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VIP] 留情
忽有腳步聲響起, 羽徽若擡眸,目光越過姜潮生的肩頭,落在那驟然出現的白衣少年身上。
鹿鳴珂握着?他的東皇劍, 來赴約了。
随之前來的還?有七曜閣的諸位弟子,宗英也?在其中, 他看似傷重, 全身筋骨都無礙,只掌心多了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
姜潮生把明玉刀插入刀鞘,放進羽徽若的手裏, 直起身子,把玩着?碧玉簫:“你很守時。”
天淵這麽大, 他以為鹿鳴珂要?很久才會找到這裏。
鹿鳴珂在看羽徽若,确認羽徽若安好無恙,他緊繃的唇線松了些,擡起東皇劍:“姜潮生,可敢一戰?”
“求之不得。”姜潮生握住碧玉簫, 将劍刃推出三寸,“輸了的,從這裏跳下去, 鹿師弟, 你覺得如何?”
“依你所言。”鹿鳴珂颔首。
這就?相當?于簽下生死狀了。
羽徽若想出言阻止,陡然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立場阻止。
二人各自祭出兵器, 在斷崖前的這片空地打起來。他們師出同門, 不約而同, 用的都是七曜閣的招式。
姜潮生畏懼日光, 挑的今日恰是個小雨過後的陰天,山尖裹着?薄霧, 萬物都掩藏在一片朦胧中,兩人的身影交錯,一時近,一時遠,若隐若現。
劍氣橫掃滿地殘葉,搖落羽徽若頭頂的一樹桃瓣,羽徽若被姜潮生喂了手腳發軟的藥物,此時藥效漸弱,指尖有了知覺。
她用力擡了下胳膊,扶着?樹幹,待腿部有了點力氣,搖搖晃晃站起。
宗英帶着?其他弟子想要?過來接走?她,被一道結界彈了出去。
姜潮生在這桃花樹的周圍布下了個小小的法陣,宗英和這些弟子入門沒多久,劍法尚未學全,更別說對付這種刁鑽古怪的法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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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那些弟子圍着?法陣而坐,抓耳撓腮地研究着?破解之法。
羽徽若眼前發黑,光是站起這個動作,幾乎用盡她全身的力氣。
薄霧中厲光閃過,周遭樹木應聲而斷,這麽大的動靜,引起人族士兵的注意,他們發現了昏迷的同伴,立即将此事禀告給這片區域的首領。
那首領身穿鐵甲,領着?弓箭手,将斷崖團團圍住,不斷喊話:“再不停手,我就?放箭了。”
鹿鳴珂和姜潮生都是仙門中人,豈會畏懼小小人族将領的威脅,那首領亦看出來二人身份的不同凡響,再三思索,沒有貿然出手,而是叫人發了道訊息通知萬仙盟。
仙門百家與人族皇室有過約定?,仙門弟子不能對朝廷中人出手,為此,仙門特地成立萬仙盟,專門對付違反約定?的仙家弟子。同樣的,人族的弓箭由仙門供給,是用來對付天淵對面的那些魔物的,不該用在仙門弟子身上。
羽徽若試着?走?了兩步路,腿腳一軟,氣喘籲籲地跌坐在了地上。
鹿鳴珂和姜潮生打的難解難分,那些肉眼凡胎看不出來,她卻能看得出來,兩人身上都添了劍痕,血色染透重衣。
應該快要?分出勝負了。
不多時,萬仙盟負責人間?安危的長老接帶着?弟子踩着?飛劍出現在上空,警告道:“二位,請立即住手,否則,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仙尊容禀,此乃七曜閣清理門戶,還?請諸位不要?插手。”宗英對付不了姜潮生的法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聽聞那萬仙盟長老這樣說,趕緊抱拳将個中原委都一一陳情。
萬仙盟來的弟子比人族士兵眼力好,哪怕鹿鳴珂二人周身纖雲缭繞,劍氣橫生,依稀能辨別出來,與鹿鳴珂纏鬥的是名容顏蒼白妖冶的青衫少年,正是各大仙門通緝的血魔姜潮生。
宗英将兩人的約定?如實說出來,仙門中人重諾,那位長老又?是長輩,自是不會恃強淩弱,插手七曜閣的這樁內務。
他帶着?弟子隐退雲間?。
人族首領聽說鹿鳴珂是七曜閣的青年才俊,在此大打出手是為除魔,暗自松口氣,也?帶着?自己的人馬退回去,把戰場完完全全留給了這兩人。
鹿鳴珂劍如長虹,劈開雲霧,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痕,劍光閃爍間?,只見姜潮生捂着?心口疾退十幾步,撲通一聲單膝跪在了地上。
鮮血順着?他的指縫溢出,染紅掌中碧玉簫,蕭身已斷作兩截,一截被他緊緊握着?,一截被劍氣絞成了碎片。
他的袖口衣擺皆是劍痕,慘白的臉上布滿細碎的傷口,五指攥着?斷簫,清瘦的腕間?青筋凸起。
“終歸……是我不及你。”姜潮生低聲喃喃,嘔出一口血,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從最?初的難以置信,變幻為不甘心,直到漸漸覆上一層死灰般的顏色。
鹿鳴珂雖贏了,贏得并不容易。一縷血痕順着?他的手臂流淌,滴滴答答,染紅腳下的泥土。
七曜閣的二師兄,當?初也?曾是驚才絕豔般的人物。
“你贏了,鹿鳴珂。”姜潮生垂下眸子,坦然地承認。他擡起手中的斷簫,揮出一道掌風,裹着?滿地的砂石碎葉,襲向鹿鳴珂。
便?是這個間?隙,姜潮生出現在羽徽若的身後,手中的斷簫抵着?羽徽若的喉骨,将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鹿鳴珂面色陰寒:“姜潮生,放開她。”
姜潮生毫不不理會鹿鳴珂,當?着?他的面,狀似暧昧地抵到羽徽若的耳畔,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當?初大好時機,你沒有除掉鹿鳴珂,你會後悔的。”
羽徽若心髒一跳。他說的是當?初莫愁山上,鹿鳴珂身受重傷,她可以借機除去他。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他已殺死鹿鳴珂,是她救回了鹿鳴珂。
羽徽若至今不知,她做的到底是對是錯。
山風凜冽,她畏冷般地縮起了肩膀。
身上忽的一暖,是姜潮生解下了他的紫金袍,罩在她的身上。而後,聽得他輕聲說:“沒關系,我幫你。”
鹿鳴珂眉頭微皺,他在思索着?,如何在不傷害羽徽若的前提下,救下她,并除了姜潮生。
“你喜歡她,對吧?”姜潮生擡起頭來,這句話問?的顯然是鹿鳴珂,“你們之間?有過山盟海誓嗎?”
鹿鳴珂擰着?眉不答,腳步悄然挪移着?,握着?東皇劍的五指不自覺收緊。
“姜潮生,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是你說過,輸了就?從這裏跳下去,挾持師伯算什麽男子漢。”宗英脾氣最?是直接,見不慣他如此,大聲叫罵起來。
他的手傷了,聲音倒是洪亮,周遭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世上的山盟海誓大多都是花言巧語,所謂的一往情深,往往都是自欺欺人。”姜潮生對宗英的罵聲充耳不聞,哂笑一聲,“鹿鳴珂,驗證你真?心的時候到了。”
鹿鳴珂确實有過山盟海誓,不過對象是初初。羽徽若還?在想着?她和鹿鳴珂的山盟海誓,到底是不是花言巧語,姜潮生摟着?她,從斷崖上一躍而下。
與此同時,還?有宗英等?人的驚叫聲:“師父,不要?!”
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以及呼呼撲面的狂風,叫羽徽若的腦海陷入一片空白。
她以前就?聽姑姑說過,天淵的煞氣很厲害,沒點修為的掉下去,會立刻被腐蝕掉全身的血肉,縱是修為高深的,僥幸逃脫,也?會元氣大傷,留下終生不可磨滅的舊傷。
當?初她的父母就?是這般,傷了元氣,才會死在戰場上。
好似過了一瞬間?,又?好似過了漫長的一生。
嘈雜與喧嚣,都被風聲吞沒。
羽徽若閉上雙目,等?待着?皮肉皆被腐蝕剝落的痛楚,等?待半天,都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劇痛。
她以為是太過疼痛,以至于丢失了痛覺。
轟然一聲,兩人砸在了崖底。
骨骼碎裂的聲音。
過了許久,羽徽若慢慢睜開眼。
崖底堆滿白骨,有人骨,也?有獸骨,堆作了小山,有些是自己不慎跌落下來的,有些是清理戰場時被人扔下來的。
姜潮生躺在這堆零碎的白骨間?,身下血色彌漫。
羽徽若伏在他懷中,怔然睜大雙眼。
煞氣從四周湧過來,姜潮生的血肉肉眼可見的一塊塊剝落,露出斷裂的骨骼。
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與滿臉茫然的羽徽若對視着?。
羽徽若如夢初醒。
她還?活着?,且毫發無損。
她身上披着?姜潮生親手系的紫金袍,毫無疑問?,是這件紫金袍保護了她。而最?初,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給他自己的。
聯想到姜潮生跳下來時說的那句“我幫你”,她全都明白了過來,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給自己的生路,他最?初的計劃是犧牲羽徽若,殺了鹿鳴珂。
到了最?後一步,他心軟了。
他把生路留給羽徽若,自己走?了這條絕路。
姜潮生雙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麽,羽徽若湊近了聽。
他說的是——
“我本?不欲為魔,是他們生生将我逼成了魔,現在,我終于用鮮血清洗了這滿身罪孽。”
羽徽若心尖一陣發酸,伸出手,想要?解開紫金袍,将他也?罩起來。
姜潮生握住她的手,笑着?說道:“沒用了。”
不單血肉遭到腐蝕,他全身骨頭都碎了,五髒六腑皆已破裂,一身修為盡廢,回天乏術。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怨他人。”姜潮生的聲音越來越弱,羽徽若幾乎聽不清,她盡力地往前湊,聽得他斷斷續續說道,“羽徽若,不要?相信……鹿鳴珂的話,回羽族……”
她等?了許久,姜潮生的血都已經涼了,她也?沒有等?到他說完剩下的話。
羽徽若雙眼含霧,看向姜潮生。
姜潮生全身遭煞氣吞食,曾經的風流少年,只剩下這一把混合着?鮮血的枯骨。
羽徽若跪在這副白骨前,像是靈魂被人抽走?了大半,眼淚啪嗒啪嗒滾落。
有身上這件紫金袍,煞氣在她周身游走?,始終無法侵蝕她的血肉。姜潮生留在她指尖的鮮血已凝結成塊,時間?無聲地流逝着?,那致人手腳發軟的藥物終于徹底褪去效用,她恢複力氣,站起來跌跌撞撞走?了兩步。
她回頭看了眼姜潮生的屍骨,撿起被他握在手裏的半截碧玉簫,而後發狂地向前奔去。
羽徽若在一簇亂石中找到了鹿鳴珂。
鹿鳴珂渾身染血,閉目躺在地上,臉上的面具不知掉落何處,露出眼周鮮紅的胎記。
有赤丹神珠護體,崖底的這些煞氣,并未完全吞噬他的血肉。
羽徽若蹲在他面前,擡手按住他的心髒位置,本?該跳動的地方?毫無動靜。
她并不慌亂。
她環顧四周,找到東皇劍,撿起收入納戒中,然後取出翅膀,裝上自己的身體。
羽徽若跪坐在鹿鳴珂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懷中,扇着?翅膀,慢慢往上面飛去。
天淵不知深淺,羽徽若足飛了有兩三日,才徹底飛出天淵。
她擔心被人看出鹿鳴珂的秘密,特意飛遠了些,找了個荒蕪人跡的山頭落腳。
羽徽若垂眸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鹿鳴珂,耐心地等?待着?奇跡。
過了一會兒,少年心窩處泛起柔光,靜止的心髒重新恢複了跳動。
羽徽若臉上的凝重終于被笑意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