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掌門
青衣修士站在那裏,微微冷下眉眼。
驟然之間,方才還氣焰嚣張的衆人均是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幾人小心看向越滄,終于将眼前這個穿着平凡的外門弟子同那個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謝師兄的緣定之人聯系到了一起。再看這兩人,怎麽看怎麽不對,可是謝清微在場,也沒有人有半個膽子開口說點什麽。
“謝師兄,他們不知這是你弟子。”那白衣女子緩步走來,眼底冰棱稍作融化卻依舊不見降溫。
她開口維護着幾人,視線卻是沒有分給他們分毫,站在她身後的修士眼中暗了暗,卻終究是微笑着上前一步跟在師父的身後。
“如果知道,他們又怎麽敢?”謝清微的聲音淡淡,比那女子還要冷上幾分。
如果換做別人,有這樣一個漂亮又修為不俗的女修開口,這般委婉的求情,早該揭過了。
可他是謝清微。
謝清微沒有收過徒弟,是以也無人知道,他淡薄人冷不假,可護短也真。
雖說關于越滄的謎團,他都還未能理清,惱于玄英的各式密謀隐瞞是真,可已然結過契的徒弟,也是斷然不會讓人欺負的。
越滄只低眉順目站在一旁看着,謝清微便已經是不顧女修顏面地開口:“我謝清微的徒弟,你們也敢這般,莫不是在向我發出挑戰?”
幾個修者咬牙切齒忙道不敢,謝清微的修為在長老之中都已是不俗,幾個普通弟子又怎敢言出挑戰二字。
本以為示弱便已足夠,那幾位弟子卑躬屈膝到了底,臉都泛起青色,卻也不敢随意造次,卻聽那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帶着刺骨的冷厲。
“夫子廟,也是你們該來、能來的地方?”
這句話傾注了些許靈氣,幾乎方圓百裏之內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有些耳熟的話同之前他們和越滄所說有些相似,卻又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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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話是挑釁,而當謝清微以這樣的方式說出這句話卻是真正昭示着沒有一個人會冒着得罪謝清微的危險收下他們作為弟子。
白衣女子的臉色驟然沉下,她完全沒有想到謝清微會這般不給她面子。
那幾個弟子不重要是真,但她上前開口維護過也是真。
她下意識想要上前質問,那邊謝清微便已望來。
男人的眼底一片冰寒,沒有半點情分,強大的修為化作威壓,只要她上前一步便能盡數傾斜而下。
越滄在謝清微身後不遠處站着,沒有絲毫修為的凡人依靠着師父的庇護,偏偏眼底盡是理所應當的神情,偶爾看來時眼底不帶絲毫情緒,同他那有着過人修為天賦的師父同樣的淡漠。
那份不将人看在眼裏的漠然實在讓人牙癢,可是謝清微站在那裏卻也沒有人敢開口。
幾人就看着那師徒二人一同上了香,謝清微又将幾枚看上去就絕非凡品的納物戒交到徒弟的手裏,随意叮囑了幾句。
“那弟子就先行回去了。”越滄沒有猶豫地接下對方送來的東西,最後開口道。
謝清微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一旁幾人看着越滄獨自離開,謝清微卻是站在原地沒有半點同徒弟一同的意思,心下微動。
只是剛剛生出點心思,那旁謝清微已是一個眼神望來,冷得人直接消了最後的雜念。
卻只有方才先越滄一步拜師的男修看了看身邊驟然消失的人影,抿了抿唇,眼底神色起伏。
越滄一人踏上往回的路,回的自然是謝清微之前安排給他的外門弟子的住所。
來路清幽僻靜,少有人煙。
越滄手裏攥着自家師父給的靈石,一顆顆經過提煉的特級靈石,比之長老所能領到的高級靈石還要精純了不少。
随着手中齑粉不斷飄落,靈力也是以極為恐怖的幅度飙升。
畢竟是曾經修魔的人,魔修不似仙修需要道心穩固,幾乎沒有什麽屏障,吸收方式也以粗暴直接為主。
靈力在體內肆虐,可是比起平時的魔氣卻只是小菜一碟,甚至無法牽動越滄做出絲毫不适的面部表情。
他就一個人走在路上,以着足以讓任何仙修目瞪口呆并吐槽一句奢侈的方式吸收着靈石之中的靈氣。
直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抹白影。
女修冷肅的模樣實在讓他不想挑起這個麻煩,越滄皺了皺眉,沒有給那女修一個眼神,側身便是準備繞過她繼續向前。
“你倒是也有幾分‘本事’。”女子冰冷的聲音開口,話語之中的嘲諷卻是掩飾不住。
她看着越滄手中的靈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心急者可會一事無成。”看着一塊新的靈石再度化為齑粉,女子也是皺了皺眉。
“修者何事?”越滄幾次被女修攔下,這才無奈擡頭看她。
女修的視線也從那一手齑粉之中收回,神情冷漠之中又有些複雜:“我不過是準備提醒你。注意些分寸。”
“嗯。”越滄應了一句,等待着女子移開腳步。
白衣女子卻是垂着眸子思索着什麽,半晌後才沒頭沒尾地開口:“謝清微他有喜歡的人,你們并不合适。”
本以為只是來找麻煩的的女修驟然提到感情問題,越滄一時無言,下意識擡頭看去,那女子卻是已然失了蹤影。
這一番無頭無尾的問候和提醒,反而讓越滄沒有了提升修為的心情。
他看着手中的納物戒,以及手腕上的淡淡淺緋。
紅紋不知何時移動到了手心,那道似乎有生命的存在在他過去的數千年記憶之中從來不曾出現,卻随着謝清微,在來到這仙修之地後伴随着各種秘密組成了一段關于他的神秘過往。
有些人知曉些什麽,有些人在猜測些什麽,而這一切都與謝清微有關。
謝清微和他卻是唯二的完完全全被瞞在鼓裏的人。
回到外門弟子住處的時候,蘇休還未回來。
床鋪上幹幹淨淨,還是方才風風火火離開時的樣子。
顯然那兩人把酒言歡,已然忘了時間。
越滄有些無奈,他不需要冥想修行,好好睡上一覺這種不知幾百年甚至幾千年沒有出現的想法此時卻難得地冒出了頭。
他索性在周圍弟子又是複雜又是豔羨的目光之中和衣而眠,就這麽屏蔽了神識過了一夜。
長夜無夢,也不會有夢。
清晨再度醒來之時,時辰尚早。
一旁蘇休徹夜未歸,其餘人依舊在繼續着修煉。
外門弟子的演練在午時才會開始,清晨只有內門弟子需要晨練而已。
越滄恰好是被謝清微囑咐過要參與晨練的異類,便整了整衣裝,在前來喚他的雜役弟子的帶領下,也在整個外門弟子訝然豔羨的視線下被喚去了晨練場。
一群淺黃衣衫之中唯一的一點淡藍十分顯眼,越滄自作不覺,旁人卻已讨論開來。
而這議論在本應帶領晨練的長老退下,替換為一個青衣的身影時更是直接爆發開來。
“那不是謝師兄嗎?”
“謝師兄怎麽會來晨練?”
“難道那傳言是真?”
“謝師兄也信姻緣殿那傳說?”
……
讨論聲紛雜。
即使是曾經排除萬難登上魔尊位置的時候,下面的群魔亂舞也不如此時八卦勢衆。
但越滄依舊安然站立在那裏,對于身周的言論不聞不問,不理不顧。
另一個謠言的中心人物也同樣,他只是冷冷看着下方,對着熙攘嘈雜的衆人開口:“加跑十圈。”
一衆仙修便閉了嘴,老老實實地回歸晨練。
所謂的晨練就是在不使用靈氣在有着壓力限制的靈山之中奔跑。
這個開始被人們不屑一顧的訓練項目是謝清微率先提出的,也是這古怪的方式後來讓無數人哭爹喊娘之中逐漸對于謝清微三個字望而生畏。
修仙者們多用修為鍛體,是以真正意義上的修煉體魄反而是許多人的薄弱點。這個晨練的方式正好加強這一塊,是以哪怕底下如何哀嚎,整個門派之中也依舊照例進行,幾乎是壓着大部分人的極限走。
這一加十圈,下面所有修者均是敢怒而不敢言,看向越滄的眼神卻是有些幸災樂禍。
“你不要緊吧。”
越滄跟着衆人跑了一會,不比一些習慣這種模式的人跑得飛快,他的速度一直控制在普通凡人正常跑步的速度以內,不少路過的人除卻那複雜眼神之外都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抹同情。
可真正同他搭話還是少數。
“無礙。”越滄淡淡回應,他看了一眼另一些已經超過他跑到前面去的修者,那些人幾乎是不敢言語,面上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顯然這所謂晨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簡單。
而這個搭話的人,觀他自信的神情,顯然還是有一定把握。
“謝師兄懲罰的話通常是大家一同懲罰,哪怕你是他弟子他也會一并處罰。倒是你是凡人又是第一次參與,肯定會有一些受不了。”那修士關切地開口,“如果有需要的地方,随時可以找我幫忙,我……”
那人還欲再開口,越滄卻是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視線看來。
那道來自謝清微的神識不加掩飾,想來是某人刻意在提醒着他。
正好也無同這弟子客套的心情,越滄索性深吸了一口氣,腳下加快了幾分。
對于仙修來說,鍛體是最為艱難的一步,對于魔修來說卻并非如此。
習慣魔氣肆虐的身體早就經過了一次次打磨,哪怕封印了所有魔氣,也終究比之這些有些金貴的仙門少爺公子要好上不知多少。
他驟然加速,那提醒之人還有些茫然,下一刻再擡起頭來滿腔示好的話便已失了出口時機。
前方人群衆然,卻哪裏還有那道明晰的藍色身影?
旁人卻是看着一道藍影以着不算太快卻也絕對不算慢的速度一路往前。
明明只是凡人卻是驟然向前,一路領先。
直到最後那人到達謝清微所在之處結束了整場晨練,其餘的人還處于怔忪茫然的狀态。
一個還沒有正式開始修煉的凡人,卻是輕輕松松搞定了平日被大家認定為魔鬼訓練的晨練,更別提這還是加了十圈的量,怎麽想都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結束了,你們可還沒有結束。怎麽,還想再加十圈?”原本帶領的長老這才緩緩地出聲,驟然點醒迷茫之中的衆人。
不少人驟然驚醒,一面怒罵,一面哀嚎,方才同情與幸災樂禍驟然變成了自己的苦難,讓他們有口難言。
越滄卻是來到了謝清微的面前。
仙修面上情緒淡淡,卻不難看出贊嘆之色。
“不錯。”他開口誇贊,聲音也不免帶上了幾分溫度。
越滄淡淡應聲,視線卻是掃過一旁注視着他的其他幾位長老們。
駐顏術讓修者之列少有真正顯出老态的人,幾位明明已經比他大上近一輪的老者偏偏還有着同謝清微一般年紀的面容,越滄倒也不覺奇怪。
只是這些人看向他的視線均帶着一種古怪的詭異,讓他覺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一個什麽衆人皆知的秘密,唯獨他自己被瞞在鼓裏。
見他看去,幾位長老幾位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明明已是修仙之人,卻生硬地開始扯起了今天吃什麽這般可笑的話題。
想來問也不會給出答複。
“你們在聊些什麽?”
可不給他回複,謝清微卻沒有這般好忽悠。
越滄聽着男人的聲音淡淡響起,帶着幾分威壓,那幾個從吃喝談論到天氣的長老們便驟然閉嘴,看了看兩個站在一塊卻同樣以近乎逼問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人,支支吾吾了起來。
“就随便聊點什麽人間的美食美味罷了,小清微也感興趣?”一人聲音在後方傳來,仿佛一劑定心丸讓那些有些慌亂的長老們驟然安定了下來。
墨發青衣的男人緩步走來,嘴邊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掃了一眼越滄,視線卻沒有過久停留,最終上前一步站在了衆位長老之前。
“是啊是啊,不過一些人間的吃食。”一個長老立馬順着他的話接下去。
其他幾人也附和了起來。
那男子見長老們都是應下這才微微笑起看向謝清微,話語裏卻是有些惡劣道:“你們也是,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日日眼饞那些人間的吃食。”
幾個長老面色有些發紅卻也不敢在此時出言反駁,倒也不知是面上顏色是羞的更多,還是被氣的更多。
“不過小清微要是也感興趣,我倒是可以派人去俗世多尋訪幾家。聽說,以前你還總會去俗世收集些人間的食譜,也不知現在還有沒有這個習慣。”男人眼睛驟然亮起,仿佛想到了什麽興致勃勃地向着謝清微開口。
可這話剛出,越滄便已是看見那些長老們驟然白了臉色,一個勁地沖着男人示意。
男人全當沒有看見,繼續開口:“我呀正好也收集了很多人間的食譜,不過可惜了,我身邊就沒有一個細心又擅長廚藝的人,這些食譜啊一直就放在倉庫裏發黴,也沒有半點用武之地。”
“小清微是知道的吧,那些守衛個個都是些呆板的人,別說改良食譜捕捉異獸了,就連跟他們說句話都難。哎,現在大家都一心修煉,找個修煉之餘能捉點稀禽異獸逗弄着玩的人都沒有,我還真是羨慕小清微你啊。”
男人話語的尾音拉的極長,似乎有許多遺憾還未出口。
一旁的長老們卻已經是面色煞白,不敢再看謝清微的表情。
這段話來的莫名其妙,話語之中的意思似乎明晰卻又有些無法理解,可越滄知道,這些大概都與謝清微有關。
或許同那日他氣極時的言論同樣,都和他曾經的過去,或者是他曾經的過去的某人,息息相關,卻又提不得,碰不能。
提不得?碰不能?
越滄心下有些好笑,他可不認為謝清微會是這樣的人。
“怎麽了,小清微,你倒是說句話呀,不會是生氣了吧。”那邊男人不緊不慢地繼續煽風點火,他似乎在想些什麽,很快便眼中亮起想來是想到了新的話題。
卻是這時,謝清微微微擡起頭來,淡淡看他,聲音冷淡卻并不似動怒:“掌門。”
他的神情太過自然,男人反而沒有了繼續開口的動力。
他張了張口,看着謝清微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是一嘆:“實在是沒有意思,你們玩吧,我就先走了。”
男人擺了擺手,眼看就是要先行離開,卻是被謝清微一句話定住了身形。
“掌門,你可知你離去了多久?你可知道這些年堆積的事務有多少?”
謝清微清冷的聲音中帶着莫名的壓力,讓原本嬉皮笑臉的男人也漸漸淡了表情,垮下臉來。
“小清微都應該處理得極為妥當了不是嗎。”男人突然讨好,看着那張冷下的面容複又開口補充道,“剛才是我不對,我不該用他來刺激你的,我道歉,小清微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謝清微不動,他低垂着眸子,沒有人能夠看出他在想些什麽。
猛然瞧去倒真像是被觸及往事傷心到了極點的模樣。
幾個長老狠狠地瞪向男人,唯有越滄看了一眼謝清微,又看了一眼一旁不着調的掌門,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同情。
下一刻,衆人便聽到那清冷的聲音淡淡開口。
“事務我都未動,近年魔修之地通道關閉,我門安全得狠,所以不急于那一時功夫,因此堆積得有些多,掌門這些時日恐怕要多多費心了。”
他這般開口,眼底還噙着淺到極致卻真實存在的笑意。
另一邊的男人卻是心底發涼,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