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讓她做妾
碧柳見她穿着單薄,忙回屋取了件石青色素面杭綢披風。
宋青葙接過披風,索性不再想,笑着問:“楊二奶奶帶了什麽來?”
碧柳笑道:“什麽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倒是齊全,”遞過個荷包來,“她身邊的媽媽給的,說是二奶奶的私房銀子,白放着可惜,想跟姑娘合作做生意。不拘姑娘開什麽鋪子,到時算她一分紅利就行。”
荷包裏是兩張銀票,面額都是三百兩。
攥着銀票,宋青葙心裏滿是感動。鐘琳長在名門貴族嫁到簪纓之家,陪嫁的鋪子有十數間,哪裏還看得上她說的小本生意,不過是變相周濟她罷了。
碧柳感慨不已,“楊二奶奶人真好,有了這些銀子加上臨來時老太太給的二百兩,夠起五六間鋪子了吧?”
宋青葙盤算片刻,道:“許是夠了,趕明找人估算估算大概要多少石材、多少木料,咱們先慢慢準備着,免得到時候價錢高還不一定能買到好的。另外打聽一下是單請了工匠合算還是整個包給泥水班子合算?要是價錢差不多就幹脆包出去,也省得給工匠管飯。單是這些事也夠阿全一冬天忙的了。”又望着滿地落葉,嘆道:“眼瞅着冬天到了,冬衣還沒置備,另外,這屋子空了一年多,潮氣沒除盡,得多生火,屋裏燒的炭熏的香都要備着……唉,這幾天咱們兩個多出去跑跑,還是先賃個店面把點心鋪子開起來,要不銀子只出不進,心裏不踏實。”
碧柳聽了也有同感,先前覺得大家都想跟着姑娘出來,人多力量大,維持生活不成問題,可現在想想,多一個人多不少花費,而且她們平常只會縫縫補補,哪裏有謀生的能力,這可好,所有人的生計全壓在了姑娘身上。
想到此,碧柳急切地說:“趕早不趕晚,幹脆明天就去。順便将棉花布匹買回來,碧桃她們也好抽空裁衣服……只是,秋绫姐姐瞧不上玉姨娘,平常見了都冷冰冰地假裝沒看見,這兩人一處做飯卻是不能。”
宋青葙嘆道:“讓秀橘給玉姨娘打下手專門買菜做飯,碧桃跟秋绫收拾屋在灑掃院子,等買回布來,各人做各人的就行,不用管她們。”
她知道秋绫對玉娘有心結。當初若非玉娘,母親也不會投湖自盡。
可她對玉娘雖怨,卻沒有恨意。
伯父跟三叔都納了小妾,就連祖父,那樣病弱的身子,也曾有過兩個通房丫頭。祖母告訴她,以後嫁了人,選通房時要挑性子軟脾氣和順的,這樣既能得了夫君寵愛,又不致于被人欺到頭上。
在她看來,小妾也罷通房也罷,有就有,沒有也無所謂。
她想不通的是,母親聰明能幹,為何單在這件事上鑽了牛角尖?
隔天早上,宋青葙正要跟碧柳出門看店面,家裏卻來了個不速之客——袁大奶奶鄭德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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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鐘琳的素淡不同,鄭德怡穿着大紅遍地金褙子,梳着牡丹髻,正中戴赤金拔絲丹鳳口銜明珠寶結,右邊插一支紅寶石珠花,端莊華貴。
宋青葙客氣地請她喝茶。
鄭德怡打量一下四周,微笑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朝身旁的丫鬟努努嘴。碧柳見狀,忙笑道:“我正要繡條帕子,正好請兩位姐姐幫我掌掌眼。”帶着鄭德怡的丫鬟出去了。
鄭德怡放下茶盅,不緊不慢地說:“這事本不該當面對你說,昨兒我去了趟白家胡同,那邊的人說跟你已經各不相幹,你又沒有能主事的長輩,只得當面說了。好在,這也沒旁人,此事你知我知,若你同意,這兩天我就找媒婆上門。”
宋青葙心裏一動,看向鄭德怡。
鄭德怡緩緩開口,“我這脾氣你也知道,就不賣關子說那些虛的假的了。這陣子,家裏沒少給三哥說親,可三哥一個都沒看上,整天在家裏鬧騰,摔盤子摔碗,叱責打罵下人都是小事,前兩天竟然鬧着絕食,說是非你不娶。”鄭德怡一邊說着,一邊留意着宋青葙的表情。
宋青葙捧着茶盅,神情淡然,并無半分波動。
鄭德怡微微一笑,“本來我們兩家有婚約,你嫁過來皆大歡喜。可眼下,你也清楚,不可能罔顧名聲三聘六禮地娶你為妻……我大哥少年離世,我娘就只有三哥一個親生的兒子,實在不忍心看他作踐自己,我就想問問你,願不願意進門當個姨娘?”
宋青葙一口回絕,“不願意,我不做妾。”語氣強硬,無半點轉圜餘地。
鄭德怡微愣,随即笑道:“想必你沒見過我三哥,三哥長相沒處挑,性情也好,對你又是癡心一片。進了府,不愁吃不愁穿,比你現在孤苦伶仃的豈不好百倍?而且依着三哥對你的情意,他只有寵着你的份,絕不會虧待你。等過個一年半載,生個兒子,這輩子不愁沒有依靠。”
宋青葙哂笑,這話也就能騙騙秀橘跟碧桃那般單純的小丫頭,而她,雖說沒成過親,可從祖母口中沒少聽過主母調、教小妾的手段。別說生孩子,能囫囵個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錯了。
不說別人,就說眼前這位,至少袁大爺的兩個小妾可沒有一個懷孕的。
宋青葙正色道:“袁大奶奶,我也跟你說句真心話。我真不打算嫁到鄭家,尤其這般情況,若引得家宅不寧,豈不是我的罪過……我一個人過着挺好,起碼不必看着別人的眼色行事。”
鄭德怡還要再勸,宋青葙已笑着端起了茶盅。
鄭夫人聽到此事,氣得拍着炕桌罵道:“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臺面,她那德行,讓她進門當個小妾已經是擡舉她了,給臉不要臉。”
鄭德怡倒了杯茶,塞到鄭夫人手裏,勸道:“娘,別生氣了。她不來也是好事,宋三娘本來心眼就多,加上三哥慣着,未來的三嫂可不一定壓服得住,到時候弄出嫡庶不分的醜事來,更是麻煩。”
“我哪能想不到這點?”鄭夫人紅了眼圈,“要不是為了顯哥兒……你說他打小就是個聽話孝順的好孩子,怎麽牽扯到宋三娘就變得這麽執拗頑固?”
鄭德怡亦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怎麽回事,只得道:“娘也別把三哥逼狠了,免得再出什麽亂子,回頭讓我家大爺勸勸他,這婚姻大事,哪能不聽爹娘的?”
鄭夫人沒辦法,重重地嘆了口氣。
——
演樂胡同位于黃華坊,在本司胡同北面。本司胡同因教坊司位于此處而得名,演樂胡同則是教坊司排曲奏樂之處。
演樂胡同靠近下窪兒一帶有處二進的僻靜小院,院裏種了一片修竹,隔着牆頭可見竹葉秀麗,極是清幽。秋風徐來,竹枝搖動,婆娑有聲。
竹聲吵醒了東次間的架子床上的男子,他皺着眉頭,低低嘆了聲,探手撩起了床幔。地上散亂着男子長衫、鞋襪,到處都是。
男子瞥了眼,赤、裸着身子打開衣櫃。
突兀地,帳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是男子的說話聲,“什麽時辰了,我去喚人送酒菜來。”聲音低啞,餘音帶着絲剛睡醒後的慵懶。
先頭起身的男人已穿好衣衫,床邊的花梨木銅鏡映出了他的面容——眉目舒朗、風流俊俏,恰是鄭家三公子鄭德顯。
鄭德顯聞言柔聲道:“不用急,反正也沒什麽正經事,我陪淩郎一整日可好?”
“求之不得。”帳內之人輕笑。
一雙修長的手自帳內探出,接着露出張清秀娟麗雌雄莫辯的臉。視線逡巡一圈,牢牢地鎖在鏡前之人身上,淩雲嘆道:“也就是三郎能穿出味道來,換個人穿這白色,除了喪氣就是晦氣。”
鄭德顯笑道:“淩郎今日也穿白色吧?”行至衣櫃前,取了件同樣款式的長衫來。
鏡子裏的兩人,一式的白衣勝雪,一式的俊美無俦,眼中還有一式的憂傷惆悵。
淩雲側身,手指抵在鄭德顯眉心,“三郎,莫再皺眉,我看了心裏難受……能與三郎相識相知,是天賜之福。有過這些日子,我已萬分滿足,不敢再多奢求。三郎,切莫因為我誤了你的前程。”
“不!”鄭德顯握住他的手,切切地道:“我心中已視你為妻,任是多麽嬌媚豔麗的女子,我都不會多看一眼。即便日後成親,我也不會負你……”
“可宋三娘那邊?”淩雲遲疑着問。
鄭德顯寬慰地笑笑,“你放心,我會再想辦法。她一個失了名節的弱女子,又被除族,這輩子指定嫁不出去,我多用些手段,娶她進門,這樣既全了她的名聲又保她生活無虞,對她百利而無一害,只要她想通了,早晚會答應……就是爹娘那邊麻煩些。不過,你別擔心,一切都有我呢。”
淩雲凝望了鄭德顯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