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朱莺莺瞧起來脾氣很暴躁很沖動,但她嘴巴其實很緊。沈健想知道什麽,她如果不願意說,那就怎麽都不會開口。

哪怕沈健用朱莺莺似乎很感興趣的口紅誘惑,朱莺莺也無動于衷。

朱莺莺不說,還是蔣絲琦主動過來,說她可以告訴沈健,但條件是讓沈健給她們買一臺手機。

沈健還以為是什麽呢,聞言立即慷慨道:“不就是手機,一臺太少,我給你們多燒幾臺!”

結果朱莺莺翻了個白眼,“燒什麽燒,我們都打聽過了,陰魂用紙紮手機只能聯地府的網,我和姐姐在地府通緝名單上,有手機也不能聯網。”

蔣絲琦看着沈健,微笑補充:“所以,我們需要一臺活人用的手機,聯陽間的網。”

沈健:“……”

他原本還想着鬼嘛,用紙燒的就行,到時候找一家紙紮店,讓這姐妹倆自己挑。結果這是要動他的真金白銀!

現在市面上的智能手機便宜點的幾百塊就能買到,她倆現在幫祝微生做事,以後說不定會經常見到。而且沈健想着,當晚他和林波準備上六樓時,是這對姐妹攔住了他們,不然等他們真去了六樓何子函的地盤,他和林波還能不能活着離開大樓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猶豫一下後,沈健還是答應了,“行,買臺活人用的,不過價格不能超過兩千。”

蔣絲琦:“能上網就行。”

之後蔣絲琦滿足了沈健的好奇心。

蔣絲琦當年回國後,得知何子函已經成親娶妻時,的确打算和他分開。她有基本的廉恥心,不願做別人的婚姻插足者。

就算何子函說他是被逼着娶親,不喜歡現在的妻子,但她也不願意看着何子函休掉對方。對于那時候的女人來說,尤其是出生在封建保守的家族中的女子,幾乎沒有決定自身命運的能力,被休幾乎等于沒有了活路。

只是還沒等她和何子函徹底分開,蔣家就出事了。

那時時局動蕩,生活在國內的外國人總是高人一等。當時蔣絲琦的父母在當地還算是有頭有臉的商人,但就因為得罪了一個倭國人,不止她的父母被殺,整個家族更是直接覆滅。剩蔣絲琦僥幸逃出,被何子函所救。

為了躲避倭國人的搜捕,蔣絲琦聽從何子函的建議,跟何子函一起回他的老家避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蔣絲琦見到了朱莺莺。

在蔣絲琦看來,朱莺莺應該是很恨她的,畢竟就算先前是她無心,但也奪走了她的丈夫。而且現在為了茍活逃命,還跟着何子函一起何家。于情于理,朱莺莺都可以唾棄她。

蔣絲琦住進了何子函安排的獨門院子,幾乎不出來走動,和朱莺莺在挺長一段時間裏沒有再見。而她想象中的朱莺莺帶着人上門質問的事并沒有發生。

之後蔣絲琦明白了,是她自己思想狹隘,自顧臆測朱莺莺的為人。

後來,何子函瞞着她跟害死她父母族人的倭國人往來,合作起了生意。被她逼問到眼前時,還說只是做生意而已,只要能給自己帶來益處,是倭國人還是什麽人又有什麽區別。只有等自己變得強大,以後才有踩到他們頭上的機會。到時候為她父母和族人報仇,還不是輕而易舉?

蔣絲琦根本不信這番鬼話,在她看來,何子函明知道她的遭遇卻還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對她深深的背叛。是,和什麽人做生意的确是他的自由,她管不着,但她也不會再和他有所往來。

那時候蔣絲琦已經在何家躲了一陣,她本就沒有一直留在何家的打算,她一直在等風頭過去,之後她會利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去為自己的父母和族人報仇。

如今這種情況,她也不必再留了。

但就在她憤怒地想要離開時,何子函卻不願意放她走,還找人将她看守了起來。

蔣絲琦孤身來到何家,本來以為發生這樣的事,不會有人來幫她。但出乎意料的不僅有人,這個人竟然還是朱莺莺。

當時隔着院門,朱莺莺對她說:“你是一個人,他不該這樣關着你。”

朱莺莺幫她求到了何子函的大哥面前。

何子函父母在他出國前就去世了,當時整個何氏唯一能壓何子函一頭的就是何氏的當家人,何子函的大哥。但何大哥體弱,管理整個家族的生意已經力不從心,下面的人根本不拿這件事去打擾他。若不是朱莺莺幫忙開口,沒人會選擇違背何子函去幫蔣絲琦這個外人。

何大哥聽說了後,震驚于他們何家什麽時候居然出了這麽一個霸道蠻橫的人。他讓何子函放了蔣絲琦,但何子函不願意。兄弟倆為此起了争執,何大哥受了刺激,差點暈過去。但即使這樣,何子函依舊沒有放蔣絲琦離開。

之後,受了刺激的何大哥卧床養病,何家幾乎被何子函接手。而通風報信的朱莺莺,也被何子函關進了蔣絲琦住的那所院子。

蔣絲琦對朱莺莺本來就存在一抹歉疚,這次牽連到她一起被關,蔣絲琦心下愈發愧疚。

沒想到朱莺莺還反過來安慰她:“沒事,住哪裏都是一樣的。”

不管是因為朱莺莺,還是為了自己能夠成功逃離這裏,蔣絲琦最後都選擇了和何子函虛與委蛇。在這個過程中,蔣絲琦和何子函同房了,懷孕了,成了何子函身邊名副其實的蔣姨太。

懷孕後的蔣絲琦狀态很不對,她有時候會忍不住自己身上的刺。每每看着朱莺莺真心以待的臉龐,她都會忍不住猜她是不是和何子函一樣,其實也披着一張假面,看似好心的靠近,其實只是為了看她笑話。

但朱莺莺總是包容她,寬慰她。明明朱莺莺比她小好幾歲,明明朱莺莺才是他們當中最無辜那一個的。

她忍不住問朱莺莺,為什麽要對她這樣好,難道就真的一點不恨她嗎?朱莺莺對她好像除了最開始的好奇,之後便是全然的善意。

這樣的善意來得莫名其妙,出現在她們之間,好像更不合理。

朱莺莺給了她一句回答:“向陽的花就必須生活在陽光下,若被困在陰暗的地方,會枯萎得很快。誰舍得看花枯萎呢。”

蔣絲琦聽後,愣住了。

在發現何子函隐瞞婚史後,蔣絲琦聽過何子函對朱莺莺的評判:封建保守,愚昧落後。

但蔣絲琦只是覺得,朱莺莺是被時代困住了。可笑的反而是她自己,明明已經跳出去了,卻因為所謂的愛情,又跳回了這個牢籠,最後識人不清,落得這樣的下場。

後來,蔣絲琦的肚子大了,何子函也漸漸放松了對她的看管,允許她出院門走動。

朱莺莺也跟着被放出來。然後她們在何大哥的幫助下,策劃了一次逃跑。

只是可惜,因為何大哥一日不如一日的身體,他身邊有人覺得何氏早晚會被何子函繼承,于是給何子函通風報信,導致她們那次逃跑以失敗告終。

蔣絲琦還在逃跑中落了胎。

何子函和何大哥大吵一架,氣得何大哥吐了一回血,身體愈發破敗,對她們的事也終究有心無力。

而後何子函也沒有憐香惜玉,她們被暴怒的何子函重新關回了那所小院,看守比以前更為嚴密。

蔣絲琦也放棄了和何子函繼續虛與委蛇的打算,和何子函進入了長久的對峙。

但作為被關着的那一個,作為無力從深宅大院裏逃出去的那一個,蔣絲琦始終是落于下風的。哪怕她後來徹底放下自尊,苦苦哀求何子函,何子函卻還是口口聲聲說,他是為了她好。

“絲琦,憑你的力量是報不了仇的,我就算放你出去,你也是白白送死。”

蔣絲琦背負着全族血仇,被曾經愛過的人這樣背刺,又小産傷身。在身體與心理上的雙重打擊下,蔣絲琦終于堅持不住,病倒了。

如果何子函還顧念他和蔣絲琦曾經的那一份情,放蔣絲琦離開,蔣絲琦或許不用藥也能好起來。但何子函沒有,他只口口聲聲說深愛蔣絲琦,寧願囚禁她也不願意她離開,就算蔣絲琦恨他也沒關系,至少他還能在她心裏有一個位置。

于是院門日複一日的緊閉,雖然藥和補品流水一樣送進小院,但蔣絲琦這一病,還是再也沒能好轉。

雖然說的是自己的事,但或許是時間過去太久,又或許是蔣絲琦把何子函吃了大半後知道他還被陰差抓去受刑了,如今大仇得報,蔣絲琦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其他人的故事。

在最後那段時間裏,蔣絲琦大部分的時間用來恨自己,恨自己竟然眼瞎看中了何子函這麽一個小人。

偶爾精神好一點的時候,蔣絲琦會教朱莺莺一些從來沒接觸過的新知識,和她說一說外面的大城市或者國外的生活。朱莺莺則每天想着法做好吃的,給她調理身體。

被關在院落裏,在外人看來本該是對立關系的兩個女人,過着幾乎相依為命的日子。

彌留那日,蔣絲琦沒再提及自己的仇恨,只是拉着朱莺莺的手,讓她一定要從何子函身邊逃走。

之後,蔣絲琦病死。

死後的她化作鬼魂,看着何子函假惺惺痛哭時,只是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只在看到朱莺莺發自內心的悲痛時,難過才一點點升起。

她欠這個姑娘太多太多。

更可悲的是,蔣絲琦發現活着時她離不開何家,死後竟然也一直被困在這裏面。

她死後也終于知道,何子函當初不讓她離開的原因根本不是什麽怕她白白送死,而是他和倭國人來往得更加密切。他不放她走,是怕倭國人知道他們之前搜捕的人竟然被他藏着,也怕蔣絲琦的離開給他招來災禍。

在蔣絲琦死後的一個月後,為了讨好倭國人,何子函甚至不惜把自家廠子低價抵押給倭國人。

說是抵押,基本等于白送。

那可是何氏一大半的心血産業。

得知這件事後的何氏大哥,驚怒之下,不顧旁人阻攔從病床上爬起來,親自去找何子函問個明白。

當時何子函人在外面,何大哥奔波找到他質問,結果何子函卻不覺得自己有錯。他當初出國就是為了學習新的技術壯大自家生意,如今他學成歸來,家族卻囿于身份成見,寧願折損虧本也不願意和倭國人合作,死死抱着那什麽狗屁氣節。氣節能當飯吃嗎?氣節能讓不斷縮水的何氏産業自己擴張嗎?

何子函固執地認為他走的這條路沒有錯,是何大哥不懂他想延續家族的苦心。

這一次,何大哥再次被何子函氣得吐血,但這次沒有上回那麽幸運,他死在了被擡去找大夫的半路上。

何氏在一個多月裏連辦兩場喪事,因為何子函氣死自家大哥,做了倭國人的狗腿子,何氏也出走了很多人。

何子函已經沒再關着朱莺莺,但她也沒能離開。

她出身于另一個省份的藥材商戶,屬于遠嫁。當年嫁來何家前,自家和何子函的父母俱已雙亡,但叔伯們扔把她當麻煩一樣打發給何家。

何大哥念她一個孤女,信守承諾讓自己弟弟迎他進門。

何大哥一死,朱莺莺在這邊就再無親故,就算能離開,也無處可去。

沒多久,倭國派兵占領了他們所在的這個城市,何子函為保全自身,帶着身邊剩下的人投了倭國兵,做了叛國賊。

沈健聽到這裏,很不理解道:“按理說那個年代的你們因為見識過國外的強盛,國內的貧弱,會更代入國內貧弱的那一方,□□國商人才是,何子函怎麽會這樣?”

“他怕了。”蔣絲琦說,“敵人看起來太強大,不戰而敗,他敗給了自己的懦弱。”

叛國後的何子函,因記恨當年被逼着迎娶朱莺莺,又深覺是朱莺莺挑撥了他和蔣絲琦的關系,所以從倭國人那裏回來後,何子函就當着朱莺莺的面,說要把她送給倭國某頭目做小妾。

何子函向來是看不上朱莺莺的,畢竟她封建保守,愚昧無知。然而就在他投敵當晚,這個被她瞧不起的朱莺莺,用自己所學不多的藥材知識,給一屋子的叛國賊下了藥。最後連帶何子函一起,一把火燒死在這棟宅院裏。

蔣絲琦當時力量還很弱,眼睜睜看着朱莺莺也死在裏面,無法阻止。

死了之後,朱莺莺和何子函等人也都化作鬼魂,被困在這裏全部沒能離開。之後他們分為兩派,一派是朱莺莺他們,一派是何子函。

被困的那些年,他們彼此吞噬。何子函為了殺死朱莺莺他們,也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離開這裏,吞吃了很多鬼魂,其中甚至還有他的父母祖輩。

為了跟何子函對抗,也為了殺死他報仇,蔣絲琦也吞吃了不少鬼魂。但她不像何子函那麽喪心病狂,她吞吃的鬼魂,都是生前作奸犯科,死後也想對她們不利的。

而且她不允許朱莺莺吞吃鬼魂,在她看來吃鬼魂和吃人沒有區別。她和何子函有仇,自己爛就爛了,但朱莺莺不行。

有時候沒有足夠的鬼魂吞吃,何子函就會選擇害人。

蔣絲琦和朱莺莺會阻止,但總有阻止不及的時候。偶爾一些被何子函害死的人,如果是好的,就會被蔣絲琦和朱莺莺想方設法保護起來,除了不讓無辜鬼魂送命,也是避免何子函繼續增長實力。

但如果是壞的,蔣絲琦就會想辦法将其吞吃,強大自己,用以抵抗何子函和他那群鬼小弟。

聽到這裏,沈健有一點疑問,“一到五樓都是你們的地盤?那之前死在四樓的流浪漢是怎麽回事?”

蔣絲琦垂下眼眸,“他的确本該沒有安全問題。”

那個流浪漢和同伴來四樓後,炫耀似的講述自己曾經欺負了一個流浪的瘋女人。

那一陣在和何子函的抗衡中,蔣絲琦正好處于下風,若再不吞吃鬼魂,她和朱莺莺等人可能會死在何子函手上。流浪漢的炫耀聽得蔣絲琦犯惡心,一時怒從中來,就把他殺了,把靈魂吞噬了。

那也是蔣絲琦第一次主動殺人。

吞吃了那個流浪漢後,蔣絲琦的力量增長,和何子函的對峙進入了最長的平衡期。

一直持續到沈健和林波去爛尾樓直播。

若他們當時只在四樓直播一晚,朱莺莺他們也就在旁邊瞧個熱鬧,不會做些什麽。但看着兩個莽撞小子把自己當盤菜興沖沖往六樓何子函的地盤送去,萬一又讓何子函成功害死兩條人命,那現有的平衡一定會被打破。

所以,蔣絲琦讓工人大哥和燒傷大哥出面,把兩人吓唬走,吓不走就直接弄暈。

只是沒想到沈健命格特殊,在沈健暈過去後,朱莺莺因為好奇湊過去看他落在地上的手機。沒想到一靠近沈健的身體,朱莺莺就有種預感,她覺得自己可以跟着這個人離開。

之後警察過來叫醒沈健兩人,朱莺莺抱着試一試的态度,鑽進沈健的身體裏,最後居然真的離開了那片困了她幾十年的地界。

朱莺莺不知道什麽叫挂人皮,她也沒想過真害沈健什麽,她就是想着能不能控制沈健的身體,去找到可以幫她們走出困境的人。

“我們也沒想一直逃。”朱莺莺有些低落地說,“被困了那麽久,眼看外面日新月異,很好奇而已,準備留幾天時間給自己去外面看看,然後再見見故人。”

“故人?”沈健好奇,“誰啊?”

“何大哥呗。”朱莺莺說,“他轉世投胎了,何氏爛尾樓就是這輩子的他家的。”

“那個差點被鋼筋戳死的何大少?”沈健驚訝,“這都能遇上!”

“是啊,我們也沒想到會這麽巧。”朱莺莺說起這個就來氣,“何大哥當年被氣死在外面,所以運氣好沒有被困在這裏。他來監工那天,何子函老遠就瞧見了何大哥,見他這輩子竟然投了個好胎,自由自在,就嫉妒得想殺了何大哥。若不是姐姐發現及時過去推了何大哥一把,何大哥說不定這會兒就在這被祝老板超度呢。”

沈健道:“他們不是親兄弟麽,為什麽何子函能恨他成這樣啊?”

“誰知道呢。”朱莺莺也不理解,“大概還是恨何大哥逼他成親吧,何大哥被他活活氣死,這其中未嘗沒有故意的成分。”

當年那樁親事是打小就訂下的,的确未經何子函同意,但那時候就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子函真不想娶,拒絕到底就是。自己不堅定,娶了她,怪這個怪那個,就自己沒責任。

往事講完,祝微生那邊今天也超度得差不多了

這群鬼都還蠻單純的,雖然都是被人害死,但身上怨氣并不重,超度所用的時間會比被錢忠害死那群厲鬼短得多,明天再超度一次就可以了。

分開的時候,朱莺莺提醒沈健:“記得買手機,明天這個時候見不到手機,晚上我去你夢裏吓死你!”

沈健嘴貧,“莺莺姑娘放心,我忘記吃飯都不會忘了你的手機。”

蔣絲琦則是猶豫了一下,問祝微生:“祝老板,何氏爛尾樓那裏的問題,您有辦法解決嗎?”

祝微生點頭:“只要何氏舍得下本錢。”

爛尾樓周邊建築基本已經定型,想要改變困居地勢,唯一可以着手的地方,就是大樓正面的那座山。

蔣絲琦點頭,表示明白了。

于是第二天,祝微生和沈健剛走出校門,準備去老地方繼續超度衆鬼時,一輛锃亮的黑色小車緩緩停在了他們面前。

車門打開,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男人的視線從祝微生和沈健臉上緩慢劃過,然後确認了什麽似的,他緩步走向祝微生,禮貌地伸出手:“你好,是祝先生吧?我是何襲文,何氏爛尾樓是我名下項目,我是受……”

說到這何襲文微微停頓了一下,神情看起來有點古怪,“受夢裏一位名叫蔣絲琦的姑娘介紹,說我那爛尾樓的問題,您可以幫着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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