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崽笨拙的拍着孫婆子的背,聽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冬崽覺得心裏悶悶的,他不太理解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肉呼呼的腮幫子微微鼓着,一貫沒什麽表情的小臉蛋變得格外陰沉。

家裏的母雞山羊本來就不怎麽親近冬崽,現在看到他,更是遠遠躲開,瑟瑟發抖,幾只老母雞都被他吓得好幾天沒生蛋了。

說好的雞蛋糕沒兌現,現在連隔天一個雞蛋都吃不着,孫婆子和老李頭生病以後,家裏的夥食水平也直線下降,每天傍晚也沒有故事聽了,冬崽蔫唧唧的不開心。

等孫婆子吃完藥躺下睡着後,冬崽就坐在床沿邊上,搖晃着小短腿,把兜兜裏的石頭小魚掏出來,捏在手裏玩兒。

老李頭的情況要比孫婆子好點,今天天氣好,他把山羊和母雞趕到院外,讓它們自個兒去山上覓食,忙完回來他準備到房裏躺躺,養養精神興許感冒能好得快些。

他緩步走進房裏,房間拉着窗簾,光線非常暗,他忍着喉嚨瘙癢,輕咳兩聲,小聲問冬崽:“你手裏拿的什麽?”

冬崽現在會對他們說的話有所回應,但是他的反應比正常小孩子慢幾拍,老李頭連着問了兩遍,冬崽才把瘦骨伶仃的小爪子攤開。

兩條石質小魚被冬崽帶在身上大個月,偶爾拿出來把玩一下,純白的魚身上漸漸有了點玉質的光澤,看起來似石非石似玉非玉。

冬崽沒有刻意把兩條小魚藏起來,他身子單薄,體溫又遠遠低于常人,孫婆子和老李頭生怕他着涼染病,大夏天都讓他穿着厚實的棉衣,衣服本來就偏大,兩條半寸長的小魚随意揣在兜兜裏,就連目光如炬的王軍都沒察覺絲毫。老李頭和孫婆子這段時間病得比較重,沒有心力像往常一樣事無巨細的照顧冬崽,兩條石魚又非常小,被冬崽揣在衣服兜兜裏,他們都沒有注意到。

兩條石魚巧奪天工,活靈活現,幾可亂真。老李頭再沒見識,也知道這兩條石魚來歷不凡,電光火石間,他就聯想到了那兩條遍尋不着的鬼魚,頓時吓得臉都白了,忙問冬崽:“這兩條魚,你是在哪兒拿的?”

冬崽眨巴眨巴死水一般的大眼睛,懵懂的望着老李頭,漂亮臉蛋呆呼呼的,顯然沒太懂老李頭在說什麽。

老李頭重複了兩三遍,冬崽才慢吞吞從床上爬下來,帶着老李頭去了廚房,指了指大水缸,又去了槐樹下面,指了指他撿到小魚的草叢。然後他朝老李頭伸出小爪爪,他想要回他的小玩具。

老李頭聯想前不久老槐樹突然開花,心裏的猜測陡然從三分變成了五分,心亂如麻,看着冬崽伸過來的小爪爪,他把小魚揣進自己衣服兜裏,無奈嘆氣道:“冬崽,這東西不能給你,聽話啊。”

他重複了兩三遍,冬崽似乎聽懂了,他有些失望的收回小手,大眼睛耷拉着,腮幫子微微鼓着。

老李頭最見不得兒子這樣,忙說:“冬崽乖,我明天去鎮上買藥,帶你一起去,給你買雞蛋糕回來,好不好?”

雞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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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崽光聽懂了這個,他重重點了點頭,臉上的失落一掃而空,大眼睛裏透出巴巴的渴望。

老李頭忍不住把他抱起來,捏捏他的臉蛋,笑道:“走咯,回家咯……”

冬崽抱住老李頭的脖子,眉眼彎彎,嘴角隐隐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老李頭把冬崽抱回他自己的小房間裏,把小家夥哄睡着以後,他把兩條石頭小魚拿到院外一個大石頭上,找了小些的石頭,狠狠砸了下去,石質小魚出乎意料的堅硬,老李頭一連砸了好幾下,小魚連最纖薄拱起的魚尾處都不見絲毫損傷,被他拿來砸魚的石頭上反倒出現了一些淺淺的坑洞。

“真是見鬼了。”老李頭小聲嘀咕一句,越發覺得這兩條石魚邪門的緊。他原本還想把石魚砸碎了随便挖個坑埋掉,現在反而不敢這麽幹了。

明天‘菩薩’就要來村裏,冬崽來歷詭異,每年七月半的時候,還要病上一場,一般二般的藥物對他根本不起作用,必須得……才行。

老李頭和孫婆子平時都很有默契,夫妻倆從來不提冬崽異于常人的地方,但他們心裏都清楚冬崽跟普通小孩兒不一樣。

老李頭很擔心冬崽被‘菩薩’瞧出什麽來,所以決定明天一早就以上戶口為名,帶冬崽到鎮上去,避開跟‘菩薩’碰面。

從李家村到鎮上,會經過一條小河,老李頭打算明天過河的時候,把兩條石頭魚扔到河裏去。如此詭異的石頭魚,老李頭也不敢往家裏放,就暫時先把它們藏在了院門外的大石頭下。

老李頭轉身離開後沒多久,巨石下的泥土忽然微微蠕動起來,石頭魚被幾根血紅色的根須纏住,拖入泥土中,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老李頭起了個大早,外面還黢黑一片,孫婆子就把睡得正香的冬崽喊了起來,冬崽平時反應就慢,現在還沒睡醒,整個人都呆呼呼的。任由孫婆子給他穿衣服,幫他洗漱,收拾完了,他就坐在小凳子上,大眼睛半眯着,小腦袋一點一點往下沉,把自個兒墜醒了,又迷迷糊糊擡起腦袋,努力睜開快黏在一起的眼睛,沒一會兒,大眼睛就眯起來小腦袋又開始往下沉,周而複始……

老李頭咳嗽兩聲,有些吃力的抱起冬崽,孫婆子一臉不放心的說:“一會兒記得讓康健騎慢點,千萬別把冬崽吹着了,你要記得把冬崽抱緊點,別讓他掉下去了。到了鎮上人多,你得看着冬崽一點,別讓他跑丢了,到了鎮上別心疼錢,多給咱們冬崽買點吃的。他長這麽大,第一次離開我身邊,簡直跟挖我眼珠子一樣……”

“行了,別羅裏吧嗦的,就到鎮上,下午我們就回來了,菩薩要是來了你自己好好應對着,記住別亂說話。”老李頭說着話,把冬崽棉衣上的帽子給他戴上。冬崽迷迷糊糊抱住老李頭的脖子,小腦袋輕輕蹭了蹭,徹底睡着了。

孫婆子憋着喉頭的癢意,壓着聲音說:“你只管看好冬崽,家裏的事兒就交給我了。”

“行了,外面涼,天還早,我一會兒把院門關上,你回屋再躺躺。”說完,老李頭抱着冬崽走出房子,一頭紮進黑沉沉的夜色中。

走出院子,關上院門,老李頭小心抱着冬崽,佝偻着腰,在大石頭下摸索半天。

壞了,石頭魚怎麽不見了?!

老李頭心都冷了半截,他正打算把冬崽放在石頭上,自己仔細找一找,哪知李康健已經上山來了,正快步走過來,“貴叔,你這是在找啥呢?把冬崽給我吧,我幫你抱着。”

老李頭壓下心底的驚慌,不動聲色道:“冬崽睡着了,他把你嬸子給他的硬幣掉地上了,我剛已經找到了,你車還停在山下吧?走吧,我們快點下山去,車停在下面沒人看着不放心。”

李康健憨厚笑道:“放心吧,我那二手破摩托車誰瞧得上?貴叔,把冬崽給我,我幫你抱着。”

老李頭咳嗽兩聲拒絕道:“沒事,冬崽不重,我抱得動。他人小怕生,我抱着他還能安靜些,不然這小祖宗鬧起來,我可拿他沒轍。”

李康健沒再堅持,轉身往山下走去,邊走邊道:“你和嬸子就是太寵冬崽了。”

老李頭跟在他身後,深一步前一步往山下走,“那有什麽辦法,就這麽一個兒子。我和你嬸子年紀大了,就算想寵怕是也寵不了他幾年了,咳咳咳……”

李康健忙道:“你可別這麽說,你和我嬸子身體都好着呢,再活個三五十年一點問題都沒有,說不定将來還能抱上孫子嘞。”

老李頭呵呵笑道:“但願能活到那天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很快就來到了山下。

李康健的摩托車比他說的還破舊些,三年前花了三四百塊錢,跟人買的二手黑車,連牌照都沒有,只能在鄉下地方騎騎。

有車要方便得多,等冬崽一覺醒過來,他們已經到鎮上了。

由于離城遠,喜樂鎮比一般的鄉村小鎮要熱鬧得多,周圍村子的人嫌進城太遠太麻煩,要買什麽東西都在鎮上買。

正巧今天趕集,鎮上的人格外多。冬崽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呆在家裏,見到孫婆子和老李頭以外的人都很少,現在迷迷糊糊醒過來,睜眼看到周圍全是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人,嘈雜喧嚣,冬崽吓得抱緊老李頭的脖子,腦袋直往他懷裏鑽。

不過小孩子都很好奇,冬崽也不例外,有家長在身邊,膽子很快就大了起來。不多久,冬崽就從老李頭懷裏偷偷往外看,偷看很快變成了好奇的張望,最後老李頭把他放下來,冬崽的小爪爪緊緊牽着老李頭的手,邊走邊看。

老李頭牽着他,跟着李康健一起,來到一家面館,請李康健吃了清湯面和包子,又給了他二十塊錢的油錢,好說歹說李康健才收下了錢。

李康健收了錢以後,在鎮上加了點油,騎摩托先回了李家村。

老李頭帶着冬崽繼續呆在鎮上,他借口帶冬崽來上戶口,并不全是騙人的。因為冬崽的來歷沒法跟外人說,老李頭和孫婆子無法給他提供相關的上戶證明,一晃三四年過去了,冬崽到現在還是個小黑戶。

老李頭跑了好些關系,又是送禮又是送錢的,終于跑出些門路了,上戶需要的手續他東奔西走已經弄得差不多了,現在還有一些手續需要鎮上蓋章,關系他已經打點好了,只管把東西拿去蓋章就行。

如果順利,再不過了多久,冬崽就能落戶在他名下了。

鎮政府在喜樂鎮最熱鬧的地段,周圍一水兒賣吃的,冬崽跟着老李頭走到一家蛋糕店前面,冬崽抱着老李頭的腿,賴着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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