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緊鑼密鼓

碧柳扔掉紙卷,揉了揉雙眼,“這本子真挺感動人的,徐二娘性情高潔,張公子義薄雲天,你說這麽一對有情有義的人,若是不能厮守,天地不容啊……姑娘信不信,這出戲真要開演,準保能火。”

宋青葙冷笑,“是啊,雖然有徐二娘不守婦道的流言,可張公子堅決不肯背信棄義,立誓非徐二娘不娶,而徐二娘又非張公子不嫁,你說誰能不成全他們,誰又忍心插入其間破壞人家的感情?任誰都能看出戲裏寫的是誰,可偏偏本子裏半個宋字都沒有,半個鄭字也沒有。”

提到那個戲本子,宋青葙感覺就像口裏吞了只蒼蠅,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碧柳同情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怎麽辦?不如就像我說的,我跟常大哥沖過去,把那個千雲拎出來顯擺顯擺。”

“有什麽用?”宋青葙嘆氣,“公候人家這種事多了去,夏天那陣,清平侯世子不是還跟丁二搶過小倌,當時聽着是個笑話,沒兩天就過去了,人家還是該幹什麽幹什麽。”咬咬牙,冷聲道:“這次,幹就幹樁狠的,就算上頭有淑妃娘娘也兜不住。”

碧柳興奮得兩眼放光,“怎麽幹?我幹什麽?”

宋青葙手一擺,“還沒想好。”

臘月十五,下了一夜大雪,屋頂樹杈盡都覆了層厚厚的積雪。

老蒼頭帶着代壯一老一小起了個大早,趕在宋青葙起身之前在內院掃出條鵝腸般的小路。

宋青葙畏寒,雖喜外面的銀裝素裹遍地雪白,可也不願出門,只抱着手爐站在門口看了片刻。

碧柳一路提着裙子,小心地避開污雪,從後罩房行至西廂房,掩上門,湊到火盆前搓了搓手,“銀子跟金簪都給了姨娘,姨娘說過會來給姑娘磕頭。”

宋青葙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嘆道:“路上不好走,也不知王勁能不能趕來?”

碧柳笑着嘆氣,“正要說給姑娘聽呢,人家王勁也不知怎麽回事,天不亮就來了,把咱家門口的雪給掃了,這會正在門房跟老蒼頭說話。”

宋青葙愣了下,褪下腕上的玉镯遞給碧柳,“待會玉娘來,把這個給她,我不想見她。問問王勁,他們往哪兒去,要是常喜得閑,就送他們一程。”

約莫辰正,玉娘挎着個藍底白花的包袱過來,規規矩矩地在門口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玉娘感激不盡,日後定會在佛前為姑娘祈福,求佛祖保佑姑娘無病無災逢兇化吉一生平安。”

宋青葙正坐在窗前的長案旁抄經,聽到此話,手腕頓了頓,卻沒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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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柳送玉娘出門,過了好一會才回來,道:“王勁說在東便門附近的煤市口賃了處宅子,常大哥趕車送他們過去了……他還說,鄭三這幾天總找丁二,兩個人湊在一起鬼鬼祟祟的。”

宋青葙剛好抄完兩遍,擱下紙筆,淡淡道:“先容他們蹦跶幾天,快過年了,你抽空跟代榮家的出去再買幾匹布跟棉花,給代榮一家和常喜縫身新衣服。再買匹嘉定斜紋布,給代榮和阿全各做身長衫。如今只看衣服不看人,他們總在外面跑,別被人小瞧了。”

碧柳面上答應着,心裏卻無比焦慮:這都什麽時候了,姑娘不趕緊想法子對付鄭三,還有心思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臘月二十二,宋青葙名下的六間鋪子關門歇業。宋青葙給每位掌櫃多算了一個月的月例,又拿出五十兩銀子,讓代榮請各位掌櫃及駐店的夥計吃頓辛苦飯,感謝他們一年間為鋪子付出的勞力。

趙掌櫃帶來一個消息,說五爺生辰,安國公包下了摘星樓準備連着唱三天戲為五爺慶生。頭一天是德雲社,第二天是慶豐班,第三天是千家班。

德雲社以唱功見長,慶豐班則是打戲為主,兩家都是京都有名的戲班子。

至于為何請千家班?

宋青葙冷笑,想必跟丁二脫不了關系。

趙掌櫃試探着問:“姑娘,摘星樓要能用上良木的點心,這下名聲可就打開了。”

宋青葙微微笑着沒說話。

趙掌櫃知道自己問多了,忙躬身長揖,緊跑兩步跟上了其他人。

宋青葙撐開繡花架子,将需要的絲線一縷縷理順,再一根根紉到繡花針上。

千家班将在摘星樓場合亮相,看來千雲比自己想象得要聰明。

五爺生辰,京都的權貴怕是擠破腦袋也要鑽進去。

這出精彩絕倫的《鴛鴦盟》一唱,定會打動不少人的心。要是再有人挑撥上一兩句,沒準就有不識相的亂點鴛鴦譜,将自己與鄭三撮合到一起。

都是王孫貴族,順義伯就是不願意,也不會當衆駁人面子。

自己免不了還要嫁到鄭家,有自己做幌子,鄭三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與千雲厮混。

唉,早就傳言順義伯要跟興安伯家攀親,可雷聲大雨點小,沸沸揚揚一兩個月,連六禮中的第一步納采都沒過。

要兩家結成親,自己何苦被牽連其中,不勝其煩?

最為可恨的就是鄭德顯,單揀軟柿子捏,換成別人,他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負?

宋青葙恨恨地咬斷線頭,掂起另一枚針。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裏,宋青葙心事重重卻強顏歡笑地過了除夕夜。大年初四,千玉竟然找上門來,“姑娘真沉得住氣,千玉不尋姑娘,姑娘竟也不尋千玉?貢院的筆墨鋪子關了門,千玉只好找到這裏了。”

宋青葙淡淡道:“是我疏忽了。”

千玉湊近屏風,似笑非笑,“宋姑娘一點誠意都沒有,枉千玉特地備了大禮。”自袖中掏出個紙卷,從屏風上空扔了過去。

碧柳手疾眼快,一把抓了個正着。

展開來看,仍是《鴛鴦盟》的本子,不過裏面徐二娘的唱詞變了許多。原本的徐二娘溫婉孱弱一顆芳心悉數系在張公子身上,現在的徐二娘卻悲壯剛烈,對張公子不假辭色,寧可遁入空門,不願高攀富貴。

宋青葙笑道:“公子是逼我出家為尼?”

千玉卻一本正經地回答:“姑娘沒這麽想過?那麽想必是千玉眼花,初二那天在三聖庵門口見到的不是姑娘?”

宋青葙訝然,她本打算解決此事後到三聖庵住一陣子避避風頭,初二是去見慧真師太的。

千玉低低一笑,解釋道:“千玉正好去簪兒胡同見故人,見到趕車的小哥,才知道是姑娘,并非有意跟随。”

宋青葙嘆口氣,正色道:“我與公子不同,公子是閑雲野鶴之人,京都待不下可以去別的地方,犯不着跟那些人鬥氣。我卻是要在京都生活的,此事解決不了,我不得安生。”

“所以,姑娘打算撇開千玉了?”千玉垂眸,伸出修長的手指,反正看了看,笑道:“京都這麽好,千玉沒打算離開。何況,這裏有千玉舍不下的人……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大,千玉自認為還算聰明,身手也利索,重要的是,千玉可以到處行走,比姑娘方便得多,姑娘不想重新考慮一下?”

良久,宋青葙才出聲,“既然能在摘星樓搭得起戲臺,想必裏面地方很大,不知公子去過沒有?”

千玉展顏笑道:“往年摘星樓都是過了元宵節才開業,今年聽說會早些,千玉正想去開開眼界。”

宋青葙點頭,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初六,鐘琳身邊的婆子來送東西,“恭賀宋姑娘新春,過年家裏親戚多,二奶奶得了些新奇玩意,送來給姑娘解悶……還說跟姑娘讨點心吃,家裏點心房做得都是老樣子,二奶奶吃着膩歪得不行。”

宋青葙忙吩咐碧柳去取,又對婆子說:“正有事告訴二奶奶,正月十六是我娘生辰,這幾天我總是夢到她,就想住到三聖庵為我娘念一百天往生咒。差不多正月十三我就過去,二奶奶若有事,遣人到三聖庵就行。”

婆子念了聲阿彌陀佛,說了幾句應景的話,見碧柳取來食盒,遂告辭離去。

良木點心鋪正月初八就開門納客,摘星樓也開了門,卻不營業,只見工匠進進出出,甚是忙碌。

崔旺看着絡繹不絕的客人,樂得合不攏嘴:過了半個月,大家還沒忘記良木的點心,看來這鋪子在演樂胡同算是立住了。

也是,演樂胡同住得都是什麽人,個個口味刁鑽精怪,老八件吃膩了,都想嘗嘗這新奇玩意兒。

虧得姑娘心思巧,有那麽多出人意外的點子。就是平常吃的桂花酥、玫瑰餅,她也能翻出個新花樣來。

崔旺望着正當頭的大太陽,吩咐跑腿的小夥計,“把門闩上,打烊。”

小夥計屁颠颠地跑過去,正要掩門,外面闖進一個高大的男子,粗噶地說:“來八套磕花饽饽。”

崔旺笑着自櫃臺後面轉出來,“不好意思,客官,磕花饽饽賣完了,明個請早。”

秦鎮掃了眼空無一物的案面,皺着眉頭擲出塊碎銀,“明兒給我留着,這是定錢,還有,每天給我留八套磕花饽饽。”

崔旺接過銀子,點頭哈腰地問:“爺府上哪裏,要不每天讓夥計送去?”

秦鎮冷冷地說:“不用,我自己來取。”

小夥計擦擦額頭的汗,“不知是哪家的爺們,氣勢真吓人。”

崔旺眯縫着小眼睛搖頭,“管是哪家的,小心伺候着就是。稱稱這銀子有幾分,好給這爺記上賬。”

小夥計取來戥子稱了稱,“差四分整一兩。”

崔旺撥拉會算盤珠子,“三個月用不完。”

小夥計咂舌,“三個月天天吃磕花饽饽,多好吃的東西也得吃膩了。”

崔旺一瞪眼,“管他膩不膩,他付了銀子,咱們就得把東西給他留着。他不吃,喂豬喂雞也由得了他。”

小夥計撇撇嘴,把門關上了。

一晃到了臘月十二,宋青葙坐着馬車往三聖庵送了趟東西,把碧桃留在了那裏。

夜裏,千玉偷偷到了扁擔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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