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簡清晖把岑枳采集外周血配型的時間, 安排在?了假期前的最?後一天。
岑枳覺得這個人,真的是什麽都安排不好?。
就不能選周四?嗎?她還能少上一節體育課。
即便是不算成績也不計時的跑圈兒,對她來說也是最?痛苦的事件之一。
幸好?體育老師對他們班僅有的幾個女生極其寬容, 岑枳和另一個每月來兩三次大姨媽的女孩子, 磨磨叽叽當散步似的跑着圈兒,體育老師也沒說什麽。
女生是他們班英語課代表,叫陳菲。瘦瘦小小的一個, 講話聲音很輕,特別容易害羞的一個女孩子。
剛開學的時候問岑枳收過兩回作業,聽岑枳說沒寫完的時候, 臉紅得像沒交作業的是她自己。
連岑枳這種?機能型社恐,都覺得自己不交作業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欺負女同學的惡霸。
“還好?……”快到終點線的時候,陳菲上氣不接下氣地小聲和岑枳說, “有你來了。”
“啊?”岑枳努力擺動?胳膊保持着平衡,茫然看她。
陳菲指了指終點線,斷續道:“要是以前……趙維佳早就……扯着我跑了……”
那滋味, 陳菲每回都覺得自己像個塑料袋,兜了一嘴風,呼吸全被堵在?了肺腔裏。
岑枳不明所以, 看向她指的方向。
班上那幫青春躁動?無處釋放的男生,一早眼巴巴地在?終點線上等着了。
體育老師有要求,全班都跑完了, 才能領器材自由?活動?。
岑枳把陳菲的話在?腦袋裏轉了兩遍, 明白了她的意思。
要是以前, 體委趙維佳為了能早點自由?活動?,會拉着陳菲趕緊跑完——不管她跑不跑得動?。
“你同桌……”陳菲斷續道, “對你……真……真好?……”
陳菲說的是實話,她高一就在?(14)班,升了高二分文理,班上大多還是原來的同學,自然是熟悉的。
反正高一一整年,她都沒看見過賀知野跑完圈兒,還會在?終點線那兒閑閑等着的。
除了是在?等他同桌,陳菲想不出別的理由?。
班上男生看見賀知野都站那兒沒說半個字呢,自然不敢有多餘的意見。
陳菲的話順着風吹進岑枳耳朵裏。
岑枳視線沒費什麽力氣地一掃,就看見了一堆男生中站着的賀知野。
少年還是那副睡不醒的樣子,耷拉着眼皮斜倚在?看臺欄杆上。整個人的氣質和周遭躁動?的熱烈形成鮮明對比,仿佛自帶結界。
岑枳突然想起?鄭醫生的一段形容:貓就像是患了阿斯伯格綜合征的狗。[注]
此?刻的賀知野,莫名讓她對這一形容有了更?直觀深刻的理解。
她同桌,真的好?像在?一堆熱情?的狗子間獨自耷眼曬着太陽,滿臉挂着“無趣”倆字的大貓哦。
岑枳呼吸不勻地舔了舔唇,忍了下笑意。
并且非常智慧地篤定,這個想法?不能讓賀知野知道。
岑枳跑過終點線,站在?原地緩了半天,被黨夏拉去小超市買飲料。
說是小超市,不比一般的便利店小。
貨架轉角,簡芷珊和幾個女生正巧出來,岑枳愣了下,對面也有些怪異的停頓。
直到簡芷珊不動?聲色地撇開視線,在?塑料姐妹團湧動?的八卦眼神下,被簇擁走開。
黨夏抱着一瓶葡萄口味氣泡水,看見簡芷珊和岑枳間的詭異氣氛,也沒在?意。
反正這個年紀的美少女之間嘛,不是像她這樣能欣賞美擁抱美的,就是存在?着一點兒微妙的敵意。
再說了,消息靈通如她,能不知道簡芷珊在?初中的那點,對賀大佬的小心思?
黨夏收回八卦心,看岑枳抱着兩瓶一樣的純淨水,問她:“你怎麽拿了兩瓶啊?”
“給?我同桌買的。”岑枳非常坦然地說。
她後來又認真想了想,覺得陳菲的意思,應該是賀知野在?終點站着,班上男生才沒迫不及待地要她們倆趕緊跑完。
不管她有沒有理解錯,但陳菲最?後說的肯定沒問題:她同桌,的确對她很好?。
岑枳也不知道賀知野喜歡喝什麽,似乎也不像別的男生那樣愛喝飲料,幹脆按她平時觀察到的,拿了瓶水。
黨夏八卦地“啧啧”兩聲,拉長了音開她玩笑:“這是誰家賢惠的小同桌呀?哦——原來是賀大佬家的。”
岑枳眨巴了兩下眼睛,很嚴肅地糾正她:“我的确是他同桌,不過不是他家的。”
黨夏都快被她逗樂了。
相處一個月下來,她發現岑枳經?常會把一些玩笑話當真。然後頂着她那張乖巧的小臉,鄭重地給?她解釋。
那種?感覺,有點像個剛學說話的小朋友,經?常誤解大人的意思,碰撞出些不同頻的錯位。
非常好?玩兒。
已經?到收銀臺結賬的簡芷珊聽見倆人對話,看不出情?緒地垂下眼,拎開一瓶可樂,淡聲道:“這個不要了。”
岑枳和黨夏買完水,晃蕩回操場,大半節體育課都過了。
天氣好?,男生們也沒去體育館,已經?在?戶外籃球場上打球。
黨夏墊着腳看了下:“走,看他們打籃球去!”不趁着大佬下場的時候送上去,岑枳這水不是白買了!
岑枳也沒什麽創新的建議,乖乖答應。
反正每回體育課自由?活動?,都是被黨夏拉着買水買零食,然後坐在?大操場看臺上聽她細數八卦——上至校長主任,下至校園風雲人物兼隔壁職中扛把子,無一逃脫她的點評。
她只要負責做個認真的聽衆,發表一些“哦?”“真的嗎?”“這樣啊”的捧場助詞就行了。
(14)班男生多,占了好?幾個籃球架,難得看見自己班裏女生來,那注目禮行得,岑枳不自在?地差點兒同手同腳。
馬嘉悅更?是一早就注意到了,伸長脖子張望了好?兩次,小眼神朝賀知野一頓亂瞟,運着球擠到他身邊壓低聲兒:“爸爸爸爸!我枳姐來看你打球了!給?你看看什麽是僚機的自我修養!”
自從上回生日?,他就徹底斷了滋生出的那點兒非分之想,一心只盼家庭和睦,他能做個有家的孩子。
“……”
賀知野無語地直了直上半身,瞥了眼抱着兩瓶水,乖乖站到安全範圍外長椅上坐下,見他看過去趕緊坐直笑了一下的小姑娘。
目光在?她懷裏兩瓶水上掃了一瞬,賀知野微擡了下一側眉,看不出任何異樣地收回視線,一臉平靜到近乎平淡地繼續比賽。
他們這場,除了馬嘉悅楊垚,班長體委,還有個後排的男生,都是高一就認識的。
此?刻看見馬嘉悅的眼神示意,那默契度堪比忽悠老大爺買保健品的群托。
一場普通的3對3,愣是打出了MVP賽季表演的架勢。
岑枳也見過沈彥打球,但對規則和玩兒法?都沒什麽研究。
只知道沈彥打球極其花哨,有種?把跳雙蹦不用繩的技藝融彙進了籃球動?作裏的畫面感。
用戚舟的話來說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比分二比五。
沈彥的确很少投進。
但賀知野完全不一樣。
他動?作都很簡單,也沒什麽花哨的假動?作。俯身運球時,短袖白T下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不突兀,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瘦削感。整個人有種?游刃有餘的散漫。
從她站到這兒開始,賀知野每個球,不管遠近,都投進了。但就是有種?……快打睡着了的感覺。
岑枳不禁覺得,她同桌還是很牛逼的呀。渾身散發着“老子閉着眼睛也随便殺殺”的氣場。
賀知野的确快打睡着了。
這群……二百五,是覺得人家小姑娘眼瞎嗎?這張主任發際線似的防守,老媽子投喂似的傳球,長手的都能進。
可喂到手裏的球,又沒有丢地上的道理。顯得他太不尊重比賽,太裝逼。
下課鈴先于比賽結束響起?。
最?後一顆角度刁鑽的三分線外球傳到賀知野手裏的時候,他真有點兒閉着眼睛扔的沖動?。
少年舌尖抵了抵小犬牙,最?終非常有體育精神地,投進了最?後一個三分。
岑枳順着弧度完美,抛物線畫得宛如機繪的那顆球,劃了下小腦袋。
又對着虛無的藍天,腦補了一條漂亮的線條。
還是自帶鐳射光的那種?。
“操!還是我野哥牛逼啊!打不過打不過!”
“我爸爸就是你爸爸!還有誰不服!”
“服氣服氣!那必須服氣!”
“……”賀知野回身去拿放在?籃球架下面的外套,單手拎着校服站起?來,擡了擡眼皮子,掃了幾個人一眼。
表情?十分平靜,卻渾身籠罩着“閉嘴”二字。
趙維佳嬉皮笑臉地抿緊嘴,擡手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馬嘉悅見效果達到了,甚至超乎預期——他枳姐都看呆了啊!現在?還沒回神呢!絕逼被他爸爸潇灑的身影迷住了!!
“走走走!買水喝!”馬嘉悅招呼一幫人。
和岑枳一塊兒,坐在?籃球場旁公共長椅看球的黨夏趕緊站起?來,大着膽子對馬嘉悅道:“你們自己去就行了,那什麽,岑枳的同桌有水喝!”
說完,拽了拽岑枳校服袖子的衣料,示意她趕緊上啊!
馬嘉悅想去拉賀知野的手頓在?半空中。
原本就站在?原地沒動?的賀知野,微揚了下眉。
岑枳自然看不見這些人眼神間的洶湧澎湃,像個被大人帶着去拜年的,不喊她叫人,眼裏半點兒沒活的小朋友,經?黨夏提醒,才趕緊站起?來。
楊垚一臉“我早就看穿”的表情?,拉走一臉茫然的馬嘉悅:“走了走了,渴死我了。”
“媽的!”馬嘉悅酸溜溜的,“你們有小同桌給?你們買水喝嗎?!老子只有會搶我肉松小貝的二逼!”
楊垚:“滾!”
“那必須沒有!”班長李炫配合道。
“就是,我們家炫炫一拳能打死兩個我。我哪敢讓他給?我買水啊。”趙維佳摟着他的班長同桌,往自己肩窩裏帶了帶,“是吧,小同桌桌?”
“操——!”李炫一身雞皮疙瘩簌簌地掉,捶他,“老子現在?就把你一拳打成兩個!”
“嗷——小同桌桌你怎麽這麽暴力!”趙維佳看着賀知野喊道,“不知道同桌之間要相親相愛嗎?!”
“……”
賀知野摁了摁太陽穴,終于開口趕人,一字一頓的,平靜又沉緩,“趕緊,滾。”
一幫人嚴肅抱拳,嬉皮笑臉勾肩搭背地撤退。
岑枳津津有味地看班長和體委同桌情?深,見人都走了,趕緊小小蹦跶兩步到賀知野跟前,笑眯眯地遞水給?他。
賀知野瞥了她一眼,什麽也沒問,伸手要去接。
岑枳卻突然抽了回去。
“……?”賀知野盯着自己懸在?中途的手指頭。
“你等一下啊。”岑枳低着腦袋,邊慢吞吞地說,邊把自己喝過的大半瓶水塞進寬松的校服外套口袋裏,然後“咔吧”一下,擰開新的,擡頭伸手,重新遞給?賀知野。瓶身還往他虛攏住的手指頭裏擠了擠。
同桌之間,就要相親相愛!她都給?戚舟擰,怎麽能不給?賀知野擰!
“……”賀知野眼梢抽筋似的一跳。
到底是他的什麽表現給?了小同桌錯覺,覺得他連擰個瓶蓋兒的力氣都沒有,得像個小姑娘似的被照顧着?
并且小姑娘瞧着,力氣居然還不小。就是有點兒掌握不好?用力的平衡點。
水瓶灌得滿,一束水珠順着瓶身滑落,滾到他指節上。
見賀知野始終不說話,也不接受她的“關?愛”,面上更?看不出情?緒,岑枳迎着陽光皺了皺眼睛,有些不自信起?來。她聲音都放輕,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渴嗎?”
是她哪個步驟沒處理妥當,又讓她同桌不高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緊張的,小姑娘握着水瓶的手指頭都不自覺地晃了下,混着那束水珠貼上他指節,帶着微涼又溫潤的觸感。
賀知野眼睛微眯了一瞬,運動?過後喉間的幹涸感在?此?刻特別明顯。
喉結輕動?,賀知野垂了下眼睫,不動?聲色地“嗯”了聲,接過她“好?心”擰松瓶蓋的水,徹底擰開,頭微仰,灌了兩口。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縮回胳膊抄進口袋裏,捏了捏空掉的手心。
雖然沒明白賀知野這聲“嗯”到底是什麽意思——你不渴嗎?嗯,對,不渴。
但又喝了——說明願意接受她的關?愛。
看來整個流程,問題不大。
只是轉身後。
“啊。”岑枳茫然地看着空蕩蕩的長椅,低聲自言自語,“黨夏呢。”
賀知野垂下水瓶,微偏頭,沒什麽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岑枳偏仰頭看他,自動?分析成:你覺得我能知道?
撓了撓臉,岑枳也沒糾結,反正總要回教室的。
下午自習前的大課間,照例是同學們的補給?時刻。
籃球場上還有人打球,操場上倒是沒了剛剛體育課上的熱鬧。
小超市在?北區教學樓相反的方向,岑枳和賀知野并排,逆過洄游似的一片人群,周遭的嘈雜逐漸淡下來。
清晰又遠的笑鬧聲糅進步道上的樹蔭光斑裏。
步道上鋪的青石磚有些年頭了,石縫裏有些青苔,石板被銀杏樹根撐得不再平整,應該是老一中就留下來的。
岑枳不由?想到,三中的行道樹是國槐。銀杏倒是也有兩棵,只是這個季節,早就黃了。
賀知野在?她邊上,走得不緊不慢,也不說話。
岑枳盯着地面上蔥綠色的銀杏葉,往前撐了撐校服口袋,慢吞吞地,但絕對真心實意地誇他:“你打球,好?厲害哦。”
賀知野斜了他一眼,鼻音似的輕嗤了聲,淡道:“在?你眼裏就沒不厲害的人,是吧?”
就這樣的球,都能誇得出口。賀知野不禁懷疑起?她這句話是不是就跟“改天請你吃飯”是一個意思。
岑枳微微抿住唇,偏頭看他,極其認真:“你怎麽會有這樣不理智的想法??”
知道讓她昧着良心誇人有多麽困難嗎?她怎麽會輕易給?自己找罪受。
“?”賀知野都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小姑娘那表情?仿佛在?補充說明:你怎麽會有如此?愚蠢的念頭?我是那種?随便覺得別人厲害的人嗎?
賀知野輕挑了下眉,唇角幾不可見地提了下,不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擰開瓶蓋,很自然地跨下步道,邊往前走,邊仰頭又喝了口水。
暮夏午後的陽光,暖而慵懶,把少年颀長身影拉得像株白楊。
岑枳盯着地上散漫向前的影子,晃動?的長腿,忍不住想起?戚舟的任務:抱緊你同桌的大腿,在?月考之前,拿下他!
“……”岑枳腳步一頓,苦惱地皺了下臉。
要不直接和戚舟說,這個任務她完不成算了。最?多被沈彥嘲笑一下她的心理理論訓練課又白上了。
畢竟,就算她同桌是男生,她抱人家大腿……
也很像在?占人家便宜。
“又在?看腿?”
幾步開外,男孩子不涼不熱地聲音閑閑響起?。
“……”
岑枳這才發現,地上的影子已經?轉了個身。
“嗯?”賀知野淡道。
岑枳還有點兒懵,慢吞吞地擡起?腦袋,眨巴了一下眼睛,老實巴交地,點了點頭。
“……?”
賀知野輕挑了下一側眉眼,都快被她的直白氣樂了。
頭微偏,眼睫開阖,要笑不笑地舔了舔唇。
岑枳還沒反應過來,賀知野就走了回來,隔着校服外套,掌心帶上她手腕,把她往邊上拉了拉。
岑枳下意識順着他的力道被帶過去。
倆手合圍的樹幹,不偏不倚地把她遮擋得徹底。
少年突然俯下身來。
清爽皂香,混雜了運動?之後彌散的荷爾蒙,和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像在?太陽下曬開某種?草木的香氣,驟然鑽進她鼻尖。
賀知野直勾勾地對上她長睫下來不及顫開的目光,手撐着膝蓋,唇微勾,玩味似的,低聲問她:“想占我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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