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寒料峭之時,央城雖然死寂,深深的庭院卻依舊鐘靈毓秀,白色的梅花開滿了整片庭院。

莊歸站在院子裏等着,那一朵朵小白梅緩緩落下,輕擦過她的肩膀,撒了一地的似白似雪。

良久,站到她都覺得雙腳有些發麻,寒氣有些透骨的時候,才轉身看到段二已經走到她的身後了。

段二咳嗽了一聲,然後依舊是帶着假惺惺的笑容說道:“莊姑娘站在這兒是做什麽呢?”

莊歸眉間忽然落下一片梅花,随後順着她綢滑的衣料子一路下滑,她伸手将那朵梅花握住,捏在手中掐了掐,說道:“商相怎麽樣了?”

“沒想到莊姑娘也會有主動關心相爺的時候。”

莊歸補充道:“我只是覺得似乎他的病情與我也有些關系。”

段二此刻臉上也只剩下冷笑了,他原本狡猾的笑容只剩下陰測測的冷意,他說道:“難道莊姑娘覺得相爺此刻這番摸樣還是拜誰所賜?”

莊歸輕輕嘆了口氣,她說道:“我當初只是滿心憤恨,卻不想如此傷害到他。”

“莊姑娘說話永遠是那麽輕松,相爺并不像我們這般練武之人,他從小沒有沾過習武之事,只是平凡人的身骨,即使是習武之人被切斷腳筋,然後削掉膝蓋骨都不一定能夠忍受的了那般的痛苦且不留下任何後遺症,何況商相這樣一個沒有習過武的身骨。”

“那,是後遺症嗎?”莊歸遲疑道。

“莊姑娘自小天賦異禀,就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那般強健?我們找到相爺的時候已經大半條命都給去掉了,而且這雙腿就留下了許多時不時會複發的病症,天氣一旦轉寒雙膝就會疼痛不止,而且膝蓋部位的傷口時不時還會潰爛,至今都無法全部愈合。”

莊歸安靜地聽完段二的敘述,她當初确實沒想到會給商珏帶來如此大的傷害,她以為只是廢去了他的雙腿,卻不想讓他留下了那麽多後遺症,想來也有些心軟。

見莊歸沉默了,段二用那狹長的眼睛盯着莊歸說道:“想來是我段某多言了,莊姑娘若能聽取一二,也算是對得起相爺了。”

莊歸沉默後說道:“他害死過我母親的命,這也許是他的報應。”

“不是的。”段二很快地否認了這一點,“當年的事并非如此,商相其實并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的,他也是最後才知道的,并且也已經讓人去找大夫了,可惜卻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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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歸內心一怔,“你的意思,他并非故意的,這些年是我誤會他了?”

“沒錯。”

“我不信你,也不信他。”莊歸沒有半分動容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段二。她不信商珏會那麽好心,她所看到的商珏是一個只會把她當垃圾一樣對待的人。

“信不信由心證,我并不強求。”段二似乎并不打算繼續把對話進行下去,他轉身朝着另一方向站着,說道:“段某先走了。”

此時更深夜長,鑽心的冷風從腳底下一直漫到胸口處,穿過五根手指的縫隙仿佛流沙那般,倒挂的玄月都被烏黑的雲層分割成一塊一塊,地面灑下一地的碎金泛銀。

莊歸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穿着最普通的純棉的衣裳,禦寒能力并非太好,她雙手拉高着衣領打開門走了進去。

看到父親還沒睡覺,而是正在暖一壺茶,她走過去在父親的床榻邊坐下說道:“爹,大半夜的你還不睡呢?”

父親的手放在火爐上烤着,一邊說道:“天太冷,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睡。”

莊歸便替父親把杯子在桌子上放好,道:“女兒幫你。”

父親看着莊歸孝順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我說歸兒,你今後有什麽打算,你還年輕至今沒有個一兒半女的,今後可怎麽辦?”

莊歸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爹的意思是讓女兒再嫁?”

父親看着火焰上噼裏啪啦的火星,說道:“我自然希望你能再嫁個好人家安定下來。”

莊歸聲音很輕,她抿了抿嘴道:“看緣分吧,女兒也不是很着急這事。”

父親便不再說話,兩人沉默了一會,莊歸忽然開口問道:“爹,當年母親生病的時候,是你哀求獄卒給母親請大夫,可是獄卒不肯嗎?”

父親想到當年的事,臉上難免出現幾絲悲傷的神情,他思緒似乎已經寄向遠方,那裏有着他心中的故事,他緩緩開口,“一開始确實是獄卒不肯,那個獄卒管事非常蠻狠,但是後來在你母親快不行的時候,我看到幾個很焦急的獄卒過來說,商相發怒了,要趕緊給你母親請大夫治病,不過最後你母親還是沒撐到那個時候。”

莊歸眼神黯淡,“倘若是這樣,也只能說他并非有意要害死母親,他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但是卻不能彌補他間接害死了母親,如果不是他讓母親入獄,又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見父親心情似乎并非太好,也許是想到過去的事有些悲傷,她也就輕輕地離開了房間走到了自己的房內,把火燭給吹滅了。

接下去的幾日,莊歸并沒有見到段二或是商珏,她只是安心地呆在自己的院子裏,順便幫忙照看了下鄰居家的小孩。

但是央城卻迎來了一位陌生的女人,那個女人叫卓然,是卓妃卿的堂妹。

卓然身着櫻桃紅蘇緞旗裝,上面繡着栀子花蝶,她盈盈巧巧地推門進來,梳着精巧的發髻,發間點綴着幾點白色的珠花,整個人秀麗萬分,仿佛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飛于衣裾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相夫人卓妃卿念舊情,與廢太後錦華情如親姐妹,廢太後被商相打入冷宮,卓妃卿當即請求商相要求進入冷宮去陪伴廢太後度過餘生,卻沒人知道在卓妃卿心中,錦華并非已經親如姐妹,更是她憧憬的對象,是她一生的追逐,她把錦華當做她的天,天塌了,她寧可與天同塌。

那是她從七歲開始就陪伴着的女人,她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即使被踩入泥地依舊折損不了她半分傲氣,她仰慕着她的才氣傲氣與戾氣長大,她無法看到她心中高如山丘的女人,獨自隕落下去。

所以當卓妃卿說出要去冷宮陪伴錦華的時候,商珏都沒有再一次詢問她是否真的下定決心,他只是不動聲色地對卓妃卿說道:“你是她唯一善待過的人。”

所以,錦華值得她如此去為她做這些。

只是從此,相夫人名存實亡。

卓然就是在這時候看到了希望,她想要代替堂姐拿下這個位置,她羨慕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堂姐已經很多年了,她覺得卓妃卿是時候讓出這個位置了。

反正在她那個愚鈍堂姐的心中,廢太後錦華可能比商相的位置更重要,甚至比一生的榮華更重要,她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感,她只覺得卓妃卿愚鈍癡傻。

卓然走進屋內的時候,商珏正靠在床榻的欄杆上,閉目養神着,她知道商珏一向不好接近,他周圍散發着濃烈的“生人勿進”氣息,前幾次她都被冷冷地忽視了,最後只好悻悻離開,不過這次聽說商珏舊病複發,都說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她便想繼續來嘗試一下。

畢竟商珏這樣一個身份的男人,身邊怎麽可以沒有女人呢?迎難而上,才是她卓然的一貫作風。

卓然看着商珏閉目的側面,他的臉從來不是棱角分明的類型,反而有着江南碎雨般的柔骨在裏面,卻因為實在太過冰冷而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商珏只穿了一身白色的內衫,臉色并不是很好看,頭發散在胸前。卓然一點點走進去,她本想輕輕地過去,卻不知道為什麽商珏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人進來,便睜開了眼。

卓然吓得立刻尴尬地說道:“相爺,我聽說你病了便來看看你,沒想到竟然打擾到你了,我這就出去,實在是抱歉。”她的聲音很細很柔弱,仿佛一只受驚的小鹿,卻難掩驚慌之色。

卓然說完就打算提步離開,那一抹粉嫩的身影就在轉身之後,卻聽到商珏說道:“來了就坐會。”

卓然喜出望外,難道她采用的死纏爛打的攻勢,難道真的把商珏打動了?之前每次都被商珏冷冷的拒絕然後“禮貌”地趕出去,這次竟然讓她留下。

果然母親說的沒錯,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好運早晚轉到她這兒來,她離相夫人的美夢又近了一步。

随後她整理了笑容,笑顏如花地轉身柔聲嬌羞說道:“謝相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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