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陸折予失手打翻了茶杯。

——陸公子喜歡我嗎?

——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比起單純的問詢, 這句話中含有的幾分篤定與有恃無恐,反倒更令陸折予手足無措。

她這些天毫無顧忌地親近他,原來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一味地開始肆無忌憚,什麽事都敢做了。

陸折予想管束她, 又不敢, 怕她不高興,怕她想着法子逃走。

不論是慕容止還是沈棄, 她總有別人喜歡, 想要将她藏起來。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态度更像是施舍。

這讓陸折予感到惱怒。

“你想做什麽?”

陸折予壓低聲音, 一并收斂着被玩弄的怒氣。

林寒見現在一點也不怕他了,她仍舊坐在他的身邊,保持着稍微向他那方傾斜的姿态, 露出一個柔軟無害的淺笑:“陸公子如果喜歡我, 是不是會經常想到沈棄?”

“……”

被說中了。

陸折予有種被剖開血肉, 毫無遮擋地被林寒見審視打量的羞恥感,他站起身, 即刻就要走。

林寒見伸手, 先是碰到了他的手腕,由于太匆忙, 手指往下滑, 最終只握住了陸折予中指和無名指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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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公子。”

她有點急切地喊他。

陸折予就這樣被釘在原地, 眉宇間的不快猶在,可眼底已經有了慌亂的跡象:“放手。”

“我僅僅只是說起了沈棄的名字, 陸公子就這樣不高興。”林寒見緊緊地握着他的指尖, 語速較平常快了些許, 不再是她慣常游刃有餘的模樣,“我的問題,陸公子還沒有回答我。”

陸折予嘗試着要抽回手,他稍微用力,便能感覺到林寒見更加緊握的力道,心中滋味難言,到底沒辦法真的狠心甩開她。

這些日子他做出的妥協已經太多,毫無底線一味地縱容下去不是長久之計,他不能保證自己不被她的眼神蠱惑,于是連望她一眼都不肯:“……你既然同沈棄有私,就不該再來問我這樣的話。”

林寒見仰着腦袋,近乎倔強固執地望着他線條淩厲的側臉:“陸折予明知沈棄大費周章地在找我,沈棄既然是你的好友,陸公子怎麽還對我心動?”

她簡直是戳着他的心窩子在說話,專挑他最狼狽不堪的地方下手。

陸折予無可奈何,被冒犯的氣憤與無可挽回的愧疚,還有至今對她難以忘懷的留戀,讓他無法反駁林寒見的話。

他心中的陰暗一隅甚至想過:分明是他先遇到了林寒見,要說動心,也是他在先……只是陰差陽錯,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陸折予覺得自己虛僞又惡心,他害怕林寒見再離開,為此違背了心中堅守多年的道義。如今被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無地自容,卻詭異地暢快,背負的沉重枷鎖都短暫地松懈了。

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僞君子,他想知道林寒見會露出各種表情。

他的指尖傳來一陣酥麻的癢意。

是林寒見在蹭他的手指。

這個認知的沖擊不亞于方才林寒見的那句話。

陸折予忍不住蜷縮指尖,實際上,這個動作更像是主動地握住了林寒見的手指。

她的手很小。

或許女子的手都是這樣。

被他收攏在掌心時,整只手柔若無骨,肌膚光滑細嫩得讓他不敢用力,像是天際遙不可及的一捧雲。

陸折予只碰到了一瞬就放開。

但林寒見抓準時機反客為主,立刻用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掌邊緣。

“陸公子,我和沈棄從沒有在一起過。”

先出其不意,打得他心神散亂;

再用話語巧妙地激起他情緒的起伏;

等到他的驕傲開始發揮作用,忍耐不及的時候,又突然地說出一件稱得上是“好事”的事情……

他的情緒差不多就是完全跟着她的節奏在跑了。

多日的觀察,林寒見可以确定陸折予對她有超出容忍度的喜愛,但這份喜愛被沈棄橫插一腳,成了陸折予心中的坎。

她沒有同沈棄在一起過,這件事沒有作假,也十分有必要讓陸折予知道。

聽見這句話,陸折予果然停住了動作,他臉上殘存着的厭棄不知道是沖誰而來,好像一點兒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但他還是問了:“……當真?”

“當真。”

林寒見說得分外有底氣,事實上就算這件事是假的,她想騙人的時候,同樣能說出這樣的效果。

不過沒必要。

在這件事上撒謊很容易被拆穿,現在正是她要與陸折予做感情轉變的重要轉折,不容有失。

陸折予輕抿着唇,不語。

林寒見又道:“若是陸公子不信,大可以換種方式去問一問沈棄。這是很容易被拆穿的謊言,想必公子心中會有思量。”

确實。

他問一問就能知道了。

上次和沈棄說的那些話太似是而非,他猜測過沈棄是否與林寒見真正以戀人的身份相處過。

可如今林寒見已經将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着實是愚蠢之人才會拿這種謊言來欺騙。

而林寒見自然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陸折予站着不動,由于一只手被林寒見拉着,他進退兩難,便維持着一個整體稍微向□□斜的奇怪姿态,乍看上去像是瘸了一只腿。

他面無表情地反駁:“不過,你與慕容止的事,誠然是做不得假。”

林寒見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陸折予會突然提起慕容止,以為在陸折予的心裏,沈棄才是最難跨過的那個坎,畢竟是跟好友搶女人,結果……陸折予原來還很在意她的前任。

林寒見想着,忍不住笑了出來。

陸折予眉心蹙得更深,震懾力沒多少,滿滿全是惱羞成怒的意味:“你笑什麽?”

“笑陸公子庸人自擾。”

林寒見笑眯眯地望着他,拉着他的手就不放開了,另一手姿态悠閑地撐着下颌,保持着仰望的動作,自下而上地打量他,“虧我先前還說,陸公子不是庸人,應當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徒增煩惱。現在看來,實在是我想錯了,原來陸公子也是凡人一個,會這樣的吃醋。”

陸折予不高興的時候總是很怵人,威嚴更甚戒律,活體懲罰機器。而一旦将他的不悅代入了普通人的情緒,諸如吃醋,就會覺得他的這份煩悶分外地別扭可愛,簡直就是受了冷落的寵物在發脾氣嘛。

“這種小事?”

陸折予的語氣完全是不可思議了,他用一種飽含譴責的目光,終于肯同林寒見對上視線,鳳眼略往下壓,氣勢卻被點漆似的眼眸中,那點不易察覺的委屈沖散,“你覺得涉及情愛、不惜以身涉險也要相助的這件事,不過只是一件小事?”

這番話看上去似乎是在為慕容止抱不平,林寒見卻很快抓住了重心,幾乎沒有半分停頓地回:“過往終究只是過往,慕容止既是為我入魔,就算只是憑着良心與剩餘的情分,我也該走這一遭。何況,自那件事以後,我一直同公子待在一起,難道公子還要說,我是對他人念念不忘嗎?”

陸折予就是在介意慕容止。

他的這種介意掩藏得非常好,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不允許心底出現太多的負面情緒,總是在克制。可他沒有反駁“吃醋”的說法,不論是因為他有意為之,還是大腦混亂到忘記了這點,二者殊途同歸,是他心神意亂,徹底落在她的節奏中了。

有時,林寒見對陸折予會有點算不準,尤其是在沒有遇見過的情況下,譬如此刻有關陸折予的心動現場。

在聽完她那麽一番情真意切的發言後,陸折予的第一反應竟然是——

“……剩餘的情分?”

林寒見:“……”

草!

陸折予是個戀愛腦吧!

這麽一大段話,結果到頭來揪着不放的就是這點“情分”,是覺得她還心存挂礙,對慕容止念念不忘是嗎?

吃醋得超出想象。

這都還沒啥關系,光是憑着對她前男友的介意就能吃醋個百八十回了。

林寒見成功刷新了對陸折予的認知——這是個深藏不露的大型犬式戀愛腦。

面對追問,林寒見只好嘴一撇,萬般不情願地道:“我以為……公子會更喜歡這類有情有義、正直磊落的人。”

不是。

他喜歡的人,狡猾又多變,聰慧且敏銳,長袖善舞,讓人捉摸不透。

無論如何,可能和正直磊落,大約還是有點差距的。

陸折予聽着林寒見近乎“明示”的話,想要裝傻,又覺得無力。

他連林寒見的手指都掙不開,面對如此大的誘惑,想要逃脫,更是天方夜譚。

陸折予知道她應當是想要什麽,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他這樣關切。還是寧音的時候,她對他避之唯恐不及,而今主動接近,比他所能設想的美夢更讓他心動顫抖。

同時,陸折予又存有一絲僥幸,想着,林寒見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會不會……換了一種身份相處,她突然覺得他還算有趣,所以來找他玩。

是玩。

陸折予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林寒見是真心實意地在回應他的感情,從她悠然自得的姿态到她全程拿捏得當的勝券在握,都讓他目眩神迷,一味放縱沉浸,偏偏心神清明,警示他這一切大概是假的。

算了。

假的他也要。

只要是她,騙就騙了。

所幸他還有值得她欺騙的價值。

陸折予輕嘆一聲,終于屈身,重新在林寒見身邊坐下,長久保持僵硬的姿勢令他反手去握林寒見的手時,動作很是不自然。

他一時把握不好力道,用力大了些,怕林寒見轉眼就跑了似的,語氣充斥着疲憊與妥協,還有種放任自流的沉醉,滿是對她的縱容:“沒有……我只喜歡你這樣的。”

什麽偏好都沒有。

只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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