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戲要上場
張阿全雙手攏在袖子裏,聲音沙啞,“……鄭三跟丁二在摘星樓喝酒,鄭三問丁二還記不記得在小市街遇到的那個女子,丁二說記得也沒用,人家不出門,他可沒耐心在門口等着,這大冷天,聽幾出戲多舒坦。鄭三就湊在丁二耳邊唧唧咕咕地說了幾句。常大哥沒聽清,隐約聽到戲班子什麽的。”
宋青葙道:“不是讓常貴歇一陣子?”
張阿全低咳兩聲,“我跟常大叔說了,這回跟常大叔沒關系,是常喜大哥覺得收了姑娘這麽多銀子,心裏過意不去,閑着沒事的時候就跟着丁二溜達溜達,無意中撞上這事,托我給姑娘提個醒兒。”
宋青葙笑笑,問道:“常喜現在幹着什麽營生?”
“沒什麽正經活兒,就是東家搭把手,西家幫個忙,常大哥老實本分,別的幹不了,只能靠賣勞力掙點錢。”
宋青葙盤算片刻,道:“你問問他願不願意來打雜,幹點跑腿買菜的活,他會不會趕車?”
張阿全笑問:“姑娘想要人?”
宋青葙道:“代榮是大舅舅得力的人,打雜可惜了,我把我娘陪嫁的五間鋪子和家裏的事交給他統管着,再讓他趕車不好。你的事也不少,我還想讓你抽空多讀點書,書裏的學問大着呢。現下都是玉娘跟秀橘出門買菜,過些日子玉娘走了,秀橘一個小姑娘也怪難為她的……至于月錢,就随碧柳的例,一兩銀子。”
張阿全滿口應承,“這事我也能作主,常大哥指定願意。”
宋青葙補充道:“他跟你們不一樣,他若來,需得寫個投靠文書。”
張阿全愣了下,點頭道:“那是自然。”
投靠文書意味着定下主仆名分,相當于賣身契,但更寬厚些,不管締結還是接觸,主仆雙方都可以商量着來。
投靠的期限也可長可短,但在契約期限裏,仆從一方跟賣身并無差別。
眼下這種情況,宋青葙需要的不是有多大才幹,而是要絕對忠誠。
這一點,張阿全稍思量就明白了。
臘月初七這天,代榮的媳婦孩子從濟南府到了京都。代榮有一兒一女,兒子代壯十歲,女兒代靜剛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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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葙商量代榮,“我正打算讓阿全跟前面胡同那個秀才學讀書,不如讓大壯一并跟着去。”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代榮豈能不同意,忙道謝答應了。
前面胡同的秀才姓孔,自稱是孔聖人的後裔,天資聰明,十幾歲上中了秀才,卻因恃才傲物口出狂言得罪了人,被人斷了右手的腕骨,後來雖然接好了,卻已不能提筆寫字。孔秀才遭此慘禍,性情大變,閉門不出練成了用左手寫字的功夫,但從此卻沒再科舉,以代筆寫信為生,偶爾也給幾個孩童啓蒙。
宋青葙聽玉姨娘說起此事,唏噓不已。這次請孔秀才教張阿全,固然是栽培張阿全,其中也有周濟他之意。畢竟每天只學一個時辰,一月卻有八百文的束脩,還是相當優渥的。
轉天就是臘八,代榮家的不顧舟車勞頓,起了個大早,熬了一大鍋臘八粥。滿院子十幾口人,都喝了個肚滾腸圓。
吃過早飯,宋青葙将濟南府捎來的東西整了整,提着罐醬菜到武康侯府,跟鐘琳閑話,“鋪子已經整修好了,萬事具備,就等着十二那天開張。頭一次開鋪子,心裏慌得很,老覺得會出事,又怕沒人光顧,賠個底兒掉。”
鐘琳寬慰她,“沒事,二爺應允了找人撐場子,不怕場面不好看。再說做生意本來就有賠有賺,退一萬步說就是真的賠了,就只當花錢買個經驗,重起爐竈再開張就是。”又笑着問:“鋪子名是什麽?匾額是誰寫的?”
宋青葙回答:“店名叫良木,匾額還沒寫,正想問你的意見,倒是請人寫了個挂幡,擇良木而栖。”
鐘琳正想答話,忽見貼身的丫鬟在門外探頭探腦,便問道:“什麽事?”
丫鬟笑嘻嘻地回,“二爺買了些冬棗回來,聽說有客人,就往偏廳去了。”
宋青葙忙起身告辭,鐘琳攔住她,轉頭對丫鬟道:“請二爺進來,正有事尋他商量。”
宋青葙這才看清楊靖康的長相,劍眉星目,高大挺拔,有着公侯子弟特有的從容。
楊靖康沉思片刻,道:“寫匾額的人還真的好好琢磨,如果能請到五爺的墨寶,以後定然沒人敢在鋪子裏撒野,不過……五爺正月十三的生辰,賀壽時我求求看,實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請褚先生寫一個。”
宋青葙變了臉色,她實在不願跟五爺或者褚先生有什麽牽連。
楊靖康解釋道:“褚先生在演樂胡同很吃得開,他認可的鋪子,那些頭牌名伶都認。”
宋青葙聞言,想了想,笑道:“那就勞二爺費心,開鋪子不就是為了賺錢,怎麽便宜怎麽來就是……鋪子掌櫃叫崔旺,是個信得過的人,二爺若有消息,吩咐他就是。”
三人商議罷,宋青葙告辭,去演樂胡同轉了轉。
楊靖康對鐘琳道:“小小年紀有這份沉穩,又想得通透明白,怪不得你平日看重她。”
“三娘人是真好,可惜命不好……鋪子是我們兩人的本錢,不過對外是瞞着的,你平常說話也留點心,別被人聽出話音來。”
楊靖康連連答應,“你連我都信不過,我辦事何曾糊塗過?”
鐘琳笑笑,吩咐丫鬟,“現下倒是有點餓了,想喝白粥,順便把宋姑娘帶的醬菜盛一小碟來嘗嘗。”又對楊靖康道:“三娘做得一手好菜,你也吃點。”
——
臘月十二那天,宋青葙早早起來焚香熏衣供了財神,又對着觀世音菩薩拜了拜。
碧柳笑着打趣她,“可見姑娘再老道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不是說我們中原的神跟番邦的神不能一起敬奉?”
宋青葙一時無法應對,瞪她一眼,自去研磨抄經。
心漸漸靜下來,便覺得時間不是那麽難熬。
過晌,常喜騎馬趕回來,“恭喜姑娘,賀喜姑娘,鋪子生意火得不得了。”
碧柳喜出望外,催促道:“怎麽個火法?”
常喜憨憨一笑,“我也是聽崔掌櫃說的,說是開張鞭炮剛響完,頭一位客人就進門了,二話沒說,要了八套磕花饽饽。緊接着去了三四個讀書人,說咱們的點心做的精致,這下可好,不到一刻鐘姑娘讓擺出來供客人品嘗的點心就沒了。我來前,鋪子裏的點心已賣了個七七八八,崔掌櫃問家裏還有存的沒,讓我給帶點過去。鋪子裏,白案也忙着另做呢。”
宋青葙心裏一塊大石落了地,沉吟片刻道:“待會讓秋绫她們裝兩食盒,你帶過去,要賣完了就早早打烊……頭一天大家看個熱鬧吃個新鮮,等過上十天還這麽火,就說明咱們的鋪子開起來了。”
常喜點着頭,“崔掌櫃也是這麽說,說好不好,正月初八再開門的時候才能看出真章來。”
崔旺是付氏陪嫁丫鬟秋绮的男人,以前在衣福記做管事,又在文福記做過二掌櫃,這次是趙掌櫃舉薦他來任掌櫃。
崔旺個頭不高,微胖,眯縫眼塌鼻梁,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實,其實內心裏很有想法。
宋青葙相信這點,否則母親也不會把秋绮嫁過去。
常喜再次回來時是未時三刻,說店鋪已經打烊了,點心沒賣完,崔掌櫃不讓賣了,剩下的點心找了幾個食盒裝着,送給左鄰右舍的鋪子裏了。
宋青葙笑着點頭,“崔掌櫃辦事我放心。你下去歇着吧,今晚點心做出來,明兒一早,你趕着城門開了就送過去,留在哪兒看着哪些賣得好,都什麽樣的人買,每次買多少,然後根據崔掌櫃的提點對照自己看出來的,時候久了,就知道咱們各樣點心該備多少了。”
“嗯,我曉得了。”常喜答應着退下。
宋青葙提筆将先後兩次送去的點心大致合算了遍,寫出幾個數目來,吩咐秋绫按照數目準備點心。
剛放下筆,碧柳慌裏慌張地進來,“姑娘,王勁來了,就是玉姨娘的那個鄰居,還帶了個陌生男子,說是有要事知會姑娘。”
宋青葙皺眉,“什麽事兒?”
“他不說,說只能說給姑娘聽。”
宋青葙冷冷地道:“既然見不得光,定非什麽好事,就說我正忙着,沒空。。”
碧柳應聲出去,沒多久小跑着進來,手裏攥着個紙卷兒,“王勁說姑娘先看看這個再決定見不見。”
宋青葙接過來,只掃了兩眼,臉上立刻變了顏色,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碧柳不明所以,擔心地問:“姑娘?”
宋青葙咬着下唇沉聲道:“将那兩人請到花廳,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隔着屏風,宋青葙靜靜地看着花廳的兩人。
王勁個頭魁梧,穿身土灰色裋褐,半個屁股捱着椅子邊,看上去局促不安。
另一個人則沉穩得多,安坐在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對面高幾上的花斛。
宋青葙輕咳一聲,那人轉過頭,露出一張标致得猶勝女子的面容,起身長揖,“千玉見過宋姑娘。”
宋青葙沒吭聲,問王勁:“銀子湊夠了?”
王勁掏出個荷包,“還差八兩,不過有支金簪,不知能不能頂數?”
碧柳接過荷包,數了數,一對十兩的錠子,三只五兩的錠子,還有七八塊碎銀子,差不多有四十多兩,遂點頭,将簪子遞給宋青葙。
簪子式樣很簡單,簪頭是對并蒂蓮,做工一般。
宋青葙笑笑,“将就着吧。”
王勁聞言,大喜過望,“砰砰砰”對着宋青葙磕了三個響頭。
宋青葙安然受之,“希望你将來發達之後,別忘記曾因求娶玉娘,而跪過一個小女子。”
王勁一愣,凝重道:“姑娘之言,王勁銘記在心。”
一時,屋內寂靜下來,落針可聞。
宋青葙緊握着紙卷,手指已有些發白。
千玉卻端起茶杯,一手惦着杯蓋輕輕撥着水面上的茶葉,屋裏便響起細微的碰瓷聲。
王勁瞧瞧屏風,又看看千玉,開口道:“姑娘,昨天有人找到我家班主,說要排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