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
似是有冷風裹挾着刺骨寒意襲遍全身,胸口的悶痛像是被尖錐狠狠戳着,謝枕舟只覺自己正處于一片混沌,耳畔驟然炸開一陣嗡鳴震得他耳膜生疼,又在時間流逝中消弭。
待所有喧嚣、嘈雜聲逐漸遠去,輕飄飄的感覺浮上心頭,有種踩在棉花上的錯覺,說不出的快活。
有多久沒有這麽舒服了。
謝枕舟想。
舒坦過後,意識慢慢回籠。謝枕舟垂下的長睫微顫,掙紮着欲睜開雙眼,忽地察覺一道溫潤觸感從額前劃過。
随即有說話聲鑽入耳中,“醒了。”
如玉石相擊的嗓音,又輕又淺,似流水潺潺劃過。
陌生的聲音令謝枕舟精神為之一振,驀地睜開了眼睛。
白色帷幕垂落,視線所及,皆古色古香。
偶有混合着絲絲縷縷的檀香入鼻,帶來沁入心脾之感。
再擡頭。
一個青色身影漸行漸遠。
謝枕舟收回視線,深呼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
依舊不是醫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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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他細想,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開門聲響起伴随着又一道嘹亮嗓音傳來,“小師弟!你終于醒了!”
一個身着鴉青色道袍的青年跑到了床邊,見謝枕舟醒來面上不住流露出喜色,“三師兄果真厲害!”
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左右察看他的面色,擡手上下揮了揮,“發什麽呆?”
謝枕舟忽然接收到一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似是這具身體原身的生平事跡,正化成一幅幅動畫般從腦海中閃過。
壓下內心的驚愕,他看向來人,試探性的喊了一句:“...邵黎?”
果然,眼前被他叫做邵黎的青年笑嘻嘻的應了一聲,一拍好友的肩膀,朗聲說着什麽:“今日我在執事堂領了任務,想着來看看你再下山,正巧聽聞三師兄說你醒了,你好生休息回頭我們再去靈劍峰......”
“去哪?”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謝枕舟擡眼朝邵黎身後望去,同他先前聽到的聲音一樣,是剛剛那個青色身影。
男子一襲青衫,身姿挺拔,他的手中拿着一個瓷碗,只是指間玉色的碗碟猶不及那只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掌。
墨發如瀑,半挽半垂,容貌更是令人見之忘俗。
謝枕舟怔了怔,邵黎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三師兄。”
雲舒已端着瓷碗走到床邊,對站立一旁的邵黎略微颔首,通身溫潤如玉的氣質不會讓人覺得傲慢,反有種難以言喻的韻味。
邵黎見狀,清俊的臉上是小麥肌色,此刻卻難得顯出幾分赧然來。
謝枕舟也趁雲舒走近的空擋,從原身的記憶中飛快的把兩人有關的那部分簡單的梳理了一遍,心中因着腦中的信息變得愈發駭然。
直至後面,早就震驚得無以複加。
他是穿書了。
***
這是一本升級流網文,名字叫做《踏破仙途》。
本文并不以某個人當作特定的主角環繞着寫,而是以背景為修真世界,幻陵大陸中第一仙門崇雲宗幾位少年天才的群像展開。
看似與時下的網文中顯得頗為格格不入,卻因作者描寫的十分生動形象,塑造出來的角色各個有血有肉脫穎而出。
書裏所描繪的大局觀更是吸引了不少人,人界與魔界的正面交鋒,妖界和冥界相互制衡中産生的勾心鬥角,各大仙門中的明争暗鬥......
情節不乏熱血時刻帶動着讀者情緒,一環扣一環,高漲或低落皆由着作者筆下的一字一句起起伏伏。
開文之後一路大爆,最終由名導拍攝出影視劇在各大電視臺播出,火得大街小巷人盡皆知。
自小患有心疾,走兩步就哮喘被泡在藥罐子裏,嬌養着長大的謝枕舟,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醫院。
同時,他也是在醫院接觸到這部影視劇。
孱弱的身體使他無法外出,就連呼吸空氣對他來說似乎都是沉重的,如同枷鎖般将他禁锢在病房這一片狹小空間裏,而這本書給他帶來了一個全新的體驗。
也被謝枕舟當成與死水一般平靜無波的枯燥生活中聊以慰藉的存在。
他被劇中呈現的世界所吸引。
被書中人物所感染,在追完劇後找到原着。
在書中,謝枕舟更是認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全新的世界。比之影視中更恢宏更廣闊。
更令他心向往之。
沉浸在這個虛幻卻又精彩絕倫的修真世界對謝枕舟來說是件好事。
起碼在他的記憶裏,此時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自在。
然而,死神的诏書也悄然落下。
某日清晨,霧珠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在第一絲光亮穿過窗簾縫隙撒落到病床上,心疾突發的他,在一陣兵荒馬亂中被送進了急診室......
謝枕舟無法想象,焦急等待在急診室門口的父母會是怎樣的感受。
但應該是輕松的,謝枕舟希望是這樣。
早在出生那一刻起,死亡與他便如影随形。
他的人生,從開始就已被宣告了結局。
這樣累贅的他,不值得他們去傷心。
他希望他們能夠忘了他。
........
也許因為這段回憶帶來的負面情緒太過強烈,謝枕舟胸口忽而湧出一股和他病發時一模一樣的痛楚,盤桓記憶中十幾年的感覺即使是換了個身體,但他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
謝枕舟緩慢擡起手附上胸口的位置,指尖微微蜷了蜷。
本就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更顯出幾分灰敗。
他這副模樣,立時讓一直關注着他的雲舒二人覺察出不對。
邵黎急了,忙擡手想去拽雲舒的袖子,不過又立馬想到三師兄不喜與旁人接觸的性子,才讪讪收回了手。
末了看向搖搖欲墜的謝枕舟,焦急對着雲舒道:“三師兄你看,小師弟他這是...?”
像随時都要厥過去一般。
雲舒神色未變,上了榻,拉過謝枕舟的一只手,按了上去。
邵黎看着雲舒替謝枕舟診脈,只能幹着急。
指下的手腕皮膚光滑,觸之細膩。
雲舒眉頭微蹙,一觸即分,看了看謝枕舟的神色,複又診了一次脈。
還是沒有任何脈象觸動,不像心疾之症。
可謝枕舟就是抓着胸口,現下正緊緊咬着下唇不言不語,額角也沁出點點薄汗,幾縷碎發搭在鬓角。
說不出的可憐。
邵黎眨巴兩下眼,視線在他氤氲着一層水霧的雙眸間掠過,掃到眼角略有些發紅的一抹嫣紅,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奇了怪了。
今日看小師弟,好似哪裏不太一樣。
是......
更好看了?
心口的疼痛只是謝枕舟潛意識模拟出來的,并不存在,漸漸消了下去。
謝枕舟掀了掀眼簾,那雙被水光沾濕的眸子對上雲舒和邵黎,“我沒事。”
邵黎別開眼,下一瞬又轉了過來,皺着濃眉看向雲舒。
想問問是真沒事,還是謝枕舟想讓他們安心找的說辭。
雲舒點了下頭,收回第二次探脈的指尖。
掠過謝枕舟手腕時,感受那點溫熱仍殘留于指腹,他站起身垂手攏入袖中,淺聲留了一句,“好生休息,我明日再來。”
謝枕舟點點頭,邵黎也跟着送他出去,準備下山把任務完成。
目光一直跟随他們二人出了房間,謝枕舟才緩緩四下打量起來,記憶還在不停腦海中翻騰,讓他理清了現狀。
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叫謝枕舟。
但不論書中,抑或是影視劇中。
都沒有這個人物的出現。
......
謝枕舟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随後他就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腦子裏的記憶告訴他。
原身謝枕舟自幼天資過人,為崇雲宗六峰十二洞,紫宸峰掌座亦奇子道君的關門弟子,也因此驕傲自滿。
成了崇雲宗人嫌狗憎的存在。
可不知是什麽緣由。
謝枕舟前兩日落入寒潭,幾個時辰後才被發現,後就是高熱不斷,靈藥無用。
直至今天,醒來的便是他。
一個跟書裏的人物同名同姓的謝枕舟。
謝枕舟将記憶全然接收完後,很快想通了關竅。
通過原身的記憶結合他所知道的書中內容,他發現,幻陵大陸此刻正處于一片祥和中。
修真界尚未陷入萬年無一人飛升之言的恐慌,
魔域之都的魔族尚未破除界膜,打開各大仙門合力設下的結界踏足修真界開始橫行無忌;
冥界也尚在無盡海底,與三峽之嶺內的妖族一衆相安無事;
妖皇還沒領悟迷霧沼澤的破瘴之法,率領妖界上下與修真界為敵。
但,只有謝枕舟知道。
這一切即将展開。
現在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眼前猶似閃過術法無數,流光頻出。
構想過無數次天驕們在抵禦外來勢力入侵時鬥法的震撼畫面,此時正一幅幅在他腦中驀然湧現。
渾身的骨血似乎因着能夠親眼得見這個認知變得沸騰,充盈在腦子裏的,是對這一認知的期待,心底深處像是有什麽類似遺憾般的低落情緒在這一瞬間被撫平過去。
謝枕舟斂去這股沒由來又有些莫名的躁動。
接着,他擡首掃了一眼剛才那二人離去的方向。
雲舒。
是主角之一。
***
邵黎今日領取的任務是團隊任務,需得跟同門一道前去,以他現在的修為,一人單獨行動難以完成。
行至石階時,邵黎對着雲舒拱了拱手,動作幹脆。
“三師兄,此次歷練不知時日,小師弟就勞煩你代為照看一二了。”
雲舒并不是紫宸峰弟子。
只因崇雲宗內是按照實力排行,在每五年一次大比,于年輕一輩親傳弟子中修為最高者為大師兄,以此類推。
另也可自行切磋挑戰,重新排名,其餘六峰中也各自有各自的排行,但只是用以簡單區分‘師兄弟’關系罷了。
邵黎望一眼雲舒,目露欽佩。
這可是崇雲宗內,所有弟子的三師兄。
雲舒雖修的是靈道,在丹藥一門頗有研究。
七星峰皆是靈修,而靈修在整個幻陵大陸中普遍是修為都較低的,卻不妨礙靈道一途的水漲船高。
畢竟修仙之路上,每個修士求到靈修是必不可少的。
而雲舒不僅修為在門中名列前茅,丹術在七星峰內也無人能及。
這也是邵黎會崇拜雲舒的原因。
同樣的,門中對雲舒心悅誠服的,又何止他一個。
天才總是讓人讨厭不起來的。
邵黎見雲舒颔首答應後一笑,見他朝着左側石徑而上,也跟着往另一側走去。
走了兩步,他一拍大掌,“三師兄方才去的不是七星峰啊。”
想到什麽,邵黎眼中迸出亮光。
“大師兄!三師兄定是去的玄印峰......果然,天才總是跟天才呆在一塊兒。”
玄印峰,修**符術,在崇雲宗僅次于掌門所在的靈劍峰。
只因他們玄印峰出了一位難得的人物,是崇雲宗年輕一輩中,排行第一的大師兄,修為遠超同門一大截。
說着,邵黎便搖搖頭,循着石階而下,去同其他師兄弟們彙合了。
......
然和邵黎所想的不一樣。
雲舒去的并不是玄印峰,而是順着青石小路,走到了紫宸峰峰後的一處靈泉。
青衫下擺随着腳步浮動,于靈泉前止住。
雲舒容色冷淡,身上溫潤的氣息此刻也消減不少,添了幾分涼意。
他走近了些,擡腕時寬大的袖袍略略滑下,露出指尖。
雲舒低垂着眉眼。
把手探進了靈泉內。
任由蘊着靈氣、清涼入骨的泉水沖刷着十指。
這是方才,
觸碰過別人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