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六月揚州,正是煙花柳巷最繁盛的時候,綿綿的夏雨稠密地灑在地上,像是在天地間籠起的一道白紗,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雨絲敲打着青磚瓦和那一排排刻滿了風霜的房梁。

那長着酸棗的老紅牆仿佛是那年歲的刻紋,一輪輪地生根發芽,爬滿了葛藤花,暖了流年,新綠了長街。

河邊一行漁民正在捕魚,一條條鮮活的大雨活蹦亂跳地在地上翻滾來去,莊歸穿着深灰色素衣緩緩在人潮湧動的長街當口前行着。

她撐着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傘一點點的踩着陳舊的布鞋走着,也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看着街邊的玲珑玩意會走過去瞧瞧順便少點胭脂水粉的,她仿佛目空一切那般目光筆直的朝着前方看着。

走到揚州最繁華的龍門大街,這是一條煙花柳巷,倚紅卧翠淺斟低酌的人們往來不盡,莊歸的眼神總是那樣的好,她本想安安靜靜地從這裏走過去卻恍然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前方。

那是一個隽秀的男人,他有着非常好看的下颚,他一個人穿着很是上好的華衫從遠處走來,他經過的地方人們紛紛不由得多看兩眼,一時間這百裏長街盡是綿延的眼風。

這麽好看的一個男人,揚州從來沒有出現過。

莊歸可認得他,不過她很好奇的是他竟然摘掉了他最喜歡的鬥笠,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也不怕誰把他的行蹤報回朝廷嗎?

宣華面色陰沉中卻又帶着幾分笑意,像一條肌膚冰冷的蛇。他目光水平向前,一分都沒有偏移。

莊歸立刻往人潮中退進去不再前進,她可不想在這種地方和他“巧遇”,而且她還有更要緊的事。

于是莊歸低下頭,盡量想讓自己擠進人潮中,臉也側到另外一邊,這樣是絕對不會被看見的,于是她就這樣咬着牙往前慢慢移動着。在快要經過宣華身邊時,宣華依舊沒有看到她,他本就人高,莊歸人矮,再一低頭埋着臉,是肯定不會被發現的。

于是兩人就這樣中間隔着幾個人擦肩而過,擦過的那一瞬間莊歸舒了口氣決定快步向前誰知道忽然手就被死死地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看去,宣華很自然地隔着幾個人伸出手就把她的手腕給扣住了。但是他依舊沒有看她,而是拽着她的手用力地繼續往前走,莊歸被他手臂一收緊給拽到了身邊,她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根本懶得看她。

莊歸不想在大街上和他鬧事,她本來就臉皮薄,現在也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宣華倒是很自然的拉着她也沒有覺得任何不妥地走進了一間酒樓。

這是一家十分奢華的酒樓,一進酒樓,就看見酒樓的女老板笑嘻嘻的一臉獻媚地走過來對宣華笑道:“喲,公子你回來了,房間給你整理好了都。”

宣華牽動嘴角笑了笑道:“那真是麻煩你了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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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板娘笑得更甜了,她上下打量這位俊得不得了的公子道:“不打緊,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便是了。”

莊歸站在宣華身後就像一個木偶一樣,好像沒有任何人把她當成一回事,她看着那老板娘笑得如花似玉心中想着,她一定是不知道宣華的真面目,不然一定吓得都不會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氣。

宣華正準備上樓,那老板娘這才大驚小怪地說道:“呀,這裏還有位姑娘啊,公子這位可是你的友人?”

莊歸有些尴尬,自己果真是存在感低下到這種程度了。

那老板娘開始上上下下打量莊歸,饒是一般人看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會理解為兩人要同一間房間的,但是她看着莊歸這個樣子,一點姿色都沒有,穿的還那麽土氣,怎麽看也配不上那位隽秀的公子,不免多問一句:“公子是否需要在為這位姑娘準備一間房間?”

宣華這才從頭至尾第一眼看了莊歸,他看着莊歸道:“不用了。”

那老板娘吓了一跳,然後讪讪離開了。

莊歸默然跟着宣華走進了那間房間,宣華将房門關上,随後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了下來,他倒了一杯沏好的茶,不緊不慢地喝着。

莊歸有些莫名其妙地靠着門站着,她道:“你有什麽事嗎?”

宣華那好看的下颚微微一擡,他看着莊歸道:“這就是你看見久違的相公第一句該說的話嗎?”

莊歸有些無語地閉上了嘴。

宣華嘴角微微一翹,他道:“怎麽,需要我現在就教你應該怎麽對我說話?”

莊歸眼睛往窗外飄去,臉色有些僵硬。

宣華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莫名的僵持着。

過了良久,宣華那隽秀的眉毛忽然蹙起,他仔細地瞧着莊歸,像是看一件奇藝的古董,他忽然道:“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這招,還是你投其所好,知道我最喜歡征服的就是這樣的女人?我記得你以前可是逆來順受的很。”

莊歸越發莫名地看着宣華,她問道:“什麽樣的女人?”

他輕輕放下茶杯,盯着莊歸道:“死倔。”

莊歸安靜地看着宣華,她對他的愛好其實沒有任何興趣,她道:“你究竟想問什麽?”

宣華一只手撐着自己的頭,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莊歸,順帶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微笑,他道:“寵物又從主人的身邊溜出來了?”

莊歸低了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沒有回答。

宣華冷笑了一下道:“說話。”

莊歸手靠着門,整個身體都貼在門上,她緊閉着唇,依舊不說話。

宣華就那樣一直盯着她的臉,莊歸被盯着難受,她有些猶豫地擡起頭看着他,微微開啓嘴唇道:“他被帶走了。”

宣華顯然一愣,“被誰?”

“不知道。”

“有你在怎麽還會被帶走,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莊歸抿了下嘴唇,“在我面前被帶走的。”

宣華眸光驟然變冷,他一寸寸看着莊歸,“在你的面前?”

莊歸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道:“是的。”

宣華忽然笑了,使氣氛僵持到一定程度後豁然開朗,他道:“你把他賣了?”

“是的。”

宣華的笑聲還是沒有停止,“很好,莊歸,你果然不一樣了。”

莊歸保持着一貫委婉的神情,宣華繼續笑道:“那你也是時候該好好來服侍你男人了。”

莊歸面色冷然,但是她已經轉過身打開了房門,宣華就坐在她的身後看着她,他道:“你要去哪?”

莊歸沒有理睬他,她低着頭推開門,然後回過身正準備把門關上。

宣華又道:“我在問你話。”

莊歸眼神幽幽地看着他道:“我已經和他沒有瓜葛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與我也沒有瓜葛了?”

莊歸默默地看着他。

宣華道:“你不要忘了你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從長安街頭迎回來的女人,你這輩子都已經定了,你還妄想跑到哪裏去?”

莊歸木讷地看着宣華,微微垂下了額前的碎發,她手緊緊壓着門,一句話說不出。

宣華冷笑了幾聲,他一只手撐着自己的下巴一只手端起一杯茶,像是看戲一般看着莊歸,随後微微笑道:“如果你還沒有想清楚這一點,你盡管從這裏走出去好了,只要你不要哪日哭着回來求我就行。”

這才是最符合宣華的風格,他那樣的一絲笑容似乎篤定着她一定會後悔,然後哭着回來求他。

莊歸低下頭,肩後長長的頭發垂到了胸前,然後她輕輕用雙手将門關上,轉身便朝樓下走去,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踩着木質的樓梯,那個站在一樓的老板娘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注視着她的離開,似乎是幸災樂禍,她一定做夢都想不到莊歸正是宣華明媒正娶的那個女人。

莊歸重新撐起了那柄四十六骨的紫竹傘,又一次走進了擁擠的人潮之中,那一柄素色的傘在周圍各種鮮麗的顏色中反而顯得是那樣的特立獨行。

莊歸撐着傘一點點地朝前移動着,身影很快就埋沒進了人海,她本身就生的比一般女子矮些,此刻又掩着把傘,只是她走路走的比一般人遲緩些,做事總是慢個半拍,所以走了很久依舊沒有走到很遠處。

在不遠處的酒樓上,燈火燃起,通明了半張天空,那間揚州最奢華的酒樓二樓最大的那扇窗戶正打開着,宣華披着一件罩衫倚在窗口,手中拿着一杯半斟滿酒的杯子正沉默地看着着莊歸,他的眸中映着微光,像是染了這燈火闌珊的大好河山,他一直看着莊歸,直到她很緩慢很緩慢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彼時夜風淩波,撲進室內的冷風“唰”的一下就碰落了那一盞燭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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