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沈棄曾說, 要對付一個人,就要瞄準那人的軟肋。
這個軟肋可能是實際的錢財, 可能是身邊的某個人,還可能是一種感情的存在。
對于沈棄這類慣于玩弄人心的人而言,他會動心,就是他至今為止最大的漏洞。或許這份不知深度、大概微不足道的感情不會讓他色令智昏,成為死穴,但作為用來攻擊他的一點,實在是最合适不過。
林寒見承認自己身上有部分是被沈棄教出來的, 他們甚至還能有些許的重合, 因此她更明白,怎麽做才能利用已知條件去傷害他。
沈棄當初的行為她能夠理解麽?
從邏輯角度, 她能。
不論是以前還是當下,沈棄做的所有一切都符合他本身的設定,從他的背景到他的成長以及他所處的環境造就了他的如今, 而他也從一而終地順着符合邏輯的路徑運轉。
就連這會兒為什麽是來抓她, 她都很清楚原因:因為她首先是背叛者, 其次對翙閣的一切知道得太清楚,如果不是這樣,根本沒辦法捉到她的影子。
林寒見完全能明白沈棄,要是這件事與她無關, 她大約還能雲淡風輕地品着茶說一句:“确實是沈棄的作風,布局也不錯。”
但她既然站在了沈棄的對立面。
她的理解就是一把利刃。
面對和陸折予的過往,林寒見還能說一句算是兩清;但對沈棄, 這點就稍微有點不太好辦。是她當初選擇的方法有問題:她就不該花費那麽長的時間去做這件事, 無可避免地表現了更多演技類的真真假假, 導致沈棄上鈎、對她投入的時候, 他們一筆筆的賬沒辦法那麽清楚地完全劃開。
沈棄對她的教導比陸折予的監督更投入心力,加上許許多多的雜七雜八,她的付出也不是狗嘴裏随便吐出來的東西,演戲并非沒有成本;最後的叛逃是她不忘初心,若是再也不見自然是皆大歡喜,偏偏不能。
話說回來,不是用這種辦法,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給予沈棄足夠深刻的一擊。
這游戲真會給玩家放死路,不遺餘力地坑玩家。
“我這樣就是糟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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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見不為所動地反問道,“那你回去問問他,當初糟踐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喜歡我?”
下屬嘛。
對主子都是忠心的。
聽見外人拿話戳主子不曾交付的真心,當然受不了。
看到羽一的表情越來越差,林寒見持續挑釁道:“他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當初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是那樣的場景。沈閣主這樣的聰明人,若是随便感受這普通的人間情愛,充作消遣便罷了;如若不然,我們主仆一場,不妨送他一句忠告。”
“他要是繼續喜歡我,會更後悔。”
最開始見到的時候,沒有一見鐘情的情況下,自然想不到以後會是什麽境況。沈棄做出了符合他人設的事,所以,林寒見也在做符合她本心的事。
——要是你沒有那麽泥足深陷,我們只管拼殺;一旦你繼續喜歡我,你絕對會在這過程中不斷地加深後悔,成為你殺伐決斷、運籌帷幄人生中最濃烈重彩的一抹敗筆。
“所以……”
林寒見藏在袖中的手指,無聲地貼向掌心,朝着手腕處靠攏,“羽一,你要是真的對他忠心,就該在這裏将我這個唯一能影響他所有計劃的人,直接殺了。”
話音落時,她腕上的檀木珠應聲而斷。
林寒見從中扯斷了檀木珠,反手将其緊緊地抓在手中,避免珠子散落。
這點突兀的細微動作被視為開戰的信號,羽一反手以刀鞘攻了過來,速度快得令人反應不及。
林寒見預判了這一招,側身躲開,發帶卻被蠻橫的刀氣劃破,看得出來羽一還是不敢對她下狠手。
真可惜。
他的任務是絕對要失敗了。
刀柄在掌心旋轉幾圈,林寒見借着側身的時機踩上樹幹,以牙還牙地沖着羽一腦袋去。
不遠處從船上費了大勁兒趕來的風季,還沒看清楚狀況,只知道兩邊打起來了,捂着脖子忙不疊地叫:“別傷着這姑娘!一定別傷着她啊!”
傷着她了,辦事不力的我就慘了。
羽一暗罵了一聲蠢。
林寒見短促地笑了下,刀刃寒光從她眼底一劃而過,她本人亦如輕盈的飛鳥,靈活地在空中轉了個身,手指同那微風順勢而行,将刀鋒毫不猶豫地送進羽一的肩膀。
“你不殺我,未來後悔的可就不止是沈棄了。”
作為被追捕的人,林寒見不該數次出言挑釁,在和翙閣對上之前,她也躲得兢兢業業,但正面交鋒後,她反而有種破罐子破摔、不打不爽快的感覺。
“你想激怒我。”
羽一沉着嗓音道,“進翙閣的第一課,就是情緒控制。”
林寒見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可你剛剛就很生氣。”
兩方刀柄碰撞,發出一聲悶響。
後方的人不敢動,羽一沒下命令,且風季那話實在是太耐人尋味。
說到底,他們什麽時候集體出動就是為了毫發無損地抓個姑娘回去啊?
上次有這待遇的姑娘還是林姑娘。
現在這冒出來的又是誰?
林寒見和羽一過了不下五十招。
羽一察覺不對,分神問道:“你的修為怎麽提升得如此快?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可……”
他反應過來:“你吃了提升修為的丹藥!”
林寒見不答,趁羽一說話,她還很見縫插針地找他破綻、加大攻勢。
羽一緊繃幹澀地道:“此類丹藥不利修行,稍有不慎易遭反噬,你怎麽這樣糊塗。”
“不然等着你把我帶回去嗎?”
林寒見冷聲質問,一刀橫空斬下,帶起飒飒風聲,同她無起伏的調子融為一體,“我就是要讓沈棄知道,他喜歡的女人死都不肯到他身邊去。”
“……”
羽一啞然失聲。
他再聽不出來林寒見是故意說這些話,就是徹頭徹尾的傻子了。
這番話看上去是在對他說,實際上是在和閣主說。
羽一的肩頭滲出血跡,仍然攔住了林寒見的去路,他沉默半晌,道:“你往日沒有這樣娴熟的攻心手段,更不常用。”
這是暗指她受了沈棄的影響頗多。
林寒見一直是個比較簡單粗暴的格鬥流,不爽就打,基本沒有出現過運用話術輔助的情況。
“我可以償沈閣主的情。”
林寒見道,“但沈閣主未必沒有東西需要還我。他不願與我兩清,怕是還不起,才想着不死不休。”
羽一蹙眉道:“閣主欠你什麽?”
他實在不知道。
從旁觀角度而言,林寒見在翙閣全然是被金尊玉貴的養着,捧上了高位,沈棄會有什麽缺的,需要從林寒見這裏拿?
兩人的刀鋒再次交錯相撞,刀柄呈反方向對峙,兩道目光在凜然刀光中交彙。
林寒見望着他,仿佛是在透過這黑沉陰森的面具,同沈棄直接對話:
“翙閣之主,謀算天下于股掌之中的沈棄,不過是個懼怕失去、沒有愛人能力的膽小鬼罷了。他不敢愛人,害怕被看穿,卻要從我這裏去汲取他不曾感受到的溫暖;所以他依賴我、喜愛我,但又擔憂太過倚靠我,根本不敢有過一刻的松懈。”
“……他自己,和他身邊的人,都多可憐啊。”
羽一險些拿不住刀,林寒見這番話既無情又充滿着蠱惑性,她的演說技巧爐火純青,讓羽一産生了與風季同樣的想法:她簡直就像是個女版的沈棄。
但是他們又是不同的。
這點不同存在于一個很微妙的、屬于林寒見與生俱來的界限上,她運用着學習到的技巧,維持着本心,做出致命一擊。
“铮——”
兩把刀再次分開。
這次的聲音不如之前有氣勢,羽一明顯被林寒見的話沖擊到了。
與此同時,這片本不該有人抵達的林中,由後傳來了一點令人警覺的聲響。
有修士在靠近。
這個想法生出的同時,攔在後方的金網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林寒見側身将短刀甩向羽一,飛身迎上去。
來的是慕容止。
而且是一點僞裝都沒做的那種。
林寒見同他四目相對,方才的氣勢消得幹幹淨淨,錯愕不已地擠出一句:“你怎麽……這樣就來了?”
慕容止擡手抱住她,遠遠地就看見此處情勢不對,扣住林寒見的腰就要帶她走,聽見這話,反應不及地眨了眨眼:“嗯?”
他一邊有條不紊地朝着後方打出兩掌,林中氣浪沖天,鳥鳴雜亂,本人的嗓音卻輕柔溫和:“什麽?我需要帶點什麽來嗎?”
林寒見回首看了一眼,風沙已起,眯了她的眼。
慕容止的手指随後到來,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別回頭,我帶你走。”
他不問林寒見在做什麽、那些人為何圍捕她。
從出現到現在,他只是很簡單地表達出了要帶她走的意願。
因為他感覺得到,那枚檀木珠斷了。
林寒見在求救。
“……”
被捂住了眼睛,林寒見條件反射地眨了兩下眼,随即感到慕容止的手指顫了顫,是被她的眼睫毛掃到了,“不需要,你來就很好了。”
他的掌心不似以往幹燥溫暖,有冷汗浸濕的痕跡。
氣息不穩,心跳極快。
一定是在感應到的瞬間就趕過來了。
“謝謝你來救我。”
林寒見低聲道,“我——”
慕容止打斷了她道謝的話,手指還搭在林寒見的眼睛上,沉穩安和:“該道謝的是我。”
林寒見知道他在說魔界的事,安靜地住了嘴。
她眼睛裏進了沙子,方才眨了幾下又硬生生忍住,本想用力睜大眼來緩解,在一片沉默之中,眼中反而率先落下生理性的淚水。
“你……”
慕容止會錯了意,陡然間慌亂起來,手指似乎想要移開,又躊躇不前。
林寒見擡起手,準備揉一揉眼:“我沒事。”
還未碰到。
慕容止的手指輕輕一點,為她拭去了那滴淚,他輕嘆了一聲:“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