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陸栖在黃泉中睡得最沉的一次便是今天。

越是靠近宴徹,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麽情感之欲出,他說不出來,但卻有了一個聲音在催促着自己快點答應身旁的這個人。等到稍微清醒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陸栖心想,若是日後在師尊和師兄口中聽到那位容玄尊者的事跡,到時候再說吧。

他只希望等宴徹歷劫結束回到冥界之後會體諒自己,畢竟這一切都源于宴徹,是宴徹拿走自己的紅線讓他跟着下界;也是宴徹對自己動心才有的情感糾纏;再到現在,也是宴徹将自己錯認,陸栖一直都只是在遵循着他的走下去罷了。

腦袋漸漸昏沉起來,進入幻境後陸栖日日被宴徹帶去看那篇彼岸花,導致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做夢。陸栖站在虛無之中,他低頭看着自己被煙霧穿過的手臂,便知道自己又進入夢境了。但這次是自己所沒有見過的空間。

一陣風忽然吹過,陸栖都可以感覺到刺痛,他轉身循着那股風的方向望去,耳邊也似乎傳來細微的怒吼聲,甚至是火焰與山崩爆開的聲音。

還沒有等陸栖挪動腳步,他就又換了一個新的場景。周圍都是地上因為爆炸而留下的火堆和數不清的亡魂,以及不遠處仍在交戰的身影。

陸栖下意識皺起眉,這個地方他自然是陌生的,但那些正在交戰的身影他見着有些眼熟,待細看後似乎有一個正是他們天界的某位神将。陸栖心裏一驚,他正要上前幫忙,但一朵火花又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大人!”一道聲音從自己身後傳來,陸栖下意識又轉頭看過去。

一名穿着白色衣袍的仙人正坐在地上對着躺下的身影痛哭着。那仙人陸栖也認得,是他師尊身邊的童子,平日裏對自己很是照顧。

嘴唇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陸栖身體似乎被潛意識控制了一般,腳步就往那邊挪去。

“大人,界門已經開了,您已經将界門打開了!”仙人想要抱起地上的人,但雙手又不敢亂動,“天尊與天玄大人要來了,宴徹,宴徹也要來了。”

陸栖猛人一怔,他停了下來,靜靜看着仙人的背影,而後視線也落在被擋住的臉的人身上。他有直覺,那個躺着的人自己或許認得。

又上前行了幾步,陸栖攥緊手指,低頭靜靜看着躺在仙人布下結界裏的與自己長相極為相似,或者說一模一樣的人。那人緊閉着雙眸,胸膛還有輕微的起伏,只是身上那一身白袍已經不是上一個夢境裏所見到的那般潔淨,而是與宴徹所說的被染上了血跡。

容玄尊者。陸栖心裏默念着找個稱號,他皺着眉凝視着那張臉,心裏只想着竟然真的有過那麽一個人。

曾經的各界大戰中,師兄與冥界的君主一同在界門中堵住了欲要毀掉這世間的始作俑者,戰争才有的轉機。但師尊也與自己說過,當年停戰的契機卻是界門的開啓,陸栖也問過界門是誰開的,師尊只是說不知道是那位隕落的英雄,或者說是大家共同開啓的。

“宴徹是冥界新君主,大人撐住,等宴徹一來就沒事了。”仙人抓着容玄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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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栖凝視那張臉許久,心中緊張得也害怕他的心跳停止。

“容玄!”

“師……尊?”

連續兩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傳來,陸栖下意識就擡頭望去,除了旁邊那白袍見着不怒自威的青年外,另一個開口的自然就是宴徹。

宴徹就是穿着那件繡着金色花紋的黑色衣袍,只是臉上并沒有那張面具,站在他身後的也是身形極為龐大的兇獸容光,見到容玄之後容光立馬變回自己所熟悉的小白團子。

“天玄大人!宴徹!宴徹你快來!”仙人立馬沖着宴徹大叫。

“師尊?”宴徹輕輕抱起容玄,他一邊給瀕死的容玄渡過靈力一邊輕聲叫着對方。

容玄拉着宴徹的衣角,嘴唇動了動。

“大人。”容光蹲在旁邊,伸着小爪子拉着容玄的袖子,見沒有反應又跳到對方的懷中拿着腦袋蹭。

“天玄大人,為何宴徹渡過的靈氣……”

“容玄打開的界門已經将他靈體吞噬。”天玄低頭皺着眉看向容玄,雙眸中帶着陸栖從未見過的難過。

“我可否将他帶回去?”宴徹輕聲開口。

“可以。”

“多謝,這邊就有勞師伯。”宴徹抱起容玄,他低頭輕輕親着對方的發頂,“師尊,我們回家。”

陸栖眼睜睜地看着宴徹帶着容玄以及容光消失在原地,但他仍站在原地,頓時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

“天玄大人,天尊都沒有辦法嗎?”仙人連忙問。

“師尊自然有他的道理。”天玄閉上雙眼,他擺擺手,只是輕聲說了句“善後”便帶着仙人轉身離開。

陸栖又一次看着師兄離開,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覺得師兄臨走前看了自己一眼。又不等自己糾結,腳下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熟悉的環境讓陸栖愣住,這個宴徹将自己關住好幾日的住處他是熟悉到不行,但好在看到容光也在這裏,他又冷靜下來,這個夢境還沒有結束。

容玄被宴徹放置在自己平時躺着的鋪上,而宴徹緊緊握着對方的雙手,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陸栖皺着眉,一時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有何感想。容光顯然是認得容玄尊者,但它跟在自己身邊那麽久,它明明知道自己與容玄尊者相貌一致,卻從不跟自己說過容玄與宴徹的事情。

一瞬間,陸栖感覺到了自己的無知,也感覺到周圍之人對自己的隐瞞與欺騙。師尊他們對自己極好,陸栖自然是感激,但親眼見到了容玄的模樣,他又覺得自己仿佛在承受着容玄的眷顧。

師尊們的喜愛,容光的信任,甚至是宴徹的情動。他甚至還懷疑前世林思淵之所以對自己如此輕易動心,極有可能是看到自己這張與容玄一致的臉,而激到了宴徹的內心。

雖說有過那麽一瞬間,陸栖認為自己或許就是容玄,但他深知沒有靈體便是靈魂聚散,也無法轉世輪回,是徹底的隕落。

“尊者會離開我們嗎?”容光蹲在容玄的身旁輕聲問。

“不會。”宴徹抿着雙唇,他空出一只手碰着容玄的臉頰。

“大人。”容光也跟着蹭着容玄的肩膀,似乎想得到回應,良久它才開口,聲音帶着哭腔,“大人的傷勢也會加深。”

陸栖一早就留意到宴徹身上的傷勢,當年師尊講得輕巧,但一邊應付邪祟領頭一邊又要重新關上界門,不可能還能全身而退。即便無法感應對方的靈力,陸栖都能用肉眼看到宴徹臉色已經蒼白得可怕。

“大人!”

容光的音調高了很多,甚至把陸栖都吓一跳。他連忙循着容光的視線望去。

宴徹已經停止向容玄渡進靈力,但卻又在他們周圍布下一個結界,而容光則被丢了出去。陸栖他蹲下來做着撫摸容光的動作,雙眼卻沒有離宴徹半刻,漂亮的雙眸中失去了往日的亮光與純淨,而是帶上了不可置信和心疼。

這種吟唱和結界分明就是……剝離靈體。

容玄的靈體已經被毀壞得千瘡百孔,之所以還有生命力全靠着宴徹渡入的靈力維持,但見着也撐不了多久。但是陸栖見到的不止是容玄的靈體被剝離,還有插入宴徹胸口的那一把刀。

陸栖怔怔望着宴徹和被他好好抱着的容玄,雙手雙腳瞬間冰涼起來,甚至腦海也開始麻痹,他絲毫動不了,甚至起不出要出口阻止的念頭。

胸口也跟着産生劇痛,陸栖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直到意識失去之前,他恍惚看到宴徹的臉 。

“我還有這黃泉,頂多就是無法離開冥界罷了。”宴徹輕聲說,他雙眸依舊深情,還帶上了笑意,“但沒有了師尊,我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身體是止不住的劇痛,陸栖緊緊皺着眉頭。若這是平時修煉時的痛意,他倒是可以忍耐,但真正疼的地方是胸口那處。陸栖記得他看到宴徹曾用到插進那裏。

“師尊,師尊?”

耳畔是宴徹的聲音,但陸栖無法睜開雙眼,胸口的劇痛令人忍不住滲出淚水。他感覺到宴徹已經将自己抱入懷中,情緒慌亂但又很小心翼翼地吻着眼角的濕意。

“阿徹。”陸栖憑着本能叫出對方的名字,然後得到更加小心的吻。

一股暖流忽然在身體裏蔓延開來,胸口的劇痛也漸漸減去,直到在自己承受範圍之內,陸栖才勉強睜開雙眼,宴徹的臉便映入眼中。

下意識地陸栖貼向近在咫尺的人,像剛剛宴徹一樣,小心翼翼地親吻着對方的臉龐。

“阿徹。”

“師尊怎麽了?”宴徹想要笑,但看到陸栖難受的模樣又連忙安撫着對方。

他在陸栖身上共情到過對方夢到他們相遇的場景,那時陸栖便露出不安的情緒。但現在的陸栖顯然比上次更加激動,宴徹再一次探進陸栖的意識中,但除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心慌外,什麽都看不到。

“師尊,看到了什麽?”宴徹牢牢将陸栖抱在懷中,他心情緊張且糾結。

宴徹想要陸栖能夠恢複記憶,但又不願意師尊承受那種自我懷疑的痛苦。

“阿徹。”陸栖勉強冷靜下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無比清晰的人,以及身上感受到的真實。

“師尊是在想念我嗎?”宴徹還是忍不住笑着蹭蹭陸栖,他拍着對方的後背。

陸栖已經從夢境裏出來了,但是一看到宴徹,他滿腦子都是宴徹将倆人的靈體同時剝離的畫面,胸口又止不住地生疼。

已修煉出靈體的神,體內的靈體都不一致。更不用說容玄是神族,而宴徹是在冥界長大的人類,他們的靈體更加無法契合。但宴徹卻強行将自己的靈體渡入了容玄的體內。

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宴徹說的話,宴徹說得确實沒錯,他是被冥界選中的君主,即便是沒有靈體也可以依靠整個冥界存活下去,代價自然是無法離開冥界。

宴徹也說過,他已經無法離開黃泉了。陸栖伸手撫摸着宴徹的胸口。他現在沒有靈力,無法查詢此時此刻的宴徹是否還有靈體。

“我想見容光。”陸栖擡頭凝視着宴徹。

“師尊你知道……”宴徹彎起嘴角正想要拒絕,但對上那雙堅毅的眼眸,他就停止了思考。陸栖的雙眸是最漂亮的,以往都是露出天真純淨的神色。

“我很想它。”陸栖親着宴徹的嘴角,“我想見它了。”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但宴徹已經下意識地開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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