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孫遠均坐了淩晨兩點的班機回到T城，從機場回到家已經三點半了。

他蹑手捏腳地開了門，一進來就看見客廳裏的燈光亮着，電視的聲音也還在響着，在放着中央九臺的《動物世界》，只是沙發上看電視的一人一狗都在呼呼大睡，一個比一個更香。

孫遠均看着這一幕，有一種好多年不曾有過的溫柔情緒緩緩在心裏蕩漾開來。家裏有一個人為你點一盞燈，等你回家，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溫暖的事情之一。

把狗放回狗窩，把人抱上床。

宋昱忽然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依稀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鬼使神差地就親了離他近在咫尺的臉一下。他幾乎就是下意識的，呓語一般地嘟囔道：“哥，回來了？”

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孫遠均愣了一下，不顧一路旅途奔波一身臭汗，就對着那個柔軟的嘴唇吻上去，一頓蹂|躏。

這個略帶粗暴的吻終于把宋昱給弄醒了。

他不斷承受着他唇舌的侵襲，不斷被迫咽下他們不分彼此的融合在一起的唾液，也是挺神奇的，他竟然不覺得惡心。

唇分時，孫遠均深深地看着他，眼神似是要把他看透一般，說道：“再叫一聲呗。”

“我剛才叫了什麽了嗎？”宋昱如小鹿般濕潤的眼眸垂下來，不看他。

見他不願意再說，孫遠均沒有為難他。從前就是這樣，只要宋昱一說謊，就眼神閃躲，這些年來他幾乎一點沒變。

然而自己卻變得太多太多，有時孫遠均照照鏡子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宋昱也不可能和他分手。

沒錯，是宋昱和他分的手。

他從來沒有想過過，全世界最愛他的宋昱有一天會主動和他分手。

宋昱打斷了孫遠均的沉思，勸他去洗澡。

聽着浴室裏傳來的淋浴聲音，宋昱忽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事情。多久以前呢？宋昱又覺得模模糊糊記不清了。

那個時候，孫遠均剛簽了經紀公司，但是卻無緣無故被雪藏好久。像每個追求夢想的年輕人一樣，孫遠均也曾經做過北漂。但因為有個北京某著名大學的學生身份，這段經歷也并未見得有多慘淡。

孫遠均大三那年，宋昱終于也考來了北京，一所沒有那麽著名的大學。但是，這麽多年倆人好歹終于又在同一個城市了。

宋昱坐火車來北京的時候，買的是卧鋪，卻一晚上都沒睡着覺，想着能夠和他重新在一起，興奮得整晚睡不着。

結果早晨六點多火車到站時，他卻又睡着了，坐過了站，然後又再坐回來，孫遠均在火車站等了他整整等了四個多小時。

但是孫遠均在看見他們家小迷糊的時候，沒有露出一絲抱怨的神色，臉上的笑容明媚的好像麗江三月晴朗的天空。

事隔多年，宋昱仍然記得很清楚那天的場景：

在北京火車站的人山人海中，他的男朋友穿着黑色的T恤，站的像一顆筆直的樹一樣，又幹淨，又挺拔，簡直帥死了。

周圍的人來人往，在宋昱的眼中，就好像自動變成了背景圖片一樣。他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來孫遠均，恨不得立刻就撲到他懷裏。

孫遠均當時是個窮學生，偶爾和李思還有其他朋友一起去酒吧賣唱，收入菲薄，只能住得起地下室。但是因為有相愛的人一起相濡以沫，宋昱一直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大一的宿舍有時還會查房，查完房之後，孫遠均就會來宿舍樓下來接他。只要有時間，孫遠均就盡可能的給他做飯，做他喜歡吃的，當然确實也是因為窮，能省一點是一點。就是那段時間，練就成了孫遠均的廚藝。

北京的冬天冷極了，可是地下室裏沒有暖氣，又不敢升爐子，怕一氧化碳中毒，孫遠均一直勸宋昱回學校住，他自己也回學校住。

但是一向聽話的宋昱，卻硬是賴着不走，再也沒回過宿舍。

宋昱想起來了，那年他十九歲，孫遠均二十歲。

那一年北京的冬天異常寒冷，他們在大雪紛飛的街頭相擁着并肩行走，為了将來一點點迷茫的機會和出路而努力着。

他們在某間空間狹小的地下室裏，穿着所有的衣服把被子疊蓋還是凍得瑟瑟發抖，不得不整夜整夜的擁抱，親吻，做|愛，來支撐彼此熬過漫漫長夜。

有段時間甚至窮到一天只能吃一包方便面，孫遠均看不了宋昱受苦，準備找他深圳的父母打錢了。

宋昱制止了他，說他準備去打工，應該不至于活不下去。

孫遠均說他也可以去做兼職，宋昱說：“你還是去寫歌吧，我舍不得看你浪費時間。我天分沒有你好，我想你再努力一把。”

就是那一天，有人撥打了孫遠均的手機，問他有個劇組需要男演員去試鏡，問他要不要去。

宋昱不知道後來的孫遠均有沒有後悔接到那個電話，反正後來好幾年裏他一直在懷念那段在地下室裏相濡以沫互相擁抱取暖的日子。

宋昱從小到大沒吃過苦，一直是被父母寵大的小孩，可是他卻固執的認為那段日子才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時光。

然而有一天，孫遠均卻用行動告訴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孫遠均再進來的時候，注意到宋昱神色有點異常。摸了摸他的頭，還以為他不舒服了。

孫遠均問道：“睡覺幹嗎不去床上睡，不蓋被子容易感冒啊。”

宋昱：“我沒感冒。”

孫遠均：“那怎麽鼻音那麽重？”

“我——”宋昱不想說自己是因為哭了，于是辯解道：“有人等你還不高興啊？成天這麽羅裏吧嗦的，把人煩走了可就沒人等你喽！”

孫遠均覺得再見面，宋昱哪兒都沒變，就連臉都沒怎麽變，除了臉上以前的嬰兒肥沒有了，但是依然那麽靈動好看，就是性格別扭了。

以前是他說一他絕不說二，現在簡直是怎麽別扭怎麽來。本來是挺暖的一句話，卻因為他說要走，孫遠均聽着心裏挺不是滋味，他沒說話，只是把懷裏的人又摟緊了一點。

宋昱也自知理虧，悻悻地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啊？”

“我話太多了，怕你會走哦。”孫遠均湊在他耳邊說道，呼出的熱氣吹進他的耳朵裏。

宋昱很快就被撩得心癢起來了。

一番不可描述的過程之後，孫遠均又問：“還想走嗎？”他的聲音懶洋洋的。

宋昱反問道：“不走？你養我嗎？我還要工作呢。”

孫遠均沒接話，只是……

高|潮之後，又抱着宋昱去洗澡，再回到床上，已經差不多天都要亮了。幸好窗簾夠遮光，兩人舒舒服服地睡到下午一點。

孫遠均先醒，他一動，宋昱也跟着醒了。他迷迷糊糊問道：“有通告嗎？”

“沒有，我去給你做飯。想吃什麽？”

宋昱想了想，“我想吃蔥油餅，醪糟湯圓，紅油抄手。”

“你還真是不客氣。”

宋昱一臉嬌憨地笑了一下。

一個小時之後，宋昱真沒想到，他想要吃的三樣東西真的出現在他面前。蔥油餅還算好做，湯圓和抄手他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啊。

這真的是一個神奇的人，昨晚回來那麽晚，工作了那麽久，還可以把他摁在床上弄那麽久，生龍活虎的程度簡直還可以參加鐵人三項。就連做個早餐也能跟變魔術一樣。

“別發呆了，趕緊吃！”孫遠均揉了揉宋昱頭上睡翹的呆毛。

宋昱正要開吃呢，又被他打了下。“你傻了你，還沒有刷牙！”

啊，宋昱覺得自己丢臉得要命，看着系着圍裙的沒穿上衣的帥哥做飯，看得流口水就算了，吃飯前竟然連牙都不記得刷。

宋昱也确實是餓了，又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吃的時候難免狼吞虎咽。

孫遠均看他狼吞虎咽到快噎住，趕緊去給他倒了杯水。

吃完之後，宋昱簡直是要捧住肚子，躺倒在餐椅上。

孫遠均簡單收拾了碗筷，又坐下來。

宋昱瞄了他一眼，問道：“有話說？”

孫遠均從口袋裏摸出了兩張卡，一張是房卡，一張是銀行卡。

他遞給宋昱，宋昱沒接。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不上道，極其不自然地準備開口，宋昱問道：“你這是要包養我嗎，大明星？”

孫遠均立刻搖頭道：“不是，你怎麽會這麽覺得？很多年前不就是這樣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他見宋昱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繼續說道：“我只想讓你生活過得更好一點。”

宋昱心裏想到，那時我和你什麽關系，現在又是什麽關系？于是嘴上就冒出一句：“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孫遠均心中一動，反問道：“你怎麽看待我們現在的關系？”

宋昱故作輕松道：“你寂寞，我孤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是這麽回事呗。”

宋昱親眼見證了孫遠均眼睛裏的光從炙熱到灰暗再到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孫遠均咬着牙根惡狠狠地嘲諷道： “沒想到你看得挺開啊。”

孫遠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冷嘲熱諷道：“這些年玩過不少人吧？你一直在下面，看到女人還能硬嗎？”

“我看到女人是硬不了，那也比你就是靠和女人炒緋聞上頭條強！”

宋昱看到孫遠均那好看的眉毛瞬間跳動了一下，他也覺得自己口中能講出這麽惡毒的言語很不正常。

孫遠均回應道：“對，我是炒緋聞，可是你看看這個的娛樂圈裏誰不炒作啊？我身不由己啊，我背後有多少人要靠我養活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我十三歲那年認識的孫遠均了。”宋昱說話的時候，別過了頭，眼睛已經通紅，“我已經買好了後天回深圳的機票，這幾天，你就當做了個比較長的春夢吧！”

“我推了這些天所有的通告來陪你，你知道我要賠多少錢嗎？宋昱，你能不能別再鬧了。”

孫遠均真的已經感覺很累了，精疲力盡地只想抱住眼前這個人。

“誰讓你推了，我又沒叫你推。”宋昱躲過眼前人的擁抱，狠心地提醒道：“孫遠均，我們已經分手了！”

孫遠均伸出的擁抱落了空，耳邊只剩下“分手，分手，分手”幾個字在耳邊嗡嗡嗡的響。

這些年來支撐他到如今的竟然是他以為他和宋昱之間只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冷戰，他以為他們總有一天會和好如初的。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陪伴，成為呼吸一樣自然的存在。

宋昱幾乎是承載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不用懷疑的如信仰般的感情所在。

孫遠均幾乎是發瘋一樣地抓住了禁锢了宋昱，宋昱流着眼淚拼命掙紮，可是論強力他永遠都不是他的對手……

宋昱痛得兩腿發抖，孫遠均魔王附身一般，毫無憐憫之心。在他耳邊說道：“不是只喜歡和我做嗎？我答應你，陪你玩。”

宋昱淚眼朦胧地望着他，确信自己真的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男人的暴力繼續，并且口出惡言：“給你錢不要，那我就白玩兒。你以為就只有你清高是吧？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什麽叫生活。有誰爬到高處不是踩着別人的屍骨的？”

……

宋昱奄奄一息地抱了一下孫遠均：“哥，再弄我會死的。”

宋昱看見孫遠均突然如夢初醒一般地醒悟過來，一擡頭，他的眼睛裏全都是淚水。宋昱甚至有點心疼他，伸手為他擦起了眼淚。

孫遠均把他抱了起來，說道：“我送你去醫院吧。”

宋昱搖了搖頭，“不去，你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孫遠均堅決要去。

宋昱說道：“你那工作的性質，被爆出來你就完了。”

孫遠均痛苦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起身去洗了把冷水臉，拿了毛巾，打了盆熱水，來給宋昱擦身。

宋昱身上本來就細皮嫩肉的，白得出奇，平時身上哪裏被抓一下，碰一下，紅了一下就會特別明顯。現在看上去，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簡直沒有幾塊好肉。

孫遠均拿着毛巾簡直下不去手，倒是宋昱冷靜地安慰着他：“沒事，不疼。”

被擦完了全身，宋昱硬是一聲也沒叫過。不是他堅強，而是宋昱知道其實孫遠均比他更疼。

然後又是漫長的上藥的時間，那人跪在地上，用棉簽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的上藥，态度之虔誠面部表情之認真，好像對待的是一個什麽簡直連城的寶貝玉器，好像和剛才把他弄傷的人不是一個人。

上完藥，甚至還在宋昱的嘴唇上輕輕親吻了一下。

然後兩人并排躺在床上，孫遠均問道：“宋昱，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

宋昱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孫遠均又說：“我只想我們在一起。”

宋昱苦笑一下，說道：“可是我們在一起只會彼此傷害。”

“宋昱你一直都那麽愛我，為什麽現在就不能愛我了呢？”

宋昱看着孫遠均，他很想說，他一直這麽愛他，從小到大，一直到現在，就算是剛剛在對他施以暴力的孫遠均，他都沒辦法不愛。

小時候人群中看一眼就喜歡上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十三四歲的年齡，正是少年追星崇拜偶像的年齡。而宋昱從小到大的偶像就只有孫遠均而已。他像向日葵追逐太陽一樣熱烈追逐着孫遠均。

看他哪兒哪兒都好，簡直是沒一處是不完美的，而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有一天你發現，你一直追逐的偶像竟然也喜歡你。

那些年的宋昱愛得如此小心翼翼，他總覺得自己是耗盡了人生中所有的運氣才遇到了孫遠均。

他是他生命中的光和熱，他讓一個平凡的自己變得不那麽平凡，人生開始了各種奇妙的旅程。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看到了太陽光亮背後的另一面，竟然有如此多的黑子，甚至是暗物質。

孫遠均終究是個平凡的人。他也會對生活，對這個世界妥協。

他不再是那個大聲的告訴他，人生應該有夢想，告訴他要勇敢追夢的少年了。

可是宋昱依然很愛他，長久的歲月陪伴，彼此的生命早已交融到一起，成為呼吸一樣自然的存在，他怎麽可能不愛他？

他是他的生命的光，只有他能撩撥起自己的愛意和所有的欲望之火。

他們是彼此的春|藥，離開了彼此，性和野獸的交|配沒有什麽不同。

他的青春已經深深烙上了他的氣味，從此他的嗅覺失靈，再也無法聞到任何花香。

他所有的別扭，來自于他只是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他不再想去做一支只知道追逐太陽的向日葵了。

孫遠均輕輕抱住宋昱，小心翼翼不去碰觸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像個委屈的小孩一般問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真的不明白，成功有錯嗎？賺錢有錯嗎？為什麽他們明明可以共患難的，卻不能一起共甘了呢？

過來一會兒，他聽見宋昱輕輕說道：“你明明是知道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貌似有點虐，其實還好，破鏡重圓文嘛。

前方即将迎來大段竹馬成長日常。

暫定每晚6點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