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電影院
“不是, 我說。”
直到走出度假酒店的外圍,童謠還忍不住拿指頭直戳自己跟着的人的胳膊——別的地方他也不敢捅了,只敢這麽不輕不重地來引起對方的注意。
“為什麽還真同意了啊?”
顧淺:“不是, 你為什麽要說不是?”
童謠:“……個人習慣!”
她這肉眼可見的敷衍簡直讓他更懷疑人生了,但很顯然, 他就是唯一擔驚受怕的那個, 其他人不做虧心事又何怕鬼敲門。
“你這麽緊張幹嘛?”黎爍往後看了一眼,“別告訴我你連他都坑過——那我還敬你有幾分膽量。”
都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雖然NO.1派來的那位大塊頭乍看上去是有一點反應遲鈍,但在海濱能爬到這麽高的位置, 怎麽也不會沒有心機。他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目光卻始終不離他們,致使幾人只能把聲音壓到最低, 即便如此也不能揮去那股被監視感。
童謠:“……”
那他倒是不敢的。
顧淺都不消看他臉色都能知道這問題的答案,畢竟誰也沒這家夥慫得真實。
“我同意當然是為了看他會不會同意。”
……這什麽繞口令。
黎爍似乎是會了意。
“既然真的跟了過來,”他道,“那就至少說明了一件事。”
童謠:“啊?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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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爍笑而不語, 顧淺也懶得解釋, 她突然伸手揪住帽檐,再擡手一帶,童謠整個人都跟着轉了小半圈。等他晃晃悠悠站穩,正好和蹲下來的對方臉對臉,一時竟然驚得沒敢出聲。
“你你你你,”他結巴道,“你想幹嘛?”
顧淺:“別怕,就想跟你好好聊聊。”
童謠:“………………”
真的嗎?他不信。
他眼看對方唇瓣張合,吐出的下句話就殘忍地證明了他的想法。
“既然‘海濱’這邊聲稱不知道NO.6的去向, 就只好再勞煩一下你的那些‘夥伴’……懂我意思了吧?”
……不,他不懂!!
聲嘶力竭的吶喊愣是被逼成了細如蚊吶的嗫喏,他的臉拖得有苦瓜那麽老長,僅有的反抗之心在顧淺一句“反正現在剛出海濱離得不遠,還來得及回去”中化為烏有。
他幹,他幹不就是了!
肩膀被推了一把,童謠就順勢站到了前頭,顧淺兩人一左一右地擋住了來自後方的視線——要是讓“海濱”的人知道他們這有個能跟黑暗裏那些怪物交流的,可就沒那麽容易能脫身了。
童謠亦步亦趨地跟着指引,然而這時間前後加起來還不到兩分鐘,就見他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停了下來,讓人不禁懷疑他跟那些怪物的交易到底塑料到了什麽程度。
“幹什麽啊那麽看着我,”注意到他倆的視線,童謠憤憤地說,“最開始就說好了是有限度的。”
“我……”
他說到這裏含混了下,顯然是想囫囵吞棗地帶過,“反正它們就是提供适當的幫助,所以到這個程度就差不多了。”
顧淺的确好奇他是拿什麽當了代價,但現在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時候——別的不說,不遠處還有個家夥盯着呢,“長話短說。”
“說是前面不會領我們再去了,”童謠鼓着腮幫說,“但是給指了個方向——喏。”
他往某處遙遙一指,但在兩米開外就徹底摸不着北的無邊黑暗裏,這指了跟沒指也沒什麽差別。
“啊,”黎爍出聲,“對了。”
他往幾乎空空如也的挎包裏摸去,半天才在夾層裏掏出了張銅版紙。顧淺一眼就從那條條框框認出了是什麽,究其原因是她自己也有類似的一張——那份曾經在旅行社裏翻到的縮略地圖。
“我差不多把這裏都走過一遍,”他輕描淡寫地說,“很奇妙,找不到這座‘城市’的完整地圖,但把一些宣傳冊後面附着的小地圖拼湊起來也馬馬虎虎能用。”
“那個方向的話,最有可能的應該就是這幾棟建築了。”
他的手指在紙面上滑動,沿着直線勾出幾個方塊來,顧淺盯着看了一會兒,似有所感地往黑暗中又瞥了眼。
“那就先去門口看看好了。”
“喂。”
身後有道粗狂的聲音響起,顧淺這才想起,打從出了海濱還沒聽那位NO.4說過話,她回過頭。
大塊頭朝他們又走近了兩步。
“我對你們怎麽決定行動沒興趣,”他說,“只要告訴我接下來去哪。”
這态度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我們打算去那邊看看。”
顧淺虛空一指,“大概是商貿廣場、電影院之類的。”
NO.4不置可否,揚揚下巴示意他們繼續走。轉頭走了沒兩步,黎爍就扯下嘴角,幾不可聞地用氣音說。
“所以我才說跟他們合不來,這距離位置跟押犯人似的。”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挖苦諷刺,還是更接近于打趣,倒也看不出是不是真在乎。顧淺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又是相互沉默着行進的十分鐘,她暗自在心裏比較着黎爍指出來那幾個地方的遠近,思量待會兒怎樣搜尋才更快些。
——又或者,根本不需要那麽麻煩。
“我還以為會是那邊的商場,”黎爍不可思議地說,“那家夥還真會挑地方。”
顧淺:“而且夠嚣張。”
淺金色的大字招牌在夜色裏發出瑩瑩光芒,過度的黑暗使它應有的炫目反而變得柔和起來,縱觀周圍的廢棄建築,亮起來的只有這一家,連旁邊沒拔掉插頭的爆米花機器都一同打起了內置燈,只是明顯存放太久的那些爆米花實在油膩膩得讓人倒胃口。
但也不奇怪,顧淺想,留下來的那張字條就是巴不得讓她找上門來,要是太隐蔽了說不定才不符合他的期許。
“電影院?”
NO.4似乎也對此感到有些滑稽,臉上幾乎是明寫着“那家夥什麽時候還有這種興致了”,一改之前的作風,邁腿直接進了這家影院。
正如其他的廢棄場所,影院內部的陳設也都破舊不堪,暗沉沉的暖光只讓那些覆蓋在櫃臺和等候長椅上的灰塵看上去不那麽顯眼,但這些地方顯然都不可能藏人。幾人徑直穿過檢票口,來到了後方的通道。
通往放映廳的走廊自然是寬敞又開闊的,但與這些現代裝潢不符的是,牆上貼着的海報最早都是上個世紀的電影,還有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片子。
這影院的整體空間不小,乍一眼望過去竟然看不清盡頭,各個放映廳無一例外地緊閉着大門,他們要做的也就是在謹慎提防的前提下依次推開前去查看。
顧淺打開眼前的推拉門,裏頭一片寂靜,挨個走過那錯落的十幾排座位也沒有任何發現,等到出來正撞上關上對面放映廳門的NO.4,他似乎也一無所獲。
但另一頭,推開三號放映廳大門的黎爍倏地回身,沖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有光。”他簡要地說。
他們都聚集在了那扇門的門口,連滿臉不情願的童謠也不例外。這次顧淺搶在了NO.4的前面,率先擠進了黎爍保持着半人寬的門縫裏。
亮起的是大熒幕,上面放映着黑白默劇般的畫面。
像是出于某種微妙的巧合,似乎是主角的人物也坐在放映廳裏,偌大的影院中只有他一個人,就那麽坐在座位上凝視着前方。
他面前的熒幕上,背景是冰天雪地,渾身是火的□□男人在雪地中艱難跋涉,融化綿延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不知不覺,他握緊了拳頭。
如此怪誕的場面着實吸引人的注意,顧淺回過神來就看到其他三人也走了進來。
“裏面沒有人。”她說。
但有沒有東西就不好說了。
其他人顯然都領會到了這句潛臺詞,除了童謠無精打采地靠在牆邊,都不約而同地在這放映廳裏尋找起來。顧淺幾步踏上了最後一排,從高往低地四處察看。
還真被她摸到了什麽。
顧淺收回手,拿起了那張放在第九排最中間那座位上的字條。
“‘一個人來十號廳’。”她說。
對方應該知道了她不是一個人前來,甚至很有可能在踏進影院的時候就注視着他們,另兩人聽到她念出紙條上的字後也停下探尋,向她望過來。
“現在怎麽辦?”黎爍問,“你真要去?”
顧淺“嗯”了聲,“當——”
“當然”的“然”字還沒出口,就有人打斷她道:“我也一起。”
插話的NO.4抱着他的胳膊,完全不閃躲地對上了兩人的目光。
“不行。”顧淺說。
氣氛一時僵持住了。
要求被毫不遲疑地當面駁斥回去,NO.4的臉色可不怎麽好看。
黎爍卻在這時候輕輕笑了一聲,輕松戳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我懂我懂,”他舉起手,了然地笑道,“這是派給榮哥你的任務。但是這事得這麽想,能第一時間取回東西或是封口當然是好事,他要是見不是她一個人去就藏着不出來,那不是得不償失嗎?”
這話倒是說到了NO.4心坎上,他那陰沉神情稍微緩解了些,但仍未就此松口:“那樣的話——”
“我們這邊就留下來看情況行動,”黎爍搶在他前道,“這樣怎麽樣?”
顧淺:“我同意。”
他倆這一唱一和,倒把NO.4說話的時機全搶了,他重重地哼了聲,算是勉強認可了這個提議。顧淺在收起紙條時也小松了口氣,出于某種直覺,她意識到,要是來的是那個瘦猴似的男人,可就沒這麽好糊弄了。
她檢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裝備,确認都在該在的位置後,才走出了這個放映廳。
別人她未必放心,但就這前前後後的折騰下來,最起碼能肯定,童謠玩心眼是玩不過黎爍的。
從檢票口往裏,放映廳的編號依次遞增,前三個還分布在直通入口的走廊裏,後面的就轉到了拐角後,又根據單雙號分成左右兩邊。她站在分岔口來回望了望,确定十號放映廳是在右側。
但也就在轉過頭去的那一瞬間,她忽然瞥見左手邊的轉角處有黑影一閃而過。
顧淺暗罵一聲。
早該想到那紙條就是個誤導其他人的障眼法!
幾乎用不着思考,她的身體先動了起來。明明速度已經比常人快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在沖過拐角之後,顧淺仍然沒能在那裏看到有半個人在。整條走廊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別說是剛才閃過的人影了,連片落葉都沒見着。
顧淺呼出一口氣,幹脆繼續向前走去。
頭頂的射燈打下昏黃溫暖的光,将過路人的影子在腳下拖得極長。
影子的主人警惕着前方,卻沒能看到她的背後。
原本如實反映着她動作的陰影,驀地向外凸出了一塊。
那一小塊“影子”逐漸變形、拉伸,最後竟是幻化成了另一個人形。
它緩緩直起“身”,向她的背後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