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是慕容止的檀木珠。”
陸折予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鋪直敘一些, 以免帶上太多不好的情緒,讓事情的走向變質,“應當是他送給你的, 但我以為你們已經結束了, 不需要再繼續帶着它。”
陸折予不說什麽場面話,要換檀木珠, 就直接說“因為這是慕容止的東西”, 頗為直白,半點彎彎繞繞都沒有。
他不認為林寒見看不出他的心思, 更覺得欲蓋彌彰的說謊沒有必要。
這枚檀木珠實在沒什麽值得他索要,他對慕容止不看作是敵人已經是仁至義盡。
——情敵也是敵人的一類。
林寒見不确定地問:“你吃醋?”
陸折予冷着臉, 似乎有些惱了, 移開視線, 望着院中的落花:“你這樣聰明,應當看得出來。”
林寒見哽了一下:“……是, 我看出來了。”
陸折予的臉色緩和些許。
林寒見緊接着道:“我不換。”
陸折予猛地回眸看她,震驚不已,脫口道:“為什麽?”
在陸折予的思維中, 就算林寒見沒有多喜歡他、是在利用他, 可是現在難道不是在利用他的階段嗎?
即便他有用處, 都比不過慕容止留下的一串檀木珠麽?
林寒見将手腕無意識地往後藏了一點:
“我不想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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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
這串檀木珠可是關乎她自身的性命, 相比要收集的四樣物品,當然是先保住性命更重要了。
陸折予注意到了她這個隐含戒備的動作, 不亞于被當頭棒喝,方才滿腔的忐忑與期待、思考了許久該如何讨她歡心的自己, 在這個輕巧動作的映襯下, 簡直就像是個笑話。
他在明知道林寒見很大可能并非真心的情況下, 自欺欺人地擅自陷入愛情的幻象,還為了她表現出的不快坐立難安,嘗試着從戀人的角度解決這件事。擁抱林寒見的時候,他有一瞬間忘記了所有的疑慮,好像他們真的只是因為互相喜愛走到一起。
但這會兒提起這枚檀木珠,她便連表面上地敷衍他都不願意了。
她分明知道,他們雙方有多不對等,就算她要隐瞞他,稍微用一點技巧,他就不會追究下去。
沉默良久,本是風光閑适的庭院都不知不覺彌漫了一種蕭索的凄涼,氣氛沉重得令人心驚。
陸折予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是不是……還喜歡慕容止?”
是“還”。
林寒見可以背叛沈棄,可以同他陌路,可她唯獨對慕容止不一樣。她甚至可以為慕容止默不作聲地打算,為撬動他的心魔不惜抹黑在對方心裏自己的形象。
林寒見只對慕容止這樣付出過。
“是因為慕容止曾經對你很好,你才這樣念着同他之間的過往?”陸折予嗓音破敗地詢問着,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紅了眼眶,那點緋色從他的眼尾處暈染,像極了一抹輕擦而過的胭脂,将他淩厲的眉眼都襯出了一種亟待破壞的脆弱美感,“我現在對你不好麽?”
林寒見沒想到他會露出這幅樣子,在她還沒有衡量好陸折予的感情分量時:“陸折予,你冷靜一些。”
陸折予沒法兒冷靜,他從來都得不到答案:寧音為什麽要背叛?林寒見為什麽會同他人有那些牽扯?她來找自己的目的是什麽?何時會走,又要走去哪裏?
他沒有一次得到過答案。
從前是沒有機會,現在是不敢問。林寒見卻不給他半點希望,欺騙都做得這樣不專業。
在外表現上,陸折予仍舊很克制,他沒有主動靠近林寒見,大約也覺得自己當下的狀态并不适合親近。
“林寒見……”
他的聲音裏充斥着沉重的疲憊與哀求,“你到底想要什麽?”
林寒見的心頭猝然重重一跳,不動聲色地同他對視。
陸折予自嘲地笑了笑,眼底不自覺地彌漫起淺淺的紅血絲:“你要在我這裏圖謀的東西,是值得你違背本意同我虛情假意的重量,卻還是比不過慕容止留下的一串檀木珠嗎?”
“……”
他什麽都清楚。
而這段話說得其實也沒錯。
檀木珠,确實比冥雪玉更重要。
陸折予好歹是世家子弟,又是繼承人的位置,即便不像沈棄那樣多疑又慧極,也絕不會是蠢人。
林寒見當初的轉折本就是順從着陸折予給出的反應而行事,試探他是否能接受自己這個暴露頗多的真實身份。若是不能,她僅僅是詢問,至多問的不懷好意,卻沒有斬斷了退路。
但陸折予順勢同她在一起了,本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卻選擇在這時候拆穿。
林寒見不好說自己是不是在恃寵生嬌,陸折予的底線在她這裏一退再退,仿佛永遠都會包容她的行為。
與當初對待寧音的嚴格,差不多是兩種極端。
實際上,慕容止和她談戀愛的時候都不會這樣。
慕容止屬于純良和善,表面看去很好說話、內心卻非常有堅持的那類人,他為林寒見做過最突破底線的事就是同她相戀,此後種種皆是為此付出代價,他做好了準備,沒有再輕易打破原則。
陸折予等着林寒見的反應,卻只看到她近乎消極的默認态度。
陸折予口不擇言地道:
“你既然對慕容止這麽念念不忘,何不去同他在一起,又為什麽要來招惹我?!”
“我沒有對慕容止念念不忘。”
說完了這句,林寒見說不出更多的東西了,她肯定不會對陸折予和盤托出一切。
這場面讓她覺得有些索然,想來,當初陸折予對她表白的那句話,她當時都覺得不可思議,頗有些突兀難解的情緒。要不是她圖方便抄近道,大約現在也不會有這種情況。
林寒見很認真地思考了兩秒,良心建議道:“我知道你現在很憤怒,感覺很不好。這件事确實是我的問題,我們分手吧。”
還是走反派路線算了。
帶惡人被追殺無所畏懼,橫豎都是一刀,富貴險中求。
“你——”
不料這話更觸動了陸折予的神經,他猩紅着眼望來,像是路邊被大雨淋濕的惡犬,又兇又可憐,說話都帶着錯覺般的哽咽,難以置信地确認道,“你為了慕容止要同我分手?”
林寒見都感覺他随時要哭出來了,他站在背光的角度,不能那麽清楚地看見他的神色變化,可是還能聽清他的聲音在顫抖:“你今天第二次和我說分手。”
林寒見:“……”
我以為你挑明我在虛情假意之後就是該分手了。
這玩意兒難道不比吃醋更緊迫重要些嗎?
陸折予比她高了近一個頭,兩人身高上的不對等具體表現在陸折予無時無刻都不在遷就她,這種生理上的狀态此刻仿佛遷移到了心理上:在人前驕傲冷淡的陸折予,在朝她走來的過程中,逐漸地彎曲了那根以為不可折斷的傲骨,悄無聲息地就淪落到這樣屈膝乞求的地步。
林寒見不得不提醒他:“陸公子,你已經說了我是虛情假意,即便如此——”
“難道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你對我并無多少真心嗎?”
陸折予的語氣壓抑,看似輕描淡寫地打斷了林寒見的話,實際上滿是絕望與無助,“說到底,你僅僅只是試探我,是我禁不住誘惑,非要同你在一起;也是我主動剖白心跡,抓住了這點機會……我已經沒皮沒臉到了這樣的地步,你為了一串檀木珠就要和我分手,确實是我犯賤。”
陸折予轉身要走。
林寒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被他掙脫開,又很快攥緊了他手肘處的衣服布料。
不能讓陸折予就這麽走了。
林寒見沒有客觀意義上的“系統”輔助,但她直覺現在的陸折予看上去最為落魄,同時也最為危險。如果現在放任他離開,這輩子她都別想集齊任務物品了。
她已經成功讓陸折予停住了腳步,可陸折予很明顯地在抗拒,只是暫時仍然在顧忌她,克制着沒有任何動作。
林寒見便上前一步,短暫地松開了陸折予的衣服,察覺到他片刻之間更難以支撐的動搖,索性展臂,由後抱住了他的腰身,整個人完全地貼到他背上:“陸折予,我知道……你看出來,我是寧音了。”
陸折予渾身輕微一震,那是壓抑不住的生理反應,內心受到的沖擊太大,而他壓根沒有做好迎接真相大白的準備。
林寒見又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師兄。”
陸折予眼中酸澀,心境複雜難言,僅能下意識地閉上眼,卻沒有說什麽話,更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林寒見緊緊地抱着他,指尖有些用力地互相交疊着,似乎極為惶惶不安:“我曾經做了錯事,本就害怕師兄将我捉回去懲戒,或是幹脆殺了,又怎麽敢在師兄生氣的時候,說更多別的話?”
一滴溫熱的液體砸到她的中指上,讓她順暢的話語不自覺地停了停,她默了一小會兒,怔怔地繼續道:“師兄說我虛情假意,我确實帶着一層不敢向師兄坦白的面具。如今什麽都挑明了,任師兄要将我如何處置,我都毫無怨言。”
陸折予緊閉着眼,被打濕的眼睫如瀕死的蝶:“你既清楚我早知你的身份,也該清楚我從未動過傷你的念頭。”
“可是……”
林寒見茫然地反問,“師兄,不是一直都很讨厭我的嗎?”
誅心更甚殺人。
當日勸阻林寒見對慕容止的行為時,陸折予曾說過這句話,事到如今,才算是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陸折予慘笑道:“你竟一直都覺得……我很讨厭你。”
林寒見的手背已然濕濡一片,眼淚的溫度滾燙,令她忍不住蜷縮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