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祖母生事

宋青葙打開禮盒,喬二太太的回禮是京都點心八大件,喬大太太的回禮卻是用了些心思,給老夫人的是湘妃竹上刻着福壽如意紋路的萬事不求人,給白香的是套木梳,給秦钰的是個竹根雕成蓮花狀的筆洗。

都不是名貴的東西,可看在宋青葙眼裏,卻有幾分沉重。

明擺着,喬大太太是在讨好秦家。

再看喬五娘的回禮,給秦钰的是一條帕子,素白絲絹的底兒,上面繡着黑漆漆的兩個長方塊兒。

宋青葙訝然,“這是什麽?”

鄭婆子笑着解釋,“是墨竹圖,五姑娘說剛開始學繡花,只能繡竹幹,竹葉還繡不好,讓大小姐看着添上竹枝跟竹葉。”

宋青葙“噗嗤”笑出聲來,“鄭媽媽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這兩個竟是竹子……喬五娘真有意思,送禮還送一半。”

又瞧給自己的回禮,卻是一盒八只的點心。

鄭婆子道:“五姑娘說這點心倒是練了有一陣子,湊合着能入口。”

宋青葙取了一只,掰開兩半,一半遞給鄭婆子,一半塞進嘴裏細細嚼了,“還行,就是稍甜了點。”

鄭婆子也要了一口,笑道:“我嘗着倒是挺好吃。”

宋青葙取出兩只點心另外包了,連同帕子以及筆洗一起交給碧柳,“送給大小姐,說是喬家的回禮。”

又取了兩只點心,從八大件裏挑出幾只,裝成一匣子,連着萬事不求人交給鄭婆子,“老夫人喜歡甜食,麻煩媽媽再往瑞萱堂跑一趟。”

最後将剩下的點心擺了兩碟子,對新月道:“去打聽打聽,世子爺在哪兒呢?”

新月掀簾出去,不一會兒回來道:“世子爺跟二爺三爺還有林管家在前頭書房議事。”

宋青葙知道他們定是在商量整治田莊的事情,思忖片刻,将點心碟子放進食盒,“讓幾位爺稍微歇會,吃幾塊點心,別太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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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接過食盒,腳步輕盈地退了下去。

少頃,秦钰滿面笑容地過來,“嫂子,你看到西娅給我的帕子了嗎?天下不會再有第二人能送出這樣的禮來。”

宋青葙笑道:“要是真送條繡工極好的帕子,你能這麽開心?”

秦钰想想,點了點頭,“還真是如此。”将帕子攤開,尋了支炭筆,在兩截木頭中間劃了道,指指點點道,“這裏應該用灰線繡出竹節來,這邊加兩枝細枝,這裏繡幾片竹葉,嫂子你覺得呢?”

宋青葙尋思會,道:“五娘想的是奇巧,用針線繡墨竹,看着容易,可這深淺濃淡卻太難搭配了,倒不如你找幾本刻印的畫冊,比着人家畫的竹子繡,興許好點。”

秦钰皺皺眉頭,“嗯,我那裏沒有畫冊,嫂子有嗎?西娅單會給我找麻煩,等繡好了,一定扔到她臉上羞羞她。”

宋青葙道:“我這裏也沒有,等你大哥回來,我讓他到書房找幾本。”

秦钰歡天喜地地走了。

宋青葙瞧着她頭上的桃木簪,暗嘆了口氣。秦钰似乎很喜歡這支簪子,自從送給她後,就一直戴着。

換是換不成,又沒法跟她說實情,只能這麽拖着吧。

天擦黑的時候,秦鎮邁着大步回來,進門不說別的,先抓起茶壺倒了杯茶,咕咚咚喝了個幹淨。

宋青葙不由地笑,“書房裏沒有伺候茶水的人?”

秦鎮笑道:“有,我沒顧上喝,”捉過宋青葙的手,攥了下,“這麽涼?怎麽不多生幾只炭盆?”

宋青葙道:“剛才生了兩只,估摸着你快回來了,就撤了一只下去,要不你整天煩燥得出汗。”

“我沒事,你倒是當心別受涼了,”秦鎮将她的手攏在掌心捂着,“你送的什麽點心,怎麽三弟一見就兩眼放光,連着吃了好幾塊,我嘗着味道一般,不如咱家點心鋪子的好吃。”

宋青葙低聲道:“是喬二太太送來的八大件,應該是在八珍樓買的,裏面混着三塊喬五娘做的……做成了六角宮燈形狀。”

八珍樓賣的八大件在京都很出名,有圓的,有方的,有橢圓形的,有巴掌狀的,卻沒有六角宮燈狀的。

燈,就是等。

喬五娘是在承諾她會等。

這個關節,不知內情的人,哪怕聰明如千玉都不可能猜得到。

宋青葙讓人送過去的時候還有幾分猶豫,沒想到,心思不算靈透的秦鈞竟然領悟到喬五娘的意思,而且把她做的三只點心全吃了。

宋青葙情不自禁地微笑,兩人若是真的有緣,連上天都幫忙。

冬雪一場接着一場,秦钰将喬五娘送的帕子繡完時,宋青葙嫁到秦家的第一個除夕也到了。

從晌午開始,天空飄起鵝毛般的大雪,不過兩個時辰,滿院的亭臺樓屋舍樹木就被妝點成一片銀白。

宋青葙身披大紅羽緞披風,腳上套着木屐,戰戰兢兢地踩在積雪上往清平侯所在的正院走。

因老夫人所在的瑞萱堂比較小,年夜飯就擺在正院的廳堂裏。

料峭北風卷着陰冷的雪粒撲面而來,臉頰被風吹得生疼,她緊攏着手爐,瑟縮了下。

“早說讓你坐暖轎,非不聽。”秦鎮看着她通紅的鼻尖,心疼不已,索性矮下~身子,“上來,我背着你。”

宋青葙有些意動,四下看了看,見只有碧柳跟新月在,便道:“你仔細聽着,若有人來,趕緊把我放下。”

秦鎮無奈地說,“我知道。”

宋青葙把手爐遞給新月,雙手摟住秦鎮的脖頸。

秦鎮健碩的身體擋住了凜冽的北風,暖意從他身上絲絲縷縷地傳到宋青葙心頭。

宋青葙俯在他耳邊道:“吃完飯回去的時候,你也背着我?”

秦鎮低聲答應,“好。”

宋青葙笑着,将臉頰貼在他背上。

快到正院門口,秦鎮才輕輕将她放下,替她攏了攏鬥篷。

秦家人基本都到齊了。

只有秦鎮跟宋青葙因離得遠,加上瑣事多,出門晚了點,最後才到。

老夫人面色不虞地“哼”了聲。

宋青葙忙上前行禮,又給清平侯與白香行禮,眼角瞥見白香身後站着的女子。

那人穿了件桃紅色錦緞褙子,姜黃色襕裙,梳着堕馬髻,左邊插了兩枝赤金石榴花簪子,右邊戴着朵粉色的絹花。年紀三十七八歲,皮膚白淨,五官清秀,垂眸時,有種我見猶憐的怯弱感。

想必這就是那位只聞其名不見其面的陳姨娘。

宋青葙沖她笑了笑。

陳姨娘回了個微笑,笑容很溫柔,隐約還帶着絲小意。

不是那種刻意伏低做小的小心,而是與生俱來的,婉約含蓄的小意。

在這樣一個嬌嬌怯怯小心奉迎的女子面前,再軟弱無能的男子也會有一種被崇拜的滿足與自豪感。

何況清平侯這種征戰南北的人物。

白香固然能與他沙場馳騁并肩作戰,可她不會這般小意溫柔。

清平侯看慣了白香的熱情似火,又想嘗嘗柔情似水的滋味。

是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種無恥貪婪的劣根性?

想到此,宋青葙不由狠狠地瞪了秦鎮一眼。

秦鎮感受到她的視線,雖不清楚她為何生氣,仍是安撫般對她笑了笑。

自打宋青葙進屋,老夫人就習慣性地挑她的錯處,此時看到兩人眉來眼去,心裏不喜,又重重地“哼”了聲,對清平侯道:“人齊了,就去祠堂吧。”

“好,”清平侯連忙應着,扶起老夫人。

秦家祠堂在西北角的小樹林裏,離正院有段距離。

婆子們備好了兩頂暖轎,清平侯扶着老夫人上了其中一頂,回頭對白香道:“天冷路滑,你坐轎子。”

白香沒理他,揚手招呼宋青葙,“秦鎮媳婦,你上去。”

宋青葙如何肯坐,擺着手推辭,就聽老夫人不滿地說:“不識擡舉。”

也不知是說白香還是說宋青葙。

宋青葙再不敢推辭,低聲叮囑秦鎮,“你扶着娘”,上了轎子。

到了祠堂後,清平侯帶着秦鎮三兄弟進獻爵、焚帛、奠酒,老夫人則極不情願地領着白香與宋青葙供奉酒菜祭品。

供品擺好後,分男東女西兩排站好,等老夫人拈香下拜,衆人才齊齊跪下。

陳姨娘與秦钰以及丫鬟婆子們都靜悄悄地在祠堂外面等着。

女兒是要嫁出去的,不能進宗祠,而姨娘只是半個主子,更不可能進去。

祭拜完,天已全黑,皚皚白雪在燈光的輝映下發出清冷的銀光。

衆人又回到正院,老夫人滿面笑容地坐在廳堂正中的太師椅上,衆人依次上前行禮。魏媽媽則拿着一摞封紅,在旁邊站着準備打賞。

宋青葙注意到,白香行禮時,老夫人的臉沉了沉,既沒叫起,也不說看賞。

白香磕過頭,自發自動地起來。

魏媽媽眼疾手快地将封紅塞到白香手裏,白香看都沒看,轉手給了宋青葙。

宋青葙便嘆氣,将近三十年的婆媳,還是如此水火不容。

年夜飯席開兩桌。

男人那桌,父子四人其樂融融。

女人這桌卻甚為尴尬,老夫人見白香跟宋青葙不順眼,白香既不搭理老夫人也不搭理秦钰,秦钰卻對白香有種天生的畏懼。

宋青葙只好也不說話。

食不知味地吃罷飯,老夫人喝茶漱了口,道:“上了年紀熬不得夜,鎮兒送祖母回去。”

秦鎮急忙答應着。

将老夫人送到瑞萱堂,老夫人卻不放秦鎮走,拉着他的手說話,“……總算過了個團圓年,看着你們都長大了,祖母心裏很知足,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沒個重孫子在身邊。你成親都小半年了,你媳婦的肚子還沒動靜?”

秦鎮道:“三娘年紀小,現在生孩子容易虧損身子,過兩年再生也不晚,我不着急。”

“一派胡言!”老夫人氣道,“當初我就是十六歲生了你爹,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什麽虧損身子,都是騙人的瞎話。她要是不想生,幹脆休了,祖母另給你娶個好的。”

秦鎮當即冷下臉來,“祖母不用操心,我不會休妻,更不會另娶,眼下是我不想讓三娘生,就是以後三娘生不出來,我也不可能休了她。祖母好好休息,我以後就不來打擾祖母了。”轉身就走。

老夫人氣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黯然地道,“我說呢,上香上了半年都白搭,原來是鎮兒媳婦教唆着不想生。”

魏媽媽拎着茶壺進來,勸道:“大爺就是說說而已,哪有不想生孩子的?大奶奶進門才半年,不能這麽快。大爺跟大奶奶恩愛得很,孩子還不是說來就來。”

老夫人嘆口氣,“你說鎮兒好好一個實誠孩子,怎麽娶那麽個媳婦,滿肚子都是心眼,這不生孩子的事指定是她的主意……慧真師太叫我忍着,讓我不要管,我哪能真的不管?你看這麽大一個侯府,才幾個人?當初我在娘家時,年夜飯得擺三桌還滿滿當當的……白香也是,現在有了兒媳婦了,跟她抱成團氣我……”

魏媽媽聽明白了,敢情老夫人是受了刺激,把清平侯府人丁稀落,以及白香的賬一并算在了大奶□□上。她也不想想,如果當初她給清平侯再添個兄弟,秦家何至于就這麽點人?

當年老夫人倒是進門就有喜,生清平侯時剛十六歲,直痛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來。

老夫人受了罪,再跟老侯爺同房時就很不情願。

老侯爺并不勉強她,也沒再納小妾,就将全副心思放在兒子身上。

後來老夫人反應過來,覺得一個兒子太少,老侯爺已經死了心。

魏媽媽默默地想,等出了正月還得撺掇着老夫人往三聖庵,找慧真師太給開解開解,否則就憑老夫人的鬧騰法,這個家還得亂。

此時的宋青葙正在西跨院陪白香守歲。

屋裏生着火盆,火盆裏不是炭,而是架着木柴。跳動的火苗,映着兩人的面容像是泛着層油光,亮閃閃的。

白香用火鉗撥了撥木柴,忽地開口,“出了正月,我想回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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