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郁芙震驚地側首看向林寒見,表情未能控制好,透露出譴責的意味。

林寒見深深長拜,又道:“長夜漫漫,公子當享良宵。”

這話說出來,郁芙看林寒見的表情就更奇怪了,多了幾分諷刺輕蔑,似乎是在斥責她賊心不死,言行肆意。

林寒見不為所動,視而不見。

她當年對慕容止說過類似的話,是在他們初遇不久,她正試探着各種引起他注意的辦法,便每種風格都試一試。

其中一種,就是這句“不可辜負良宵”。

紗帳被悄無聲息地撥開。

林寒見将“膽大妄為”演繹得淋漓盡致,徑直擡首看去——

慕容止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身着一身玄衣,烏發過肩,随意地披散着。幾縷發絲粘在稍顯蒼白的臉頰邊,本是無害可憐的樣貌,眼底的赤色卻如活物般淺淺地流動蔓延,為他原本的聖潔儒雅多添了幾分妖異的色彩。

林寒見保持着仰首的姿态,一眨不眨地同他對視,毫不回避那雙看上去潛藏殺意與血色的眼眸。她展顏一笑,桃花眼彎起,唇邊劃出雀躍的弧度,重複道:“公子,我來服侍您用膳可好?”

慕容止望着她的眼和唇,半晌,不輕不重地道:“你過來吧。”

他的語氣同以前沒有太大區別,聲調也透着一種安定的和緩。

郁芙的表情已經超出了一般意義的震驚,開始往魂體分離的境界發展了,并且還夾帶着些許“這樣也可以?!”的震驚。

林寒見靠近時,甚至還能聞到慕容止身上若有似無的熟悉檀香,思緒瞬間被拉回了靈山的場景,而不在意周遭的陰森環境了。

高等級些的修士都已辟谷,這個時候的進食并不是單純地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大多情況下都是因為食物中含有滋養回複的材料。

“公子,就在此處用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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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見柔聲同他說話,對他的打量不避不閃,适應良好,“我來時見屋外群星簇擁,煞是好看;院中繁花盛開,異香浮動。公子若想出去透透氣,咱們便到庭院去,我再為公子舞一曲助興。”

慕容止嗓音溫和地道:“不要說話。”

林寒見:“……”

看來此路不通。

林寒見乖覺地閉嘴,想着入魔了總還是有些區別的:以前慕容止可絕對不會打斷別人說話,渾身上下的明亮光芒簡直能把人的惡念就地消滅殆盡,一言一行皆是最佳楷模,并且秉持着渡衆生的理念,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地施予好意。

現在他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服侍了。

慕容止吃得很少,幾乎不怎麽吃,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盯着林寒見的臉,臉上神色沒什麽變化,并不像陸折予那樣冰寒刺骨,卻也算得上是面無表情。

這種不明其意的單純打量,令林寒見的警戒心拉到最高,後背止不住地汗毛倒豎,偏偏臉上還要裝作無限親近的樣子——至少這點,慕容止還沒有表現出明确的反感,可以繼續采用。

慕容止不讓她說話,她便一點點試探慕容止的底線。

比如說:借着布菜的名頭,腳步挪動,更靠近他一步半步;手臂伸展時意圖觸碰,卻維持在不要碰到的界限;永遠迎接他的目光,對他笑意燦爛;主動朝慕容止讨賞……

林寒見願稱自己為最強。

這也太專業了。

完美演繹心機上位替身流。

憂的是,慕容止沒有反應;喜的是,慕容止沒有反應。

他默許她的一切行為了。

即使無動于衷。

用膳完畢,林寒見嘗試留下來,慕容止這次明确拒絕了。

他大概是要調息。

慕容止臉色的蒼白是內息紊亂所致,由正統佛道入魔,兩種功法相悖,甚至相沖,他需要一定的時間将所學完全轉化。

林寒見現在不能确定他是在往哪條路上轉化,她更傾向于慕容止能回歸佛道。

正想着,走進侍女住所的林寒見就收到了來自郁芙的冷眼,外加一句嘲諷:“沒想到你野心這樣大,倒是我不該多嘴提醒你,免得你以為我在攔你的路呢!”

“好姐姐,我錯了。”

林寒見連忙去她的手,被甩開幾次都堅持不懈,總算将她的手臂抱在懷中,“姐姐你可不知道我當時心跳得有多快,生怕公子一個不高興就将我殺了了事。但即便害怕我也得去做這件事,誠然我是為了争寵,家中貧苦無依,我須得邀寵領賞,以養家中老小。”

她将拿到的賞金分了一半給郁芙,誠心誠意道:“此事未跟姐姐商量,是我的錯,這是我的賠禮。我當時不過是憑着一腔莽撞行事罷了,怕是萬一有事,提前告訴了姐姐,姐姐要反過來受我的牽連……如此,姐姐可能原諒我這一次?”

郁芙的臉色緩和了點,沒好氣地看向她:“聽你的意思,你以後還要如此行事?”

“是,但絕不牽連姐姐。”

林寒見點了點頭,目光水潤地望着她,巴巴地牽着她的手,“可我若有了好事,絕對要記着姐姐。只望姐姐不要惱我。”

郁芙沒說話,漸漸地也不抗拒了,收下了那份賞金。

林寒見親熱地拉着她進屋,點到為止地沒有繼續談慕容止的事,反倒說起另一件事:“我聽說,除每月一次的休息,新來的侍女第二日能夠回家一次,是魔尊大人愛民的恩典。明日我就打算出去,将這些賞金都送回家,姐姐可有事要托我辦?”

“我沒什麽要你辦的。”

郁芙還有些別扭,頓了頓,才說,“你還是留些錢財傍身,魔尊大人雖然有恩典,但是……總之留一些。”

林寒見高興地抱緊她的手臂,在她肩上靠了靠:“好姐姐,就知道你不忍心生我的氣。”

林寒見出魔宮,自然是為了見陸折予。

“明行佛子就在魔宮。”

林寒見坐在陸折予對座,開門見山地先甩出最重要的信息。

果然,陸折予本要質問她的話被這一句堵得嚴嚴實實,眉心微微蹙起:“他情況如何?”

林寒見道:

“據我觀察所得,明行佛子似乎并非是被強留在魔宮。魔尊對明行佛子很是看重禮遇,約莫是想将他拉攏,留在魔界效力。而且……明行佛子的狀況,看上去入魔已深入。”

陸折予垂了垂眼,道:“他入魔至此,并非心魔侵襲一兩日的結果。”

林寒見的手指搭在茶杯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梭一個來回,順勢問:“全為一個‘情’字?”

陸折予避而不答,反而道:“你在魔宮行事,終究不安全,你——”

“沈棄身體不大好。”

林寒見打斷他,眉梢挑了挑,全然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脾氣古怪又固執,說要追捕我還能留個念想,若是知道了我在魔宮,肯定要想着法子把我帶回去。且不說翙閣與魔宮對立能帶來多少損失,就說沈棄的身子,要為我這件事殚精竭慮,大約又要虛弱不少。”

“你身為他的朋友,真能忍心?”

說到最後,她微微笑起來:“陸公子,你最開始沒能強硬地打暈我,現在可沒機會帶我走。既然如此,何不索性當作沒見過我,專心應靈山之約,想着明行佛子的事?”

陸折予靜靜看她片刻,冷冷道:“一開始你的目的就是魔宮,你究竟想做什麽?”

林寒見充耳未聞,将茶飲了半口,道:“若要責怪,公子不妨責怪自己,怎麽一開始不将我送到沈棄面前呢?現在若是強行将我帶走,這深陷魔宮的明行佛子又當如何?”

“盡管取舍罷,公子。”

說白了,林寒見就是在算計陸折予,從頭到尾的算計。看上去順水推舟,到了這刻還要拿話誅陸折予的心,又點明她還能夠助他裏應外合,免得讓他起了魚死網破的心思。

陸折予沉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全無熟悉的意味,盡是漠然:“姑娘真是好算計。事到如今,還怎麽敢讓我信你,而非你這魔修同魔界的詭計?”

“公子信我如何,不信我又如何?”

林寒見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的眼睛未做僞裝,笑起來分外勾人好看,如山花爛漫遍野,帶出一片的妩媚豔色,“我料你此番不會徒勞而返,定要親自探魔宮試一試。反正都是要去的,我的信息是否要信,公子可自行選擇。”

陸折予心口驀地被無形之物輕撞,引出久違的酸澀難當。

林寒見此刻狐貍般老謀深算又欠揍的樣子,又一次讓他想起了寧音,她對誰都乖巧可人,唯獨在他面前亮出利爪,自然比不得林寒見的程度。

只他總是可悲地認為,這是寧音單單對他的特殊。

與此同時,陸折予不得不承認,他同樣想起了沈棄——林寒見這樣愛拿捏着一切算計,時不時還戳人心窩子的風格,實在和沈棄很是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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