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清晨煙霧缭繞着整個小村莊,對于沒有早起過的人來說,一定無法想象這裏空氣的新鮮程度。

掩着門的小木屋,忽然從內側将門給打開了,莊歸拎着一桶水桶從門內走出來,她先是往井裏打了一桶水,然後毫不費力地把它放到了地上。

隔壁鄰居此時也熙熙攘攘地開始趕車準備去城裏做買賣了,經過莊歸家院子門口,看到那個每天都起得很早的女子,不由得笑着打招呼說道:“大妹,嘗嘗這個桃子。”

說完就扔過去一個大大的桃子,莊歸一手接過,然後笑着說道:“謝謝牛二哥。”

那牛二哥便哼着歌繼續趕路了,他和莊歸不熟,只知道這是一個寡婦,帶着自己老爹兩年前來到他們這個村莊,也怪可憐的。

不過沒多久,村子裏的大夥兒都開始喜歡上這姑娘了,勤勞又可靠,而且還特別會幹活,那整整一桶水,單手就能給提起來,簡直連他這樣的小夥子都要汗顏了,看着像練過武的,但是又從沒見她用過武功。

牛二嬸這時候看着莊歸的背影也開始說道:“我說大牛啊,你說這莊大妹子人也可靠,我看也不像亂七八糟的女的,不如我們在給她找個相公如何?雖然莊大妹子長得是挺一般的,但是人老實,人家丈夫死了那麽多年,也沒見外面亂勾搭的,安心守着老爹,我看啊是相當不錯。”

牛二哥一邊拉着牛一邊說道:“我總覺得那莊大妹子有點故事,你說她雖然也不是多漂亮,但是看起來也不像粗人,那天我們去她家吃飯,你看她吃飯的那個樣子,一看就不是窮人家的樣子。”

牛二嫂拍拍牛二哥的頭說道:“這可別亂說,說不定莊大妹子在有錢人家裏做過工呢?”

牛二哥摸了摸自己媳婦的胳膊說道:“算你聰明,這倒是極有可能的。”

莊歸一個人煮好了早飯,随手弄了一個鹹拌白蘿蔔,外加弄了幾塊豆腐幹,等着父親起來吃飯,然後又把要出農活的工具都給父親準備好,然後就打算去染房了。

她也沒什麽會的手藝,每天去染坊打些零工磨磨時間也好掙點錢,這麽一天天的竟然也維持了兩年了。

她穿了一件麻布做的衣服,把頭發随意地全部绾在腦後,走進了開在村裏的一間染坊,染坊的老板已經觀察莊歸很久了,每天她都是最早一個到的。

此刻莊歸一個人若無其事地坐下來,準備染布,老板卻悄悄走到她的身邊,一只手忽然搭在莊歸的肩膀上,莊歸立刻觸電般站了起來,她看着老板,帶着警備。

老板笑嘻嘻地看着莊歸說道:“大妹子,你天天這麽勤奮,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嗎?”

莊歸厭惡地皺着眉說道:“老板,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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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一只油膩膩的手伸向莊歸,說道:“大妹子,你長得算不上标志,但是至少還算幹淨,讓我收個房也是可以的。”

莊歸一把甩掉他的手說道:“我沒有那個意向。”

老板依舊是死纏爛打地貼着莊歸說道:“大妹子這麽害羞做什麽,我可是不喜歡這樣的。”

莊歸只想過普通人的生活,她并不想讓這個村子裏的人看出她會武功或者有什麽異樣,所以她只是微微斜過頭說道:“老板,看來今天我還是不做工了。”

說完她轉身就打算離開,卻被老板一把扯住胳膊,手在她的臉龐上來回磨蹭,賊兮兮地笑道:“跑什麽大妹子,我都說了收你做妾,還不樂意?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就在這時,一個冷漠的聲音響起,帶着冷玉一般的光澤與質感,卻也有着一股讓人難以靠近的觸感,那人說:“她已經嫁人了。”

那老板“呸”了一聲,“誰不知道她相公死了。”

“哦?她是這樣說的。”

“當然。還有,你是誰啊,本爺爺的事你少管!”

老板這才注意到莊歸已經呆了,從聽到那聲音開始,她就呆若木雞,直到那人緩緩走近,卻是坐在一輛質地奢華的木質輪椅上,她都處在一個呆滞的狀态下,雙眼神采全部渙散。

商珏一點點被人推着靠近,他雙眸緊緊盯着莊歸,沒有放過她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那個老板看到走過來的這人似乎不像普通人,雖然好像是個瘸子,但是那姿态和氣勢,都異于常人,反而有些後怕了。

商珏走近他們,從衣服裏拿出一沓銀票,在老板的面前晃了下,眼睛卻直直盯着莊歸,他簡單地說了幾個字,“要就拿去快滾。”

那老板雙眸立刻盯着銀票發光起來,他看了看那銀票上面的字,竟然都是真的,而且每張都是一千兩,竟然有這麽一沓!

染坊老板已經有些懵了,但是他只知道錢是不拿白不拿的,其他的前因後果管他什麽事呢,于是立刻陪笑道:“這位官人沒想到是你的舊人,我這就走,你們慢聊。”

随後他拿過那一沓銀票,就飛也似的眉飛色舞地走開了。

就只剩下莊歸和商珏,商珏的目光難以捉摸卻又深情地可怕,他目光盯着莊歸的臉龐說道:“那人的手髒,把你自己的臉擦幹淨了。”

莊歸還是呆滞的,她做夢沒想到會再看到這個男人,她盡量拉回了自己的思緒,僵硬得說道:“怎麽是你?”

“怎麽是我?”商珏嘴角慢慢拉長了笑容,他坐在輪椅上用一種好整以暇地笑容看着她,那笑容依舊刺得人發寒,還有那深不可測的眼眸,莊歸感覺自己迅速地堕入了冰窟,無法動彈。

商珏緩緩而悠長地說道:“我的膝蓋和腳筋都能說切就切,看到我卻如此意外?”

莊歸此刻表情已經完全正常了,她沉下眼眸,臉色暗了不少,冷冷說道:“太意外了。”

商珏看到莊歸的反應似乎很滿意,他知道她一定會這樣冷眼看着他,因為她長大了,獨立了,也有情緒了。

他原本淡淡笑着,卻忽然斂去了所有神情,用一種比莊歸更加冷漠的語氣說道:“莊歸,兩年前我放你走,我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十五中

“我做事很少後悔,這是一次例外。”商珏注視着莊歸,那是一種莊歸久違的眼神。

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莊歸,莊歸還是像從前那般,一張平庸的臉,卻多了一份鎮定與自信。

商珏與從前有些區別,他變得消瘦,可能是因為雙腿的緣故,總有些病态的樣子,但是他的眼神卻很平靜。

莊歸覺得有些可笑,她看了看商珏身後的那個人,那人也許就是段二爺,一身紫色滾金邊的直裰,一直低着眼仿佛全沒有聽見一樣,漫不經心的樣子。

莊歸也是面無表情說道:“我沒有聽錯吧,商相竟然會對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棄之如履的人說出這樣的話。”

商珏的眼眸在陽光下被染上了斑斓的橘色,反而顯得柔軟萬分,他說:“我可以道歉。”

莊歸越發覺得可笑,“商相為什麽要給我道歉,商相不止一次告訴我,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個垃圾,連給你提鞋都不配,還是說商相失憶了,以前的種種都不記得了?”

商珏的臉色略微陰沉了下來,他眼底漸漸浮現出了冷意,他說:“我想與你談談。”

莊歸額前垂下幾縷柔發,被微風吹得微微顫動,她已經不再是小女孩的年紀了,出門在外,別人總會有意無意提起問她膝下有幾個孩子了。她的容貌比兩年前更加普通,曾經的她至少還因為王妃的身份被裝點得熠熠生輝,如今卻是扔進街上都不會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了。

她從前的臉色一貫是慘白的,也許和她從小都是顫顫巍巍活着有關,這兩年氣色倒是好了不少,她不想離開這樣的生活,也不想見到商珏。

商珏是她心中的一顆刺,深埋其中,太深太深以至于永遠無法拔出,只能把它用無數的泥土所掩埋起來,因為一旦連根拔起,她的心也會跟着死亡,所以就這樣靜靜地埋在那兒就很好。

莊歸轉頭看向那柔軟的夕陽,仿佛一位垂睡下來的美人卧,溫暖而和熙,她微微抿了抿嘴角說道:“商相,你忘了你的承諾了嗎?”

“我只答應放過你和你的父親,卻沒說我不能見你。”

莊歸的眼眸垂下,眸中似乎有夕陽下琉璃色的色澤在閃動,她的聲音很冷很堅定,她說:“可是我不想和你談。”

商珏身後的段二爺始終未發一言,那是一位年輕的男子,年紀似乎比商珏還輕一些,莊歸第一次見到他,卻早有耳聞這位才高八鬥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他忽然擡眸看着莊歸,他的眼神卻異常的溫柔,嘴角還噙着淡淡的微笑,倒是讓人非常暖心。

商珏雙唇緊閉,他沒有再說什麽,但是看得出他的眼神略帶失望與不滿,莊歸已經先一步轉身朝着反方向走去,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判,不歡而散。

莊歸走遠之後,商珏則是用手肘撐在木質輪椅的扶手上,用兩根手指抵在太陽穴上,眼眸微微向下,似乎陷入了沉思。

段二爺帶着微微的笑容,狹長的雙眼眯成一道彎彎的線,他向前俯身彎下腰,在商珏的耳邊上說道:“相爺,這位就是你要找的人嗎?”

商珏只是輕輕“恩”了一聲,段二爺則是繼續溫柔的好似一灘月亮湖那般笑道:“太過平庸,以至于我有些詫異了。”

商珏微微斜過臉,說道:“錦華也長得很平庸,你覺得她平庸嗎?”

段二爺笑笑,絲毫不放心上地說道:“可惜了錦家女兒們的心智,卻沒有一張漂亮的臉蛋來相配。”

“因為她們是靠頭腦做事。”說完商珏微微眯起了眼,朝着村子的方向看去,忽然說道:“你跟過去看看,那裏應該是出事了。”

##

夕陽的餘晖還有那麽一些,從街頭一直連綿到深處而消失殆盡,漸漸消亡仿佛略盡兩岸的繁華後兀自沉睡了起來。

莊歸一回到村子裏,就看到好多村民窩作一團,仿佛亂葬崗擺放屍體那般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哀嚎聲連連。

那些村民皮膚均是泛着青紫色,每個人的神情都很痛苦,無論是緊緊咬着雙唇,還是仰天長噓的,都是疼的翻來覆去的卻毫無力氣那般。

莊歸正看到在人群中穿梭的父親,他手裏拿着碗水正在給那些村民們遞水,看起來也是一籌莫展的樣子,時不時拿袖口擦拭着臉上的汗水。

莊歸遠遠看去這幅景象,心裏隐隐有了些底,這些人難道是得了什麽病?

她趕緊走過去,到了自己的父親身邊,父親轉身看到莊歸也是一臉擔憂和焦急說道:“歸兒你可回來了,你快看吶,昨晚到今天一夜之間不知道怎麽了,一下子爆出那麽多得了瘟疫的村民,大夫都不願意過來看了,說是要傳染的。”

莊歸看着那些哀嚎的人,唇色清一色的都是黑紫的,臉色也是鐵黑鐵黑的,而且似乎還渾身疼痛難忍,看着都有些駭人,她想走過想去問問情況,卻被父親一把拉住,父親有些不忍地說:“你走太近萬一傳染給你了怎麽辦,還是我去吧。”

莊歸一只手覆在父親的手上,溫柔地挪開父親的手說道:“如果是傳染的,那我從踏進這裏的時候就已經被傳染了,靠近不靠近又有什麽區別呢。”

随後她穿梭在躺着的村民之間,然後看到一個躺着的夫人,便走到她面前,順手拿起一條毛巾在水桶裏搓了搓,蓋在她的頭上,然後摸了摸她的臉問道:“大娘,村裏是怎麽了,怎麽會一夜之間爆發瘟疫?”

那位大娘咬着牙說道:“我也不知道,聽說有家人家的孩子中毒死了,那家人沒把孩子給火化了而是丢到水裏水葬了,結果瘟疫就沿着水蔓延開了,大夥喝了就都這樣了。”

這時候,旁邊一個老人也躺在那裏奄奄一息地說道:“而且這瘟疫明顯是會傳染的,很多沒有喝那河裏水的人家也都被傳染到了。”

怪不得那些大夫都不肯來,這瘟疫傳染的速度十分可怕。

這時候人群中一個還算健康的小孩窩在自己生病的媽媽身邊說道:“不然還是去找官府吧。”他的聲音很清脆,人堆裏的騷動一下子就沒了。

大夥都在思考小孩說法的可行性,如今大夫不肯來,那只好報官了,讓官府派大夫來,不失為一個法子。

片刻沉默之後,一個老爺爺拄着拐杖一點點從屋子裏走出來,他精神還算不錯,只是背有些馱着,他用年老的聲音說道:“不可以的,官府慣常的做法就是一把火燒了村莊,燒死我們所有人,不會放一個人出去的,他也怕我們傳染出去。”

“這……這要怎麽辦!”大夥又開始焦躁不安了起來。

“這不是逼我們造反嗎?”

“連官府都如此沒有人性,我們要找誰為人民請命?”

“你指望官府為民請命?你真以為人人都是包公在世嗎,我們這兒的官府,怕是比大夫更怕這裏的瘟疫傳染出去,你一去報官說不定就有官兵來把我們圍死在這裏了。”

“那,大夥可怎麽辦,村子裏一半的人都得了這駭人的瘟疫!”

莊歸始終沒有說話,她靜靜聽完他們的話,随後後退了幾步,思索着去哪裏找一個有良心的大夫肯來給村民看病的又不會把消息穿出去,可是思來想去她也沒想到什麽好的辦法。

這時,她卻隐隐看到遠處夕陽的餘晖中慢慢走來一個男人,正是先前看到的段二爺,他帶神鬼莫測的笑容走了過來,到了莊歸面前依舊是笑得詭谲。

莊歸皺眉看着段二爺,她微微擡頭說道:“段二爺?”

段二爺手中執着一把折扇,上面潑墨了一張山水川河的畫卷,一看便是價值不菲,拿在他的手中卻是那般相得益彰,他帶着狡猾的笑容說道:“莊姑娘叫我段二便可。”

“你來做什麽?”莊歸還是十分警惕的樣子,她的眼眉只是緊緊抓着段二的笑容。

“我聽說這兒的村民得了瘟疫,但是卻找不到大夫又不敢報官府,你知道的,段某一向最講究愛民如子,以民為本了,所以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妨讓我段某來給莊姑娘解決此事。”

“解決?”莊歸眉毛一挑,她這個動作做得恰到好處,看得出敵意,卻沒有輕佻。

“沒錯,解決。”

莊歸冷笑,“你拿什麽解決,商相的為人我還不了解?一把火燒死這些村民是他最樂意看到的。”

“莊姑娘雖然在商相身邊呆了那麽多年,但是顯然還是不夠了解相爺,而且我段某也從不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時間長了莊姑娘就會了解我的。”

“我沒有興趣了解你。”

“但是你能抛下他們不管”他的笑容很狡猾,怪不得可以從小跟在商珏身邊三十多年,是一只油腔滑調的狐貍。

莊歸掃了他一眼,“說說你的解決辦法。”

“為了防止他們傳染給別人,我會帶他們去一座人煙稀少的城裏,然後找大夫給他們看病。”

“人煙稀少的城?”

“沒錯,也許你聽過,央城。”

央城,莊歸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她低眉喃喃說道:“沒錯,我确實聽過。”

“央城很有名,是許多女人心中的希望,她們希望她們能有朝一日像太後那般,蟄伏于央城的八年歲月,然後一舉披荊斬棘走上巅峰,哦不對,莊姑娘恕我口誤,是廢太後。”

莊歸皺眉凝視着段二,她神情嚴肅至極說道:“我不信你。”

“你別無選擇。”狡黠的笑容。

莊歸眼角也微微皺起來,她一字字說道:“巧言令色。”

“所以呢?”

“帶路。”

段二滿意地笑了,“我有帶來人手和馬車,他們會把所有的村民帶去央城,央城離這裏很近,很快便到了,你就去和村民說,我家老爺宅心仁厚,請他們放心随我去央城。”

莊歸只是輕輕瞥了眼段二,便轉身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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