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隐情

“嗤。”一聲冷笑傳來。

霍少煊身形一頓,忍無可忍地放下手中衣物,“謝書年,你夠了沒有?”

方才此人已經在他身旁冷嘲熱諷了半個時辰,霍少煊原本不打算理會,但也架不住他半點不消停。

“啧,瞧瞧我們相輔大人,給人鞍前馬後沒個好報不說,連收拾雜物都得親自動手,仁,簡直大仁。”謝書年抱臂靠在窗邊,斜眼看他,趕在對方發火之前擡手,“停......停,你也就只能朝我撒撒氣了,今晚入了宮又得裝孫子......”

“我有手有腳,自行收拾有何錯處?”霍少煊冷眼瞥他,反唇相譏,“再者說,你哪只眼睛瞧見我裝孫子了,謝府山珍海味,佳肴美馔,可是将你撐着了?”

謝書年輕笑一聲,沒有反駁,緩了緩才斂了玩笑之意,低聲道,“……少煊,宮中人多眼雜,你我再見恐怕得更加小心,如今形勢對我們不利,或許走錯一步,都有全面崩盤的可能。”

霍少煊薄唇輕抿,眼神很沉,“自那把大火焚盡國公府起,我便沒了退路,所以哪怕四面楚歌,也只能拼着這條命,破開一條新路。”

“書年,若有一日山窮水盡,別拖累了謝府。”霍少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少煊一人擔得起千夫所指,萬人唾罵,這渾水你別蹚,在岸上送我一程,便感激不盡了。”

昏暗的大牢裏寂靜無聲,大門被拉開,發出沉悶的動靜,猶如洪鐘,一下子撞在人心頭,外面的月光落進來,愈發寂寥。

牢獄中有人從角落裏擡起臉,跌跌撞撞抓住栅欄,伸長了脖子往外瞧。

潘任忽然連從戶部尚書淪為階下囚,在牢獄之中渾渾噩噩地度過幾日,瘦削滄桑了不少。

他分明前些日子還是朝廷命官,府中有嬌娘作陪,兒女繞膝嬉鬧,不過一個早朝,便将他從青雲之上拽入爛泥之中。

這牢裏暗無天日,陰暗潮濕,老鼠與數不盡的爬蟲于眼前經過,仿佛在提醒他,自己如今是何處境。

腳步聲緩緩停下,潘任連瞪大了眼睛,奮力地将雙手伸出去,試圖抓住那人的衣擺,“大人......大人!救救我,求求你救我......這裏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我也是為大人賣命才走到今日,我都按大人說的做了,我都做了......求你救救我!”

那人不着痕跡地退後一步,嗓音刻意僞裝過,聽上去沙啞粗粝,“潘大人,稍安勿躁。”

“等時機成熟,大人自然會找機會救你出去,如今不過受些苦罷了,還請潘大人,暫且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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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他這一句話,潘任連猛的松了口氣,跪在地上連連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忽然,冷光閃過,一片冰涼抵上潘任連的脖頸,他臉上欣喜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那人輕笑一聲,“別緊張,開個玩笑而已。”

他用刀刃輕輕點了點對方的脖頸,感受到因為恐懼而跳動得極快的脈搏,低聲道,“只要你這張嘴牢靠些,我保你性命無憂,反之……”

“不會……不會!”潘任連冷汗直冒,連連搖頭。

頭頂傳來一聲滿意的喟嘆,“那便,辛苦潘大人了。”

——

玄相殿已許久未有人居住,但宮人會時常打掃,朝堂上的說辭多有誇張。

殿外有腳步聲傳來,緩緩停在身後。

霍少煊不喜旁人替他收拾屋子,正彎腰整理床鋪,聽聞動靜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雙晟,替我準備些熱水,待會……”

他随意一回頭,聲音便猛地頓住了。

眼前之人神情淡淡,玄袍之上描着幾縷金,身姿颀長挺拔,正靜靜盯着他。

秦修弈身後跟着汪公公和魏庭軒,此刻都靜默着。

霍少煊實打實愣了兩秒,才略顯倉促的行禮,“臣,參見陛下。”

“嗯,不必多禮。”秦修弈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朝汪公公道,“去準備熱水。”

霍少煊面上難得浮現出幾分無措,“……多謝陛下,少煊方才不知是陛下親臨,有所怠慢,還請陛下恕罪。”

“無礙,朕怕打擾到相輔,便未讓人通報,愛卿可還有什麽所需,朕讓人一并準備。”秦修弈語氣還算溫和地詢問道。

霍少煊眨了眨眼,心中驟然湧起一絲酸澀,他垂下頭,啞聲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已準備妥當。”

“嗯,朕來瞧瞧愛卿可住得習慣,既然一切妥當便好。”秦修弈掃了眼空蕩蕩的大殿,想了想低聲吩咐魏庭軒,“待會兒讓人送些熏香過來,再多安排幾個宮女……罷了,太監,讓徐公公過來伺候。”

魏庭軒:“是。”

“天色已晚,朕便不打擾相輔休息了。”秦修弈眼神四下巡視一番,除了進門的那一眼,再未正眼瞧過霍少煊。

“恭送陛下。”霍少煊輕聲道。

秦修弈沒有留戀,轉身大步離開,玄袍無比襯他,只是比過去多了幾分高不可攀。

曾經這人來見他腳步匆匆,莽撞又熱烈,如今卻再難聽見了。

從軍多年令他步伐穩健,而秦修弈……如今恐怕根本不想見他。

唯一不變的,就是他每次離開,似乎将四周鮮活的氣息,也一并帶走了。

霍少煊凝視着殿門良久,才緩緩收回視線,自嘲地喃喃自語。

“再等等……”

玄盛殿

秦修弈嫌棄之前淵帝的寝宮,便換了一處,重新挂上牌匾。

“借着這次戶部疏漏,我們的人順利剔除掉一些不幹淨的石子,只是......”魏庭軒輕嘶一聲,“有點蹊跷,此前朝中可謂是魚龍混雜,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交纏着,如今一瞧竟比我們預料的情況好上許多,看來賢親王下了不少功夫。”

秦修弈沒說話,盯着茶盞微微出神。

魏庭軒對于他這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習以為常,自顧自道,“京中的守衛是前朝那批,陛下,不如将羌明賦調入玄京,任京都巡衛統領?”

羌明賦算魏庭軒半個徒弟,聰慧內斂,為人剛正,若他任職巡衛統領,辦事也方便些。

秦修弈颔首,“準,命他明日啓程入京。”

“是。”魏庭軒應聲,旋即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端詳了一番秦修弈的臉色,遲疑道,“陛下,還有一事。”

“說。”秦修弈簡言意駭。

“......如今,陛下登基也有一段時日,臣前些日子聽到些風聲,說是諸位大臣閑暇時......正商讨着選妃立後之事,陛下最好心中有個準備。”

秦修弈終于擡頭看他,那目光沉靜,叫人瞧不出什麽情緒。

魏庭軒鬥膽猜測,陛下心裏多半在罵人。

不過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此前後宮的女子及淵帝的子嗣已按陛下吩咐,送往承天寺命人照看了。”

“嗯,不必多規束,若有另嫁的女子,給些嫁妝,”秦修弈狹長的眼眸微斂,顯然煩躁于即将面對的“選妃”。

“陛下。”魏庭軒笑了,雖說如今多少遵循着君臣之儀,但彼此之間并沒有太多避諱,他直言道,“恕臣逾越,淵帝的子嗣存留世間,無疑是養狼為患。”

“真是他的?”

秦修弈冷不丁來了一句,魏庭軒哽了一下,瞳孔驟縮,“陛下的意思是?!”

“不知,随口一說罷了,你當真了?”秦修弈語氣淡淡的,看上去無比平靜,卻無端透露出一股蔫壞的味道。

魏庭軒無可奈何,“陛下......”

“昏庸無能、心狠手辣之人是秦泯淵,與女人孩子有何相幹?”秦修弈瞥了他一眼,“我瞧你是鞭子吃少了,朕早說過,手中的武器應指向敵人,而非殘殺無辜,更何況……”

“若真如你所言,朕倒并不認為是禍患。”秦修弈輕笑,“真能将朕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那麽狼玄月日後交于此人,朕倒也能安心。”

魏庭軒神色微怔。

秦修弈神情自始至終都是從容的,他身上隐約透露着一股張揚感。

分明平日裏表現得冷淡慵懶,閑暇時喜歡阖着眼靠着,也不出聲。

卻又有如此肆意嚣張的一面。

這讓魏庭軒不由得想起一件往事。

風關戰事不歇,九皇子當年得知林征将軍遭人暗算,身陷囹圄,只思慮一瞬,便立即發號施令,率軍支援。

那時他駐守風關不過才一年間,便敢咬牙一搏,命部分人馬前往前往支援,自己率領大部分人馬繞後突襲,與林征裏應外合,成功拿下敵軍。

魏庭軒愣怔過後,眼中笑意更盛,“有陛下,乃狼玄月之幸。”

不料秦修弈頭也不擡地道。

“也分人,于秦泯淵那廢物而言,朕便是禍患。”

“......”

陛下難當。

前有“冷落霍愛卿”後有“國不可一日無後”。

一幫老家夥如同撒潑頑童,卸去了朝廷命官的體面,在朝堂之上呼天搶地,一口一個“告老還鄉”、“憂國憂民”。

“陛下政務繁忙,若有人陪伴左右,噓寒問暖,便再好不過了。”

“陛下堂堂一國之君,豈能後宮無人?”

“臣等早已備好畫冊,皆是與陛下八字相合的适齡女子......”

秦修弈冷眼睥睨着衆人,不耐地聽了一會兒,而後突然側頭,似笑非笑地看向始終不發一言的霍少煊。

霍少煊眼皮子跳了跳。

果不其然,陛下拖長了尾音,淡笑着道,“平日裏相輔巧舌如簧,今日怎的如此寡言,霍愛卿,依你之見,朕當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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