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亂七八糟

宋青葙果真是忙得焦頭爛額,好在老夫人一早去了三聖庵,她就不用再往瑞萱堂跑了。

昨晚,紅梅偷偷來望海堂,轉達了魏媽媽的話,說老夫人心裏存着氣,去找慧真師太讨說法去了。又讓宋青葙不用天天跑,隔三差五去一趟就行,老夫人是越老越活回去了,就是個孩子心性,若是捧着不行,索性就晾上幾天。

當然,魏媽媽的原話說得很隐晦很含蓄,宋青葙琢磨了一晚上,想透了這個理兒。

一早,秋绫過來回話,說林管事師兄的住處已經安置好了,人也住進來了。話音剛落,就聽碧柳在門外道:“姑娘,林管事跟他師兄求見,說在二門處等着。”

宋青葙身子倦怠懶得動彈,瞧瞧身上衣衫還算整齊,便揚聲道:“請進來吧。”

沒多久,就看到千玉領着一人出現在門口。

那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青灰色衫子,因洗得次數多了,那灰有點發白。容貌不若千玉俊美,卻勝在線條明朗,更剛毅些。右腋夾着根竹制的拐杖,杖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刻着一對盤旋而上的牽牛花。

宋青葙忙讓秋绫搬了把椅子過去。

“韋岳謝夫人看座。”他不卑不亢地行禮,坦然坐下。

宋青葙微微一笑,取出那摞圖樣子,溫和地說:“韋先生的畫極好,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不過,跟我想得有點差別,我想要嬰兒嬉戲,既是嬉戲自然有歡喜的時候,也有着惱的時候。不妨告訴先生,我這套模子是想用在嬰兒滿月禮或者百歲禮上,一套九個,要求孩童的表情動作情态各不相同。歡喜淘氣的用六個,生氣癟嘴皺眉耍賴的用三個,但有一點,即便畫孩童賴皮時,也要畫得讓人又好笑又無奈,不能讓人看了厭煩。”

韋岳頻頻點頭,臉上卻帶了為難之色,“夫人所言極是,只是孩童的笑臉易畫,要畫成哭相而且讓人生憐卻不容易。”

宋青葙笑道:“這倒也不難,我給先生出個主意。帶上兩把窩絲糖,到鬧市口坐幾天,大致就有了數。草圖畫好了,咱們再參詳下,選出九張刻成模子。先生作畫時,順帶想想能不能刻出來。我對模子要求高,即便是頭發絲兒,也必須根根不斷,絲絲不亂。”

韋岳沉吟片刻,笑道:“在下明白,必定不會讓夫人失望。”

千玉見這邊說完,就說起點心房的事,“請了四個工匠,六個泥水工,上午幹兩個時辰,中午歇晌,下午再幹兩個時辰,三天就能把牆壘好,架子搭起來。內裏的活慢慢幹就行,不過這三日,可能會吵鬧些,夫人要不要換個地方住兩天?”

宋青葙不太想換,一來望海堂離着什剎海近,最涼快,風景也好,二來,在這裏住習慣了,搬到其他地方還得現收拾,搬來搬去的麻煩。想了想,便道:“先不搬了,反正隔着圍牆,吵鬧些也有限,等改穿堂的時候再搬。”

千玉點頭笑笑,“也行,那我找兩個小厮看着點,免得有人亂跑亂看,這院子裏也得謹慎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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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千玉瞧瞧更漏,道:“找得人牙子差不多也該到了,我出去看看,回頭把人領到二門還是這裏?”

宋青葙笑道:“就這裏吧。”

千玉躬身退下,韋岳也跟着告辭,出門的時候特地朝秋绫拱拱手,“多謝姑娘費心,在下感激不盡。”

秋绫微微一笑,曲膝回禮。

宋青葙打發碧柳去請秦钰。秋绫見左右無人,俯在宋青葙耳邊道:“這個韋先生藝名叫千月,以前不是傳言世子爺跟丁二因搶小倌打架,就是為得他。”

宋青葙瞪大眼睛,“人長得是不錯,既标致又有英氣,比千玉更順眼些……你從哪裏聽來的?”

秋绫低聲道:“林管事說的,怕您知道後心裏膈應,特意說了緣由。說起來世子爺還是韋先生的救命恩人,韋先生心裏一直想着報恩。林管事說,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行,韋先生靠得住。”

宋青葙聽罷,暗道,看來街上的流言真靠不住,說秦鎮跟丁駿搶小倌,分明不是如此,又想起丁駿曾說秦鎮的第二個老婆是爽大發了死在床上,這更是沒頭沒腦的渾話。

秦鎮頂着這些流言被人指指點點,心裏該多郁悶,多窩囊!

宋青葙欷歔不已。

秦钰剛到,千玉也領着人牙子從穿堂門走進來。

秦钰第一次見到千玉,不禁呆了呆。千玉打眼一掃,猜出秦钰的身份,忙低頭行禮,“見過大小姐。”

秦钰臉上頓時顯出不自然的羞色,快步走到宋青葙身側。

人牙子點頭哈腰地道:“這次帶了十六個丫頭,都是精心挑選的,竈上的活、針線活都能幹,上手就能用,請夫人過目,要是順眼就留着用,要不順眼,改天選了出挑的再送來。”

說罷,十六個女子分前後兩排站在了院子裏。

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純真的臉龐像是新掰開的蓮蓬,鮮嫩無比。

宋青葙一路掃過去,從頭到腳,從衣着到儀态逐個打量番,心裏約莫有了數。

秋绫俯身與宋青葙耳語一番,點出八人,“都擡起頭來吧,說說自己叫什麽名字,多大了,有什麽擅長的技能?”

右首第一個先福了福,恭敬地說:“我叫蘭草,十一歲,會燒火做飯,也能洗衣服做襪子。”

第二個接着道:“回夫人的話,奴婢新月,今年十三,略通針黹,粗懂文墨”

宋青葙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小巧的瓜子臉,大大的杏仁眼,腮旁似有似無一抹紅霞,長得很标致。

長成這副模樣,又識文斷字,若好好栽培,會是個得力的助手,可若是她心存雜念,将來收拾她也得費一番工夫才行。

宋青葙拿不定主意,索性略過她,繼續聽其他人說話。

八個人一一介紹完畢。

宋青葙讓碧柳取來紙筆,秋绫跟千玉各寫了四個名字。

千玉選了新月,秋绫選了蘭草,其餘三人卻是一致。

宋青葙将新月叫到前面,對牢她的眸子,道:“你長得太漂亮了。”

新月斂衽跪倒在地,“多謝夫人誇獎,容貌是爹娘給的,非新月能左右,可新月所想所見,所作所為,新月不會讓夫人失望。”

相由心生,有這般清澈眸光的人,應該能信得過吧?

宋青葙決定留下她。

千玉領着人牙子出去,秋绫則帶着選中的五人去了後罩房。

宋青葙向秦钰解釋,“頭一遍,看她們衣着是不是整齊利索,指甲鞋襪是不是幹淨,眼珠子是不是亂轉,先把那些懶惰邋遢心思不正的人剔出去,然後根據需要再挑選。想要針線上的人,就留下手巧的,想要打雜跑腿的,就選勤快的,這些都是次要的,下人最重要的是忠誠本分,說話時目光躲躲閃閃的不是心虛就是膽怯,這種人一定不能要。”聲音溫和輕柔,不徐不疾。

秦钰默默地記着,想到陳姨娘再三叮囑的事,不禁眼眶一熱,淚水撲簌簌落下來,“秦钰讓嫂子費心了,嫂子的情意,秦钰記在心裏,秦钰本不該再給嫂子添麻煩……”

宋青葙拍拍她的手,“你是世子爺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見外的話?”

秦钰哽咽道:“我實在是沒法子,嫂子也知道府裏的情況。我……”

碧柳極有眼色地端來銅盆。

宋青葙親自絞了冷水帕子幫秦钰擦拭,“我都明白,只是你的事,該由夫人說了算,我不好僭越,你可問過夫人的意思?”

秦钰瞠目結舌地看了宋青葙,搖頭,“我沒問過。”

宋青葙笑笑,“只要夫人吩咐,我必然會盡心盡力幫你。”

秦钰點點頭,告辭離開。

碧柳不解地問:“侯夫人從來不出門,也不管府裏的事,問了也白問,姑娘何不就勢做個好人?”

宋青葙嘆口氣,“我自然會替秦钰打算,但是,庶女諸事一應該嫡母拿主意,我是個當嫂子的,沒道理上趕着去做。其二,侯夫人是世子爺的娘,是我正經的婆婆,我不想傷她的心,下她的面子。”頓了頓,又道,“侯夫人在一天,就是府裏的女主人,就不該越過她。再說,侯夫人說不想見陳姨娘,免了她的請安,也沒說過免了二爺三爺等人。咱們進府快兩個月了,你可曾聽說過大小姐去給侯夫人請過安?陳姨娘是本分,可本分得都快忘記主子了。”

陳姨娘聽完秦钰的話,悚然心驚,宋青葙說得可是句句在理,秦钰的親事自然該由白香決定。

自打她進了秦府,白香就不讓她請安,二十多年過去,她記得自己是妾,卻差點忘記白香的正室身份了。

從禮法上說,她生養的三個孩子應該算是白香的孩子,該稱白香母親,該天天到西跨院請安問好。

陳姨娘懊惱得幾乎坐不住,不疊聲地罵自己糊塗,白白耽擱了三個孩子就是自己的報應。

秦钰走後,宋青葙帶着碧柳去了西跨院。

白香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咚咚”地搗藥,宋青葙上前道:“娘,讓我來吧?”

白香笑笑,“你手勁不行。”斜眼瞟瞟碧柳,揚手将玉杵扔了過去,碧柳愣了片刻,直待玉杵堪堪落地,才展臂接了起來。

白香搖頭,“反應太慢。”

碧柳讪笑道:“幼年時跟我爹學過點皮毛,多時不用,都快荒廢了。”

“每天卯正過來,我跟你練上一個時辰。”白香接過玉杵,繼續搗藥。

碧柳偷眼看向宋青葙,見她颌首,才道:“謹聽夫人吩咐。”

白香将玉杵遞給碧柳,說了句,“過半個時辰,搗碎了再叫我。”大踏步進了屋子。

宋青葙亦步亦趨地跟上。

白香取出兩只玉瓶,“紅塞子的是避子丸,每次行房後吃一粒,綠塞子的是來月事時候用,能調理身體緩解疼痛。”

宋青葙驚愕地擡頭,“娘……”她怎麽會知道她來月信會痛?

白香淡淡地笑,“前天一早那傻小子就來讓我配藥。”

宋青葙羞得滿臉通紅,秦鎮他,他怎麽什麽都往外說,而且,事先也不打個招呼。

白香忽然就嘆了口氣,秦鎮是個直性子,一根腸子通到底,被宋青葙吃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待秦鎮好?

她不敢想象,要是有天秦鎮被辜負被欺瞞,會變成怎麽可怕的樣子。

宋青葙被白香盯得心裏發毛,話語在舌尖轉了幾轉,才開口,“娘,我想跟您商量個事兒……”

白香聽罷,波瀾不驚地說:“我不管這些,你自己看着辦。”

宋青葙道:“禮不可廢,得娘開口才行。”

白香嘆道:“你太好強,我也好強,我是太注重自己的感受,不願考慮別人。你要強在處處讨好,就是金子還有人嫌棄它俗氣,你心思太重了。”

宋青葙擡頭看着白香,懇切地說:“娘,秦家親戚少,世子爺沒人幫扶,有的就是這幾個兄弟,我并非讨好他們,只是希望他們都過得好,哪怕不能幫襯世子爺,至少別拖累他。就算有朝一日兄弟反目,也盼着他們能記着我今日待他們的情意,能留點餘地。還有……”突然跪在白香面前,手扶住膝頭,“娘,我也不想讓您傷心。”

白香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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