕭清婉道:“謝公公提醒了,免得本宮多跑一遭。”

當下張福全便吩咐小內監們将水缸放置妥當,置了些鵝卵石雨花石在缸底,注滿了清水,按着蕭清婉吩咐,每口缸裏各放了三尾紅魚,道:“娘娘,這些魚兒還小,皇上說了,怕娘娘天長無事,養着玩賞也好打發時光。”蕭清婉道:“皇上有心了。”張福全将事情辦妥,見蕭清婉并無吩咐,也就告退了出去。蕭清婉站在缸邊,看着那小小的紅魚在水裏游動的極是歡快,心裏也高興。青莺在她身後輕輕道:“皇上待娘娘,很是上心呢。”蕭清婉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去問問,有誰是侍弄過魚鳥的,叫一個過來。”青莺領了命,便去問了。不多時,領了一個宮女過來,青莺道:“回娘娘,她叫玉秀,曾在邱婕妤那兒管過魚。”那宮女就跪了,口裏道:“奴婢叩見皇後娘娘。”蕭清婉道了平身,溜眼打量了一遭,見她年齡甚小,總不過十三四的年紀,生得倒是眉清目秀,便笑問道:“多大了?哪裏的人?怎麽到的這兒?”玉秀回道:“回娘娘,奴婢今年十四了,是山西大同人,前年選了進來。入宮後被內侍省的撥到了邱婕妤那兒,管過幾日的魚鳥。”蕭清婉聽她話說了一半,便問道:“既是先前跟着邱婕妤的,怎麽又到了本宮這裏呢?”玉秀便有些嗫嗫嚅嚅的不敢說,一旁青莺道:“娘娘問你話呢,怎麽不說?”玉秀才小聲道:“後來邱婕妤壞了事,被罰去了冷宮,奴婢們也就散了。再後來,娘娘入了宮,內侍省又把奴婢撥到了這兒。”蕭清婉聽了,淡淡一笑,道:“既能被內侍省薦來,想必是個聰明伶俐的。這幾條魚本宮就交予你了,你好生侍弄着,別耽擱了換水喂食。”玉秀應了喏,蕭清婉便又回了東暖閣。

蕭清婉在桌邊坐了,青莺捧了一碟子冰過的蜜汁藕片,道:“娘娘,這是才做下的蜜汁藕片,是放在冰水裏湃過的,不太涼,娘娘試試?”蕭清婉就拈了一片,嘗了嘗,道:“你的手藝一向是好的,這藕片很是清爽,拿去給她們幾個嘗嘗,再把那玉秀喊進來。”青莺應了,卻不動身。蕭清婉見狀,道:“怎麽不去?”青莺笑了笑,道:“娘娘,那玉秀是服侍過被廢宮嫔的人,身上沾着晦氣,娘娘還是少讓她近身侍候的好。”蕭清婉看了她幾眼,道:“你盡管放心,你們四個是自幼就随在我身邊的,又同着我一道進宮,往後便是我擡舉誰,也斷不會越過你們去。我是有話要問那玉秀,你去叫她進來罷。”青莺忙道:“奴婢豈敢如此僭越,不過是為娘娘着想。娘娘既吩咐,奴婢便去了。”說着便退了出去。

少頃,那玉秀進來叩拜了,蕭清婉令她起來說話,溫言笑道:“本宮才進宮,這宮裏的事兒有很多不知道,很願意聽人講講宮裏的故事,你雖然年紀小,倒是比本宮還早來兩年,如今也是閑着,可有什麽故事來講來聽聽麽?”說着将手裏吃着的一盞木樨茶遞與了她。那玉秀接了茶,低頭道:“奴婢鬥膽問一句,不知娘娘想聽什麽?”蕭清婉擡起手,看了看腕上的珊瑚手钏,撫了撫那豔紅的珠子,似是不經意的道:“就說說那邱婕妤的事兒罷,她到底因何獲罪的呢?”玉秀手一顫,險些将盞子砸在了地上,忙跪了道:“奴婢無禮,娘娘恕罪。”蕭清婉笑道:“不過是茶水略燙了些,怕怎的?本宮并沒怪罪你的意思。你還是起來,同本宮講那故事罷。”玉秀起身,道:“回娘娘的話……邱婕妤原先是很受皇上寵愛的,也曾懷過龍種,只可惜沒存住。因她小産過于傷心,言語間冒犯了皇上,皇上便不大去她那兒了。邱婕妤受寵時,皇上曾賜過一柄檀香木折扇,扇子雖不值什麽,卻是皇上日日拿在手裏的。她失寵沒多久,便傳出有宮女告發她因憤恨皇上不去她那兒,私自将那扇子撕了,那撕毀了的扇子也被送到了皇上眼前,聽聞還有些別的什麽見不得人的物件。皇上龍顏震怒,就廢了她婕妤的位子,打去了冷宮。”蕭清婉聽了,面上雖沒什麽,心裏卻暗暗驚了:這賞賜拿在手裏,可也真是燙手呢。口裏說道:“這也并沒什麽不能說的緣由,你怕些什麽?”玉秀已是眼圈紅了,帶了哭腔的道:“奴婢不敢說。”蕭清婉道:“本宮說了并不會怪罪你,你說罷。”玉秀才低聲道:“是……那告發了婕妤主子的宮女……是如今在宸妃娘娘宮裏當差的紅香。”

聞言,蕭清婉怔了片刻,心裏思忖着:難不成竟是姐姐下的手?卻不知這邱婕妤同姐姐有些什麽過節,還是……她心裏想着事,便沒睬那玉秀。玉秀只道是自己言語涉及宸妃,激怒了皇後,驚懼交集,眼淚便撲簌簌的下來,雙腿也軟的站立不住,就坐倒在地。蕭清婉這才回過神來,溫言撫慰道:“本宮并無一語責備,你不必怕。你肯對本宮說實話,本宮心裏喜歡。”說着揚聲道:“來人。”青莺應聲入內,見玉秀哭着坐在地上,不知出了什麽變故,有些驚疑不定,只是垂首道:“娘娘有何吩咐?”蕭清婉道:“玉秀很好,你去本宮妝奁裏拿那對韭葉寬的菱花金镯子來,本宮賞與玉秀。”青莺應聲去了,不一時便拿着絹子包的镯子來,先送到蕭清婉面前看了,才雙手遞與玉秀。玉秀還不敢接,蕭清婉道:“這镯子不甚得本宮的意,你那雙細腕子,戴着倒好看,你就拿去罷。”青莺也道:“娘娘賞你的,你就接着,日後好生服侍,仔細差事,就是答報娘娘了。”玉秀這才接了镯子,謝了賞,蕭清婉便令青莺打發了她出去。

待玉秀去了,蕭清婉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喚了明月進來,道:“你拿上一盤藕粉糕去鐘粹宮一趟,看姐姐那兒有無旁人,若有旁人在就說是來送點心的,不必說別的話。若是沒有,就說我請姐姐明日用過早膳過來小坐。”明月答應着去了,青莺道:“娘娘若有話,何不就請宸妃娘娘過來?何必等到明日?”蕭清婉道:“你瞧瞧外頭天色,已是快到掌燈時分了,皇上既已派人傳話要來用晚膳,怕不待會兒就到了。我同姐姐,就什麽都不必說了。你到外頭去,看着他們放了桌子,就預備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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