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舅甥情深
第二天竟是陰雨綿綿,秋風夾雜着秋雨,天氣越發清冷。
秋绫細心,備了只火盆放在窗邊,既取暖,又去了幾分潮意。
宋青葙親自下廚做了點心請大舅母嘗。
大舅母連聲誇好吃,又道:“開鋪子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東西好是一條,另外還得會用人。這幾個掌櫃都是你娘親自選的,你娘沒少在他們身上下功夫,但凡他們家裏有點什麽急事難事,不等開口,你娘就替他們解決了,所以他們都還忠誠,可再忠誠的人有時也難免有私心,你娘每半個月巡視一次鋪子,鋪子裏那樣貨品賣得好,哪個夥計新漲了工錢,她心裏都有數。巡視鋪子一來看看掌櫃的是不是盡心,二來也得讓夥計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東家。以前也有過東家不管事,掌櫃瞞天過海,等東家想起來查賬,鋪子早就成了空殼子。”
這是不是就叫做外松內緊?
給掌櫃絕對的權力,自己又要時時了解鋪子的情況。
恩威并施,張弛有度,這樣才能培養出真正得力的人。
大舅母見她想通,笑着跟她商量,“大姑娘,你在京都孤苦伶仃一個人,不如跟我們回去,家裏現成的屋子,吃的用的都不用你操心。那幾個兔崽子雖然頑皮可都直率坦蕩,很好相處,現在也大了,懂事了,不會跟你吵架鬥嘴。”
宋青葙不太想回濟南,一是她要留着京都等二哥,另外,付家人脾氣直,有什麽說什麽,可她自小謹慎慣了,再熟的人說話也只肯說七分。人家對你全心全意,你卻藏着掖着,時間久了,未免生嫌隙。
大舅母知其心思,嘆道:“其實舅母也有私心,想着這麽好的閨女不能便宜了外人。家裏你三表哥四表哥還有五表哥都跟你年紀相當,也都沒定親。要不,你回去看看,看哪個合你心意的,把親事定下來?”
宋青葙很有些心動。
付家的表哥她見過,長相普通,可性情卻極好,寬厚大度。而大舅母跟二舅母又都爽利幹練,沒什麽壞心思,絕對不會為難兒媳婦。
外祖有過一句話,說“妻妾相争,家宅不寧,非旺家之道”,又說,“有本事的男人就應該在外面建功立業,沒有回家拿媳婦撒氣的”,因此付家的男人都不納妾,也極少對妻兒動手動腳。
就連二舅母這般脾氣上來就不管不顧的人,二舅也不曾惡語相加過。
單是最後一條,濟南府就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盼着嫁入付家。更遑論,付家家財萬貫,在濟南府是有名的土財主。
嫁給表哥,就能過上凡事不愁順心如意的生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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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葙張口便要答應,眼角卻瞥見秋绫擠眉弄眼地搖頭,她心裏一動,開口道:“我沒想過嫁人的事兒。”
大舅母拍拍她的手,“你年紀還小,不急在一時,慢慢考慮考慮。就是不成,舅母也會拿你當親閨女待。”
吃罷午飯歇晌的時候,秋绫來找宋青葙,“姑娘,你千萬不能嫁給表少爺。”
宋青葙萬般不解,“為什麽,表哥不好嗎?”
“不是,”秋绫連忙否認,“不關表少爺的事,舅太太家的幾個哥兒都挺好,舅太太跟舅老爺的人品也沒挑的。”
宋青葙疑惑地聽她解釋。
“姑娘抓周時,舅太太就提過這話,二奶奶借口年幼,為時過早給回了。二奶奶說,付家雖好,可是不能嫁,姑表姊妹姨表姊妹還有什麽,反正沒出五服的親戚都不能成親。”
宋青葙聽得瞠目結舌。
同姓不婚她是知道的,可沒聽說過表兄妹不能成親,大家都講究親上加親互相幫襯,娘怎麽竟說出這般匪夷所思的話?
秋绫語無倫次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二奶奶說的就是對的。二奶奶打小就聰明,學什麽一學就會,外邊的事兒別人知道的她知道,別人不知道的,她也知道。我們都信服她,姑娘,聽二奶奶的準沒錯。”最後一句特地加重了語氣。
宋青葙猶豫不決,轉頭問碧柳:“你想不想去濟南府?”
碧柳答非所問地說:“我爹當年也說付二奶奶行事果敢見識非凡,不像一般內宅女子就知道圍着竈臺轉。”
宋青葙想了想,去回大舅母,“我還是想留在京都等二哥。”
大舅母絲毫不見愠色,反而寬慰她,“修哥兒脾性随你娘,你娘也是坐不住的人,拿起繡花針就打瞌睡,提到出門就兩眼放光。你娘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常常穿了你三舅的衣服往外跑,有年跟你三舅帶着兩個小厮跑到應天府去,半個月才回來,你三舅捱了好一頓揍,手腕粗的木棍打斷了兩根。”
所以,付家的男人極受歡迎,而付家唯一的女兒付溪卻很難嫁出去,都十七八歲了還沒人說媒。
後來,孫氏托人求娶,付家外祖敬佩孫氏一個寡婦獨自撫養三個兒子,又得了宋二不納妾的許諾,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沒想到一諾成空,也不知付家外祖在九泉之下見到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該是何等悲痛?
傍晚,雨終于停下來,夕陽溫柔地綴在天邊,周圍雲霞斑斓五彩缤紛。
二舅母在院子裏嚷,“哎呀這個破天,憋在屋裏悶得要死,”又指使丫鬟,“西北角積了雨水,去外院找人來捅捅,省得倒漫進屋子。”
秀橘提着裙子将彎腰駝背的老蒼頭叫來。
二舅母連連搖頭,“他不行,找個能幹活的。”
秀橘低聲道:“阿全出門了,就他在。”
二舅母擺着手說:“還是我自己來吧,你給我找把鐵鍬。”
秀橘怎會讓舅太太幹活,還是讓老蒼頭動手,她在旁邊幫襯着,将積水通了。
大舅母在屋裏聽到,笑着搖頭:“你二舅母就是這個脾氣,大姑娘別見怪。”
話音剛落,二舅母走進來,大大咧咧道:“大姑娘,你看你這屋裏,除了這幾個丫頭,剩下的一個老一個小,沒個能擔事的人……你二舅這次帶來的長随不錯,人忠厚老實也肯幹,他家婆娘燒一手好菜,不如把他們給了你。”
宋青葙急忙推辭,“二舅舅用慣的人,我不能要,過幾天我叫人牙子來買幾人。”
大舅母也嗔道:“你也不問問二弟,就這麽把他的人送出去,得虧大姑娘不是外人。”
二舅母不好意思地笑,“等他回來我商量商量他……他很少駁我面子,再說是給大姑娘當差,他指定答應。”
宋青葙不禁豔羨。
二舅舅必定對二舅母極好,二舅母才會如此。
還有大舅舅,早上出門時特地知會大舅母去什麽地方,辦什麽事情,大概幾時回家。
若能嫁到這樣的人家,該是極幸福的吧?
可是,母親卻說五服之內不能成親……
掌燈時分,張阿全從得月樓回來,帶來了鄭德顯與丁駿的消息。
許是下雨的緣由,鄭德顯一整天沒出門,不知在家裏幹些什麽,順義伯府倒是很熱鬧,好幾輛馬車進進出出,好像還有媒婆上門。
丁駿卻沒閑着,臨近晌午時出門,帶着兩個随從在摘星樓用了些酒菜,然後去了演樂胡同。演樂胡同最東頭有家戲班子,丁駿在草棚裏聽了半下午戲,賞了裏面的旦角不少銀子。
宋青葙好奇地問:“伶人也有女的?”
張阿全頓時滿臉通紅,“大多是男人,極少班子有女戲子……丁二捧得這個也是男人。”
其實,常喜的原話是,那旦角長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那眉眼那腰身比女人還女人。丁二看得眼都直了,看完戲不算,還跑到人家後臺胡言亂語動手動腳,旦角氣得臉都綠了,若不是班主攔着,只怕就要動起手來。
可這話他不敢說,一來怕亵渎姑娘,髒了姑娘的耳朵,二來怕碧柳誤會他。
他聽姑娘的話在外面走動,可從來不敢去煙花之地。
碧柳曾放過狠話,要是聽說他不學好,她不打也不罵,直接拿把剪刀抹脖子,到地底下跟爹娘請罪。
宋青葙聽罷,回到西廂房。
二舅母過來說話,二舅舅果然答應回濟南府時把長随代榮留下來,還說會派人将代榮的妻兒以及賣身契一并送來。
宋青葙連連道謝。
二舅母猶豫片刻,開口道:“大姑娘,別怪舅母多嘴,你留着那個玉姨娘幹什麽,還不趁早把她攆了?要不是她,你娘也不會……”
宋青葙立時頭大如鬥,付家人恨玉娘是理所當然的,可在宋家玉娘照顧過她,這一陣子又是玉娘張羅着出門買菜,下廚做飯,要真趕她走,她狠不下心。
無奈,只得支支吾吾地說:“過陣子再說吧,玉姨娘管着廚房,她走了就沒人做飯了。”
二舅母卻是會錯了意,笑道:“嗯,對那種人就得好好地磨,不能給她好日子,以為攀上高枝就能做鳳凰?等代榮家的來了後,廚房的事就不用玉姨娘管了,就讓她劈柴洗衣服倒夜壺,什麽活兒累什麽活兒髒就讓她幹什麽。”
宋青葙哭笑不得,要說二舅母真是率直,其實折騰人的法子有的是,幹點髒活累活還真不算什麽。
宋青葙在兩位舅母的陪伴下着實過了兩天舒心日子。
這夜,張阿全突然帶來一個有關于鄭德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