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吏部之事(3)
小恪入宮後,秦修弈并未過多提及他的身世,衆臣心中也都有數,但皇家的恩怨,誰也不敢摻和。
江王那裏一直沒有動靜,恐怕也是摸不準陛下的意思,想着靜觀其變。
此時天方才蒙蒙亮。
秦修弈緩步踏過門檻,身後跟着的魏庭軒立即擡手,示意衆人不要出聲,免得吵醒裏頭熟睡的小殿下。
小恪身世特殊,秦修弈便幹脆省了一些繁瑣的典禮,不過雖說禮節一切從簡,但皇長子該有的,小恪一樣也沒落下。
昨日他偶然想起自己過去有幾件皮毛上好的裘衣,都是秦帝賞賜的,正适合小恪,便命人去庫房中取出。
秦修弈輕輕推開窗扉,只見塌上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軀體,睡姿乖巧,手裏緊緊抱着白色的狐裘,睡得小臉通紅,這些時日小家夥盡力适應宮中繁瑣的規矩,倒是未曾叫過苦。
秦修弈看着這一幕微微出神。
過去在風關閑暇時,他們便會去打獵,回來生火用木串烤着吃,偶爾會遇到幾只皮毛漂亮的獵物,就會留下它的皮毛,洗淨曬幹後送去玄京制成裘衣。
那日他有幸獵得一只雪貂,雪白的毛發漂亮至極,霍府嫡系的服飾皆是淺金鶴紋,以白為底,若制成貂裘一定很襯少煊。
于是待他再次歸京時,就看見身姿如松的霍小公子立于案前,手中執筆,腕骨動作行雲流水。
愈發俊朗的臉輕輕挨着貂毛,恍若九重天上走下的仙人。
令他一下就紅了臉。
父皇來信感慨,霍府說媒的人都要将門檻踏爛,秦修弈那時才恍然大悟,只是不知為何竟并不替少煊開心,他收了輕快的腳步,別扭地挪到霍少煊跟前。
一擡眼卻發覺對方已然停了筆,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霍少煊挑眉:“方才還好好的,這又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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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修弈坐下,挪動着椅子趴在案前,靈動潋滟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朝上看他,“少煊。”
霍少煊勾唇:“嗯?”
“你是不是要成親了?”他悶悶不樂地嘟囔,“我還沒成親呢,你也不許,好男兒志在四方,先有功績再有愛侶,咱們如今還小嘛,又不着急的。”
“再說了......日後若是嫂嫂不喜我該如何是好。”九皇子愁得眉毛擰成一團。
微涼的指尖輕點他的眉心,霍少煊垂眼瞧他:“瞎操心。”
秦修弈蔫蔫地重新趴回去,敷衍地哼唧兩聲:“嗯嗯。”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再者說,連陛下都寵愛的九殿,有誰會不喜歡呢?”
霍少煊溫聲哄着,他目光落在秦修弈的腦袋上,總覺得這裏會突然出現一對漂亮的獸耳。
他目光微怔,逾越地擡手揉了揉。
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眼睛,秦修弈将大半張臉埋進手肘裏,眸光之中閃過無措和害羞。
霍少煊再一擡眼,陡然瞧見他通紅的耳廓,即便如此秦修弈也沒有動彈,安靜地伏在案前任他動作。
“原來是個害羞的孩子。”他笑着喃喃。
“我……不是......”秦修弈突然站起來,眼尾都氤氲着紅暈,他轉身就跑,惱羞成怒的嗓音令人聽得分明,“我先回了,明日再來!”
……
“陛下......陛下。”魏庭軒在他身後低聲提醒。
秦修弈陡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窗前愣了半晌,心中驟然騰升出一股火氣,他小心關上窗,一言不發地朝外走去。
魏庭軒原本還在納悶,不知為何陛下突然心情不佳,結果擡眼間不小心瞥見那一抹白,心中頓時了然。
如今狼玄月已經日趨穩定,早朝也沒了前些日子的緊繃。
秦修弈面無表情,擰眉聽着群臣谏言。
忽然,大殿外有一人腳步匆匆,垂着頭走到譽規律使身側與其耳語幾句,譽規律使臉色變了變,目光下意識朝厲大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而後揮揮手示意他先退下,自己則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有人向臣揭發文舉一事。”
群臣頓時嘩然,厲尚書臉色倏地變了,擡眸看向霍少煊,四目相對,霍少煊眼尾下壓,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厲大人安心不少,但面上仍然眉頭緊蹙。
秦修弈眸光閃了閃:“宣。”
衆人的目光頓時一致朝外望去。
許三清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當即額頭就滲出細汗,眼珠子發顫。
“小人許三清,拜見陛下。”
他顫顫巍巍地跪下,許三清餘光瞥見上首壓迫感極強的身影,心中頓時有些發怵,甚至萌生了退意,但事已至此,早已無路可退了。
“你要揭發文舉?”秦修弈淡淡看向他。
許三清頓時回神,連連點頭,“是,是......臣要揭發文舉不公!”
他眼神瞥向臉色鐵青,仿佛要吃了他的厲尚書,吓地收回視線,一咬牙閉眼道:“厲大人徇私枉法,與那陳狀元關系匪淺,昨日還在府中相聚,臣恰好去送名冊,聽見那陳狀元喚厲大人‘師父’!”
“簡直荒唐!”厲尚書氣得暴呵一聲。
秦修弈輕輕擡手,示意安靜。
衆人的目光頓時都看向厲尚書。
霍少煊并未立即開口,目光森冷。
賢親王皺了皺眉,威嚴的嗓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陳狀元才學過人,若得厲大人賞識并非怪之事,單憑你一面之詞,如何能斷言厲大人徇私枉法?”
霍少煊眸光微頓,不動聲色地看向秦修弈。
許三清卻揚聲道:“臣有人證,此人乃厲府先前的仆從,在庫房從事多年,後因其母病重,只得歸家照料,他稱陳狀元與厲尚書是舊相識,一直有書信來往。”
秦修弈指尖輕點兩下扶手,汪公公見狀立即揚聲道,“傳證人。”
很快,身着粗布衣裳的人佝偻着背,拘謹地跪下行禮。
厲銘鵬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涼,還真是自己府中之人,但想到方才霍少煊的眼神,又重新沉下氣來,冷眼看着那人。
“草,草民丁生,拜見陛下。”
秦修弈:“你是曾是厲大人府中的下人?”
丁生點點頭:“正是,草民在厲府待了七八年。”
秦修弈面色令人瞧不出喜怒:“那朕問你,對于厲大人與陳狀元乃舊相識這事,你可知情?”
丁生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攥着,沒敢看對他怒目而視的厲尚書,倉惶道:“知......知情,當初厲大人還只是吏部的一個小官,被派遣去相賦時,偶然遇見處境落魄的陳狀元,便動了恻隐之心,多年來一直書信來往......草民那是掌管厲府庫房,大人常送去些好物......”
“丁生!”厲銘鵬忍不住攥緊了拳頭,“當初你母親重病不得不歸家照料,我特地多備了銀兩給你,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即便我于你無恩,理應也無仇才是,你何故如此害我!”
他回首對着秦修弈一拜:“回禀陛下,臣的确與陳狀元乃舊識,當初臣在相賦城見到他時,他蹲在學堂外凍得直發抖,手潰爛發紅,即便如此也不願離開,用木炭在廢板上一筆一劃地寫字,臣去瞧了三日,他三日都在。”
“那時臣只覺得,這孩子不該止步于此,于是留下了些銀兩,托當地的令官為他尋個學堂,義榮知曉感恩,常常寫信給臣,中了狀元後也未曾忘卻,昨日同臣說笑時提及想拜師之事,不曾想叫人聽了去,還望陛下明鑒!”
突然,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
“回禀陛下,試前陳狀元曾與厲大人密會,律令中明令禁止之事,大人恐怕不會不知。”吏部侍郎垂首,恭敬道:“臣那日恰好與幾位好友相聚闵江樓,也恰巧知曉大人常去的廂房,與掌櫃的一打聽,灰布衣、眉心生一痣,不是陳狀元是誰?”
厲銘鵬忍不住擰眉:“那日不過是義榮初來,我理應相迎,若真如你所言乃密會,又怎會大張旗鼓選在闵江樓......”
“可的确是試前會面,大人也承認不是嗎?”
厲銘鵬氣結:“你!”
“蘇大人這話接得倒是巧,想必此事也在心中琢磨許久,唯恐誤會了厲大人,如今一聽旁人之語,頓時想起,唯恐對文舉不公。”霍少煊輕笑一聲。
吏部侍郎頓時臉色發青:“不敢,只是臣此前并無确鑿的證據罷了。”
“哦?”霍少煊緩緩擡眼,“聽蘇大人的意思,如今便有确鑿的證據?”
朝堂之上鴉雀無聲,秦修弈眸光深沉,兀自垂眼把玩着腰間狼頭玉佩,并未出言。
眼見要陷入僵局,賢親王終于輕嘆息一聲,“相輔稍安勿躁……不知厲大人可有證據反駁此事?”
“自然有。”厲大人立即道,“拜師那日并非只有我與陳狀元,還有一位也在場。”
“前譽規律使任老也慕名而來,在一旁細讀陳狀元的文章。”
許三清冷笑一聲:“誰人不知任老早已歸隐山林行蹤不定,再者說那日我倒并未聽見有第三人說話,不過既然大人這麽說,那不如就先将任老請來?”
任老的确行蹤不定,那日離開後便了無音訊,若想尋人恐怕真得費些功夫。
厲大人面色有些難看。
“任老的确在場,臣那日去給陳狀元送竹玉,途中倒是遇到了許大人,順道也将名冊送了去。”霍少煊突然開口,目光有些晦澀,直直盯着秦修弈,嘴角揚起一抹笑,“嗯……只是不知臣所言,能否得陛下半點信任。”
暗地裏不少目光不着痕跡的看過來,謝書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賢親王也也微微蹙眉,不經為之側目。
這些年霍少煊可謂滴水不漏,像如今這般親自下場蹚渾水更是頭一次,令人摸不準他是什麽意思。
秦修弈聽出他話裏的尖刺,漫不經心道:“相輔所言,朕自然信。”
“只是也不能單憑相輔一人之言,朕便草草下了定論。”秦修弈放下手中把玩的玉佩,垂眼睥睨着下方膽大包天直視他的霍少煊,“既然如此,那便先派人去請陳狀元和任老,再做定奪。”
“至于厲大人,試前私會陳狀元,按照律令......”
厲大人立即跪下:“陛下,臣斷然沒有透露過文舉相關,雖是試前,但那時也尚未定題,還請陛下明查!”
吏部侍郎蘇立名冷笑一聲:“厲大人,如今證據确鑿,律令便是如此規定,大人難不成還想抗旨不遵?”
厲銘鵬無話可說,心中懊悔。
他一時疏忽令人抓住了把柄,今日恐怕是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這時。
霍少煊撣了撣袖袍,淡淡道:“蘇大人當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輕笑着擡眼,看向上首的秦修弈:“若真如蘇大人所言,恐怕陛下還漏了一人。”
秦修弈隐隐察覺到對方來勢洶洶的惡意,挑了挑眉:“哦?”
“試題皆是由臣全權負責,厲大人與陳狀元會面之事臣也知曉,怎麽看此事都與臣脫不了幹系,若陛下要罰,那便連臣一起罰,否則豈不是容易落人話柄?”
賢親王動作一頓,不動聲色道,“相輔切莫意氣用事,若你當真知曉厲大人私會陳狀元之事,自然不會任其觸犯律令……包庇、濫用職權乃重罪,相輔不會不知。”
“賢親王所言極是,那臣便是知法犯法,若非臣點頭,厲大人斷然不敢見陳狀元,也不會有如今這些誤會,更何況這最後一試,陛下交由臣全權負責,臣一眼便挑中了陳狀元的文章,若真如許大人說的那般,文舉不公,那臣難辭其咎。”霍少煊語氣不疾不徐,裏頭卻含着細小的刀子,“律令之中規定試前不得私會,但若臣知情,那便算不得私會,若厲大人當真透露了些什麽,想必也是從臣口中得知,那臣更是罪該萬死了。”
“若陛下只憑‘私會’便能定罪,那想必定的也非厲大人的罪,而是臣的罪。”霍少煊在一片靜默中行禮。
秦修弈盯着他半晌,終于氣笑了。
“相輔倒是貼心,将朕的話都說完了,若朕不順你意定罪,是不是還對不起相輔的良苦用心了?”他臉色驟然冷了下來,一字一頓道:“只是相輔不像是請罪,倒像是興師問罪。”
“怎麽,接下來是不是還要朕低三下四的哄你?”
作者有話說:
二合一章節!
有bug歡迎指出哦,我會盡快修改或者解釋的!
(ps:質疑私設或挑刺就不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