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怦然心動
宋青葙一直覺得秦鎮是裝醉,如果是真的喝醉,早倒在一邊睡覺了。他可好,靠在車壁上,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傻笑。
她被他看得面紅耳赤,過去捂他的眼睛。他趁機攬住她的腰,将她抱在他腿上。
起先是說孩子的話,他問大表哥兒子的名字,長得像誰,而後又說起元宵節,去年的元宵節,他在扁擔胡同等了大半夜都不見她回來。當時,他看着滿院子挂着的花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是憑空被剜掉一塊似的。
宋青葙也想起來,去年元宵節那天,她去摘星樓,站在兩丈多高的圍牆上,顫顫巍巍地不敢跳,是他攬着自己的腰落在地上。
說着說着,兩人就吻在了一處纏在了一起……直到他撩起她的裙子,宋青葙才醒悟到是在馬車上,掙紮着不肯。
秦鎮正在興頭上,箍着她的腰不放。
宋青葙就沉了臉。
秦鎮驀地想起剛成親回門那天,因為在馬車上親熱,宋青葙差點急哭的樣子,不禁後悔,就松了手,默默地靠着車壁平複氣息。
車內的氣氛頓時由火熱變成尴尬。
宋青葙坐在左邊,擡手輕輕梳理着散亂的頭發。秦鎮坐在右邊,面無表情地阖眼養神。
直到馬車徐徐停下,秦鎮才睜開眼,起身,将宋青葙鬥篷連着的帽子扣上。
宋青葙莫名地心虛,偷眼瞧着他。
是她先親吻他的,也有意無意地迎合着他,可最後也是她喊停,讓彼此處在不敢不敢的境地。
秦鎮緊握一下她的手,恨恨地說:“等回屋後,一定連本帶利地讨回來。”
“讨就讨,誰怕你麽?”宋青葙色厲內荏,臉頰緋紅一片。
秦鎮朗聲大笑,身手矯捷地跳下馬車,全無醉相。
宋青葙不禁錯了錯後槽牙。
正月十五元宵節,晚上有燈會。燈會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八。
站在望海堂,就能看到什剎海那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宋青葙央求秦鎮,“……從來沒逛過燈會,想去看看。”
“什剎海這邊不如東安門的燈多,要去咱們就去東安門。”秦鎮滿口答應,又放低聲音,“看完燈會,咱們再算賬。”
宋青葙伸手掐在秦鎮的手臂上。
萬晉朝民風嚴謹,平常女子極少與男子結伴同游,元宵節期間卻是例外。
成親的小兩口可以當街牽着手走,未出閣的女子也無需戴帷帽,可以坦然地展示自己的面容。
更有些訂了親或者素有情意的男女挖空心思傳遞好信息,在燈會的某個地方遠遠地看上一眼。
喬家姑娘每年都去看燈會,因為燈會上有燈謎,喬家女兒個個是猜謎高手,對此很感興趣。
另外,喬尚書說,古往今來,許多風~流名士都寫過元宵節的詩詞,像什麽“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等,所以也鼓勵兒孫們去看看,沒準也能寫出個絕世佳句。
喬家未出閣的姑娘有五人,每人帶一個丫鬟,共十人分坐兩輛馬車滿滿當當地往什剎海這邊走。
因什剎海附近太擁擠,馬車就停在兩條胡同開外的巷子口。
剛下馬車,她們就看到花燈堆砌的塔樓、高高架在空中的走馬燈,還有空中不時迸發的煙花,五彩缤紛火樹銀花。
年紀最小的喬七娘便瞪大了雙眼,“今年的燈塔是三層的,比去年還要熱鬧。”
喬六娘就說:“去年五姐姐猜中的謎語最多,今年不知道是誰?”
幾人唧唧喳喳地往湖邊走。
喬靜跟喬五娘是嫡女,兩人較之其他庶女要親近些。喬靜就湊到五娘耳邊問道:“秦姑娘就住在這附近,也不知她來不來?”
喬五娘渾不在意地搖頭,“不知道,不過她來也是跟三娘一起,這麽多人,未必能碰到。”
喬靜便抿了嘴不說話。
秦钰還真沒去看花燈,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沒人陪她去。雖然秦家就在什剎海旁邊,可她長這麽大只看過一次花燈,還是好幾年前,秦鎮穿素白長衫執象牙扇時帶她去過。
這些年,秦家三兄弟沒一個有興致看花燈的。
秦鎮不必說,沒那個雅興;秦銘說,要是能撿到兩塊金子就去;秦鈞是榆木疙瘩,寧可在家裏刻印章也不出門。
今年總算多了個嫂子,有人作伴了。
可陳姨娘說,秦鎮必定跟宋三娘一起看燈,讓她別摻合,要實在想去就找秦銘或者秦鈞陪。
秦钰讓小丫鬟去問秦鈞的意思,小丫鬟回來說,秦鈞吃過飯就出門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秦钰沒辦法,只得收起觀燈的興頭,沒精打采地支開繡花架子。
秦鈞沒去別處,正在什剎海。
這些日子,他沒少回味那天的點心。
秦家男人不喜歡吃甜食,宋青葙也從來不往書房送點心,那天去讓人送了,還說是喬家送來的年節禮,八珍樓的八大件,讓大家都嘗嘗。
他當即想到其中定有緣故。
八珍樓的八大件他不常吃,可同僚之中經常有人買,見得多了,他也都認識。只有一種做成宮燈形狀的點心沒見過。
說不出為什麽,點心入口時,他竟然有些激動,根本沒嘗出味道來,只覺得從心裏往外舒坦。
燈,就是等。
他覺得喬五娘是在暗示着什麽,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歡喜的難以入睡。
正月十五那天,他就在想,喬五娘會不會來看花燈。可又一轉念,平常人家元宵節都吃團圓飯,不見得會出來。
而且,東安門那邊的燈會大,可人也多,魚目混珠,什麽人都有。什剎海周圍大都是富貴人家,燈少卻勝在一個精字。
喬五娘這麽清雅的人,必定是喜歡什剎海。
想到這節,秦鈞急匆匆地扒了兩口飯,天沒黑透就在什剎海邊找了處熱鬧繁華的地方,三下兩下爬到柳樹上,耐心地等。
行人來來往往,無數紅男綠女在他面前經過,卻始終沒有那道驚鴻一瞥的身影。
秦鈞不着急,反正燈會要到午夜才散,今兒等不到,明兒接着等。
折了支細柳條,拿在手裏無意識地甩來甩去,深邃的目光四下逡巡着,極有耐性。
終于,視線觸及到不遠處的攤位,秦鈞張大了雙目。
那是家賣燈籠的攤位,攤位擺得很大,前面架子上挂着數十只燈籠,每盞燈籠上面都寫着一個謎語。
如果猜對一定數目,攤主就贈送一些事先準備好的小玩意作為獎品。
攤位前站着七八個女子,其中一人穿着件月白色暗紋織錦緞面連帽鬥篷,帽子四周圍着一圈灰鼠毛,襯着那張雪後晴空般的臉,宛如畫中人。
秦鈞的心就像空中一閃而過的煙花,驟然綻放開來,滿心的喜悅讓他按捺不住,幾乎要掉下樹杈。
初次見面,她穿淺綠衣衫,清新俏麗若翠竹,今天她穿月白色,風姿綽約似仙子。
不管那件,都極美。
秦鈞看呆了眼,片刻不願移開。
喬五娘已猜中了八道字謎,再猜中兩個就能得到一盞精巧的六角花燈。
花燈的燈身糊着素白絹,共六面,每面畫着一枝不同的花,有月季、有牡丹、有紅梅、畫工極好,花旁還題着相應的詩句,隽永別致。
喬五娘一眼就看中了那盞花燈,頗有點志在必得。
正仰頭看着謎面苦思冥想,不經意地發覺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看,喬五娘本能地回視過去,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眸。
那人隐在樹杈間,面容模模糊糊地瞧不真切,可身形看着很是高大,兩條長腿垂着樹枝上,一晃一蕩。
秦鈞見她看過來,從樹枝上一躍而下,整個人便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眉毛濃黑,鼻梁高挺,緊抿着的唇角露出淺淺笑意。那雙眼睛又黑又亮,似曾相識般,直直地盯着她,肆無忌憚地,卻并不令人生厭。
面前的黑眸與記憶中攬住自己腰身的那人的眼睛慢慢重合,喬五娘猛然醒悟到他是誰,心不受控制般狂跳起來。
悄悄別過頭,少頃再轉回來,卻見他正大步走近。
心跳得那麽厲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口中蹦出來,喬五娘緊咬着雙唇,有點六神無主。
倘若,倘若他走來跟她說話怎麽辦?
她該微笑着回答,還是假裝不認識?
好在,他走到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擡起頭看着燈籠上的字謎。
攤位前,原本人就很多,再加他一個,并不特別突兀。
喬五娘松口氣,可很快又覺得芒刺在背般,渾身不自在。
喬靜本就心不在焉,一雙眼睛四下骨碌碌地看,很快發現了喬五娘的異樣,問道:“怎麽了,不舒服?”
“這個有點難,想不出來。”喬五娘搪塞着,集中了精神再看燈籠,燈籠上的字,每個她都認識,可連起來是什麽意思,她根本想不清楚,更別提猜中謎底。
只好沮喪地說:“猜不出來,算了,換別的攤位吧。”
喬靜掃了一眼,果真挺難,一時也猜不出來,便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去前頭看看。”
幾人在前邊剛站定,忽見方才攤位的攤主提着燈籠快步走來,對喬五娘道:“姑娘,方才猜中八道字謎也不容易,這只燈籠就送給你。”
喬五娘吃了一驚,忙道謝接過,眼角卻瞥見秦鈞仍站在原處朝着她微笑。
喬五娘又是羞怯又是慌亂,下意識地回過頭,心裏卻明白得很,這燈籠必然是他買下來送她的,一時手下用力,把燈籠的柄握得更緊……
夜已漸深,月光卻更加明亮,明月的清輝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昏暗的地上留下了一道銀白的光影。
喬五娘翻來覆去睡不着,睜開眼,屋子裏全是那人微笑的面容,合上眼,腦海中盡是那雙黑亮的眼眸。
她沒想到,他會跟着她們整個晚上。
她們猜謎語,他不動聲色地在旁邊攤位買東西;她們吃小食,他盯着燈籠苦思冥想。
後來,她們要回去,結伴往馬車處走。她偷偷張望了幾次,沒發現他的身影,正失望,卻看見他提着一盞小小的兔兒燈正走在她們前方。
那一刻,她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覺得心裏酸酸的,眼裏熱熱的。
她終于明白“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到底是怎樣的狂喜。
她也終于懂得,“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到底是怎樣的糾結。
喬五娘輾轉反側不能成寐,此時的宋青葙卻窩在秦鎮懷裏睡得正香。
從東安門回來,秦鎮終于得償所願,認真仔細地算了算賬,順便讨還了利息。
再過兩日,燈會散了,過年的氣息也漸漸淡了。
秦家的鋪子以及宋青葙陪嫁的鋪子都在正月十八那天開業,開業頭一天,秦鎮打馬從南到北,每個鋪子都巡視了一圈。
宋青葙留在家裏料理家事,突然,碧柳進來通報,說有個唐太太求見,正在二門等着。
宋青葙想了想,不記得在哪裏認識這麽一個人。
碧柳便道:“聽她說,夫君在工部做事。”
宋青葙頓時明白,微微一笑,“請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