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毓蘭
他的氣息,吹拂了她腮邊的發:“為什麽你們姐妹,都是這麽倔強呢?”
說完,他沒等靡音再次發怒,便伸手,在她頸脖後擊打了下。
靡音頓時感覺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便暈倒在殷獨賢的懷中。
殷獨賢将她打橫抱起,然後轉身,邁動了步伐。
但那婦人喚住了他:“怎麽,我這裏,就是這麽待不得人嗎?”
殷獨賢的腳步停住。
寒風獵獵,吹拂着他和靡音的衣衫,顯得飄渺而虛幻。
三腳鎏金獸香爐中,那些蒼白的煙,四散逃竄。
良久,殷獨賢緩緩開口:“你不該想這麽多的。”
婦人的聲音,平靜中帶着荒蕪:“并沒有想太多,只是恰好想透了你的心事。”
“我的心事嗎?”殷獨賢嘴角勾起,那是種銳利的弧度,帶着讓人怵目驚心的寒冷:“我的心事,沒有人能夠看透。”
“可是你忘記了我是你的誰。”那婦人從圓凳上起身,淡紫色的衣裙,還有烏黑的發,同時悉悉索索地擺動着。
殷獨賢嘴角的弧度更加深刻,刻入了肌膚之中,甚至是刻入了骨骼:“我當然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婦人的眼神,慢慢淡了下去,越來越飄渺,最終成為了空中的一縷絲線:“但是你想忘記,你千方百計地想要把我忘記……你恨不得,我就這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眸子的顏色,也漸漸變淡。
她整個人,帶着一種不健康的柔弱。
Advertisement
像是一株深谷的幽蘭,讓人心生憐憫。
那淡紫色的衣衫,在風中飄揚着,像是要将她帶走。
殷獨賢的眼角,有了微微的動漾。
淡紫色的身影,慢慢向着他靠近。
門,依舊是洞開的。
那風,帶着無盡的寒意,能輕易穿透肌膚,刺&入人的骨骼之中,讓人的心,凍結成冰。
那風,将那婦人的黑發,吹拂了起來。
一縷縷的發,黑色的魅惑,輕輕拂過了殷獨賢的臉頰。
在那瞬間,時間扭曲着回到過去。
那些昏黃黯淡的日子。
女人強烈的脂粉香氣。
男子特有的雄性汗液。
珠玉珍寶。
華麗絲綢。
切切種種,都浮現在他的眼前。
随着那拂過他面頰的黑發,還有那發上沾染的,纏繞他整個童年的香氣。
殷獨賢的眼眸,沉了。
那發,被風撩撥着,落在了靡音頸脖的傷口上。
紅色的血,浸濕了黑色的發。
鬼魅的,華麗的。
一雙手,帶着淡淡的涼意,輕輕撫上了殷獨賢冷冽的面頰。
那如幽蘭般的婦人。
她的手指,也同樣染着冷冽的香氣。
她看着殷獨賢,眸子漸漸地變深,重新成為了黑色。
她忽然笑了。
眉眼在剎那間綻放出無數風情與魅惑。
像是最妖豔的海棠。
一瞬間的轉化。
重新墜入她熟悉的風塵。
沾染塵埃。
她的唇,雖然蒼白,卻因為周身的氣質,比豔麗更為魅惑。
她開口,緩緩說道:“獨賢,你的努力,都是白費的。無論你到達怎樣的高度,都改變不了你卑賤的出生。你忘記不了我,我是你的烙印,永遠的烙印……你永遠都擺脫不了的。”
殷獨賢的身子,微微地顫動了下。
那眉間,第一次有了褶皺。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抱着懷中的靡音,徑直走入那冰天雪地之中。
在三者分離的那剎那,婦人的發,繼續在靡音的傷口處沾染。
沾染上了重量。
最終,血,順着發梢,流淌着,滴落在華貴的地毯上。
婦人看着雪地中那個ting拔清俊的身影,唇上泛起了涼薄的白。
世界是寂靜的,周圍是朦胧的白色,分不清是紗,還是霧。
靡音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四周。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她,應該是去尋找姐姐的不是嗎?
青兮。
是的,她應該是去尋找青兮的。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沒有尋找到呢?
可是,殷獨賢親口告訴了她。
青兮死了。
青兮死了。
其實,這個消息是自己早就知曉的。
但是,當你不願相信時,那麽事實也會是虛幻的。
忽然,眼前的白色,慢慢地彙聚了。
纖細的腰肢,優雅的身體,雪白的頸脖。
那白色,慢慢彙聚成了青兮的身影。
是她。
雖然周身散發着一種瑩潤的不真實的光,可是那冰白的面龐,那清雅的氣息,那如聖蓮般的姿态,确确實實的,就是青兮。
靡音的身子,開始膨脹起來,她感覺得到,皮膚之下,無數的辛酸,無數的苦楚,全在膨脹。
在見到青兮的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傾巢而出,毫無保留。
靡音想沖上去,想沖上去抱住青兮的身子,想沖上去将臉埋在她的xiong膛,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但是,她的腳,卻無法移動。
無論靡音怎麽用力,她的腳,就是無法移動。
靡音忽然悲從中來,掩面大哭。
她明白,現在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她是在自己的夢中。
總有一刻,她會醒來。
去面對殷獨賢,面對楊池舟,面對所有的不堪。
靡音感覺到一種徹骨的恐慌。
無邊無際的恐慌,緊緊包裹住她的全身。
永遠也得不到救贖。
青兮忽然開口了。
她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溫和,淡雅,如春日的暖風,拂過靡音冰凍的心。
“靡音,”青兮看着她,緩緩說道:“不要為我報仇,真的,不要為我報仇。”
“不!”靡音搖頭,動作是不受控制地猛烈,那晶瑩的淚珠在空中四散着:“是殷獨賢他們害了你,我不能放過他們!我之所以活着,就是在等待着我的匕首,捅入他們xiong膛的那一刻!我的仇恨,只有他們的鮮血才能融化!”
“靡音,靡音。”青兮輕輕地喚着她,那盈盈美目中,是平和的光,瞬間平息靡音的瘋狂:“我之所以要你活下來,是因為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不懂。”靡音喃喃道:“姐姐,我不懂。”
青兮的臉上,是疼惜,是深深的殷切:“靡音,我要的,只是你好好活着。他們的鮮血,什麽也換不回來。我已經死了,但是你
還存在着。記住我對你說的話,你要逃出去,忘記一切,找個真心疼愛你的男子,好好地活下去。”
“為什麽?”靡音淚流滿面:“為什麽你不能陪着我?為什麽你要走?”
“我也想的,靡音,我也想的。”青兮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悲傷:“可是我沒有你那麽堅強。”
“不,我是懦弱的!”靡音緩緩地搖頭:“我是懦弱的。”
聞言,青兮微笑着,那笑容那麽淡,那麽淡,就像是要消失那樣。
事實上,她正在消失。
那身形,逐漸變得飄渺,透明。
漸漸地消失不見。
靡音沒有再去追逐。
她無能為力。
對一切都是無能為力的。
眼角,滑下了無聲的淚水。
忽然,一只手,觸在了她的臉頰上。
那手,仿佛帶着冰,讓她身子一顫。
靡音猛地清醒了過來。
睜眼,看見了一雙幽黑的眸子,那種黑,那麽純粹,沒有任何光可以穿透,沒有任何人可以看透。
靡音将眼光,移到旁邊帷帳上垂挂的碧色穗子上。
房間中沒有一絲風,穗子靜靜地垂着。
殷獨賢的聲音傳來:“你最近,似乎很容易就忽略我。”
就像他所看出來那樣,靡音沒有回答。
殷獨賢忽然伸手擒住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以後。”他警告道:“沒有我的命令,你不準再去那裏。”
靡音隔了一會,才明白過來,殷獨賢指的,是仙慶宮,是那位美貌婦人的宮殿。
靡音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她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殷獨賢這麽回答了她,聲音清澈,沒有任何感情。
“沒錯。”靡音冷冷地笑了:“就連我姐姐最後的下落在哪裏,我都不能知道。”
靡音看着殷獨賢的臉,那張冷澈的臉,忽然幽幽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我姐姐?”
殷獨賢的唇上,泛過一絲涼薄的光:“你姐姐,是自殺的。”
“是嗎?”靡音微微垂下眼,濃長的睫毛隐住眼中的精&光:“她,是怎麽死的。”
等了許久,殷獨賢也沒有做聲。
靡音擡起頭,正對上他那雙冷淡幽深滲不進一絲感情的眸子。
她忽地打了個寒戰。
殷獨賢手上用力,猛地擡起她的下巴,那忽然的大力,牽扯了頸脖的皮膚,那剛包紮好的白布上浸出點點殷紅,像是冬日的落梅。
殷獨賢說的每個字,都是滾了雪珠,是透心的涼:“告訴你之後,你就可以憑此去尋找她的下落……靡音,如果你夠聰明,應該知道,不要輕易在我面前耍心機。”
頸脖處,傳來撕&裂的疼痛。
剛合攏的傷口,又開始分離了。
那冰涼的疼痛,聚集在靡音那清澈晶亮的眸子中,成為銳利的冰刃,直直地刺向殷獨賢。
“知道嗎?”靡音一字一句地說道:“總有一天,你會一無所有……生命,權勢,財富,感情,你會失去所有。”
那冰,并沒有傷到殷獨賢分毫。
因為,他們的溫度,是相同的。
“但我不會失去你。”殷獨賢唇邊噙着一絲淡薄的笑:“因為,你永遠都逃不開我的掌心,即使是死,也必須是我親自動手。”
“但我不是你的。”靡音眉角擡高,露出清冽的弧度:“你根本就掌控不了我,永遠都不可能!”
殷獨賢細長的鳳眼,慢慢地阖上,一道流光,從這個動作中溢出:“可惜,你的身體,永遠都要受到我的掌控。”
靡音感覺到窒息的疼。
她閉着眼,緊緊地咬住下唇。
她多想,拿着一把刀,用力地捅入他的xiong口。
拿着刀柄,旋轉,攪動,掏出他的心。
可是沒有刀。
自從入宮之後,她身邊任何能造成傷害的物品,都被沒收。
就連簪子的末端,也被磨得鈍了。
她無法傷害他一分一毫。
即使心中的恨意,脹滿了身體,每一次的鼓脹,都痛得她痙攣。
可是,她永遠傷害不了他。
帷帳中,掙紮與強迫。
似乎永無止境。
帷帳外,袅袅的龍涎香,在空中曼舞。
第二天,靡音睜開眼。
和往常一樣,殷獨賢已經穿好了衣服。
高貴而威嚴的龍袍,無比地貼身。
但在靡音眼中,他永遠是一只沒有着衣的獸。
那印象,深深镌刻于她的心間。
忽然,一個內侍走來,小心翼翼地對殷獨賢耳語了幾句。
盡管隔着輕紗帷帳,但靡音還是清楚地看見,殷獨賢的眼底,滑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揮揮手,讓宮人下去。
然後,他慢慢來到chuang邊,掀開帷帳,看着chuang上的靡音。
她的發,如染上了墨,四處散落着。
偶爾幾縷,還垂在了chuang榻之下,輕輕散在潔白的地毯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殷獨賢伸手,将那失落的發撿起。
此刻,靡音也看着他。
窗外的微光,透過雕花窗棂射入,整個房間仿佛潋滟着水光,柔柔地蕩漾着人的心。
而殷獨賢則逆着光,将所有的表情,情緒都埋藏在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殷獨賢道:“今天,你就去仙慶宮吧。”
似乎是被那微微的光刺痛了,靡音眯起了眼:“為什麽?”
“因為,”殷獨賢湊近她,緩緩說道:“這是朕的命令。”
雖然是背光,但隔得近了,靡音卻感覺得到殷獨賢身上那股深深隐藏的焦躁。
很淡,卻是存在的。
靡音,似乎察覺到了某種異樣。
而一切,都跟仙慶宮那位美貌婦人有關。
梳洗完畢之後,靡音跟着宮女走向仙慶宮。
一路上,白雪皚皚,枝葉全都凋零,偶爾有一兩點新綠綻開,也更襯出旁物的蕭條。
周圍的景物,宮殿,都是她所熟悉的。
曲曲折折,緩緩繞繞,卻因為更換了主人,而顯出了陌生。
清波湖中,飄散着無數靜谧。
而那些甬道的小石子,在微微的天光下,透着滲人的青色。
終于,一行人來到了仙慶宮中。
裏面,梅花盛開,熱烈奔放。
只是,即使燃盡了它全部的生命,也無法帶給這冰天雪地一絲一毫的暖意。
靡音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了昨日自己闖入的房間中,又見到了那熟悉的美貌婦人。
但今天,她卻半躺在chuang上,臉上,帶着蒼白的病色。
屋子裏,非常暖和,站了不久,靡音便出了一層薄汗。
但那婦人,看上去仍然有些瑟瑟的虛弱。
看見她,那婦人微微一笑,綻出清雅的光,頓時讓整張臉變得鮮活起來。
“你來了。”婦人聲音淡淡的,異常柔和,她伸出手,在空中微微一招,道:“來,到我身邊坐着。”
靡音慢慢地走過去。
宮女忙端來梨花木軟凳,讓她在婦人旁邊坐下。
空氣裏,拂動着濃濃的藥香,肅穆,不詳。
那婦人輕輕地将眼神落在靡音臉上,輕聲道:“你叫靡音,是嗎?”
靡音點頭。
婦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叫毓蘭。”
靡音仍舊點頭,不發一言。
毓蘭的眼神,在她頸脖的傷口與紅腫的臉頰上停留片刻,緩聲道:“你似乎在宮中過得并不好。”
靡音垂下眼,雙目幽涼。
房間忽然寂靜下來,香爐中焚的百合香,寂滅,彌漫。
“知道,我為什麽要請你來陪我嗎?”隔了半晌,毓蘭忽然問道。
靡音擡頭,看向她清麗略見消瘦的面頰,道:“為什麽?”
“因為,”毓蘭的眼中,是蒼涼與郁結:“我和你,是一樣的。”
靡音擡頭,良久,終于問道:“殷獨賢,為什麽要把你關在這裏?”
毓蘭淡淡一笑,那笑容如漣漪一般,輕飄飄的沒有痕跡:“因為,我給他的生命帶來了無限的屈辱。”
“屈辱?”靡音喃喃重複着這個詞,聲線有着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尖利:“這,不是殷獨賢最常賜予別人的禮物嗎?”
毓蘭看着靡音的臉,輕聲道:“你好像,很恨他。”
“我恨不得,殺了他。”靡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每個字,都浸染着濃濃恨意。
聞言,毓蘭閉上那雙影沉沉的眼睛,須臾,她道:“殷獨賢,是我的親生兒子。”
靡音的手指,像染着冰雪的手指,顫抖了下。
“是的。”毓蘭長長嘆口氣,重複道:“他是我的兒子。”
靡音竭力握&住自己的手,緩聲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毓蘭睜開眼,慢慢地,緩緩地,眼睑逐漸張開,一種奪目的豔光,從裏面流溢而出,照亮了她的臉。
整個房間,似乎又出現了一種靡亂妖豔的脂粉氣息。
她說:“我是一名妓*女。”
百合香,還在銅爐中慢慢焚燒着。
靡音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身上,混合了幽蘭與桃花的氣息,高貴中帶着妖豔。
“我是玉丹樓的毓蘭,年輕時也憑借着一張皮囊出過一段風頭。”毓蘭将柔若無骨的雙手放在腹部,安靜地回憶着:“但一個妓*女的風光,又能維持多久呢?當漸漸走下坡路時,我忽然懷孕了,當然,一雙玉臂萬人枕,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并不知曉。當時,我是空虛的,所以我想,幹脆就把這孩子給生下來吧。”
“于是,我這麽做了,是個兒子,我很欣慰,因為他不用重複和我一樣的路子,我給他取名為獨賢,同我姓。”
“獨賢在妓&院中長大,我不允許他出院子,因為我知道外面的人,将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他。”
“但小孩子總是好奇的,有一天,他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直到晚上,他才回來,滿身污穢,鼻青臉腫。”
“後來我才知道,別的小孩罵他是妓&女的兒子,說他是婊&子養的,于是,他就和那群孩子打了起來。”
“從此,他就沉默了下來,整天待在院子中,看書,或者是練劍。”
“随着他年齡的增大,他開始厭惡我每天做的事情,每看見一個男人進我的院子,他便會用一種陰冷的目光看着那人。”
“在他十四歲時,無意間,他看見了我和一名客人交*合的場面。當時,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轉身離開。”
“我永遠記得那時他的眼神,冷得刺骨。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獲得了什麽,失去了什麽,但當我再次看見他時,他已經成為了盛容的皇帝。”
“他将玉丹樓的人全殺了,還有接近過我的客人,通通殺了,一個也沒有留下。最後,将我囚禁在了這裏。”
微微的天光從窗棂射入,在地板上勾勒出雕花的圖案。
拉長的,變形的,模糊的。
毓蘭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張臉都紅了。
靡音忙上前去,輕輕地拍撫着她的背。
她的手,撫&mo着毓蘭的背脊,近距離地感覺到了她身體的消瘦。
單薄得像是随時都能離去。
不知為何,靡音打了個寒噤。
喝了口茶後,毓蘭慢慢止住了咳嗽。
但身體卻瞬間虛弱了許多。
她坐躺在chuang上,半阖着眼睛,輕聲道:“謝謝你。”
靡音搖搖頭,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我的身體是嗎?”毓蘭自然不是媸顏陋質,她坦白道:“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靡音微微垂下頭。
死亡。
她最憎恨的死亡,又要降臨了。
“我在想,”毓蘭看着前方,像是看着一些未來:“我死了,世界上,還有誰會愛獨賢呢?”
靡音看着那霜色的chuang單,上面的牡丹,花瓣張揚着。
她從心中哼出了一聲:“我想,他根本就不需要愛吧。”
毓蘭并沒有什麽不快,她的聲音很柔,像是在對一個鬧別扭的孩子說話:“不,越是孤獨的人,越是渴望愛。”
靡音的手指,慢慢地握在了一起,指尖的冰白,像是暫時消失了。
“我是他的母親,我理解他。”毓蘭的聲音像小溪一般,緩緩流淌着:“他想要我的愛,但同時,卻又厭惡我的身份,憎恨我的身體,曾經被那麽多男人占有過。所以,他不願意接受我的愛。”
“他已經得到太多了。”靡音冷冷地笑,笑容和樹枝上垂挂的積雪一樣冰冷:“得不到愛,也是理所當然。”
“但那将是世間最大的痛苦。”毓蘭的聲音像是塊柔紗罩在靡音的心上:“沒有人愛,或者是沒有人去愛,是痛苦的。”
靡音将這句話放在嘴中,反複地咀嚼着。
但毓蘭接着說道:“但是獨賢,至少現在,他有了人去愛。”
靡音一怔,詢問般地看向毓蘭,卻正好對上她那輕柔的,頗含深意的眼光。
瞬間,心上的那層紗,倏然揭去,帶去了一些皮肉,痛得倉促,驚得惶然。
“你是說,他愛上了我?”靡音忽然笑了,笑聲很大,震得人皮膚發緊,笑到最後,她開始喘氣:“如果他愛我,那該有多好。”
“這好像并不是你的真心話。”毓蘭安靜地看着她,眉目中是閱盡滄桑的平靜。
“不,是的,這确實是我的真心話。”靡音的笑容沒有散去,像是要永遠刻在臉上:“如果他愛上我,那麽我就可以盡情做傷害他的事情了,不是嗎?”
“獨賢對你的感情,至少是特別的。”毓蘭的皮膚,又恢複了蒼白,白得甚至能看見皮肉下的血管,幽幽的藍色:“靡音,獨賢不懂得愛,他不了解愛的方式,沒有人教會他去愛人。而最終,當他明白時,恐怕已經失去了太多。”
靡音沉下了眼睛,沒有再說話。
“你姐姐的事情,我代他向你說聲抱歉。”毓蘭的手,不自覺地有了陣抖動:“我知道,這于事無補……靡音,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
這句話,化作一股暖暖的氣流,在這麽冷的空氣中,直直地向着靡音的臉頰撲來,瞬間融化了她的眼睛。
一行淚水,順着臉頰慢慢流淌,滴落在地毯上,毫無聲息地消失。
“放下仇恨吧,靡音,仇恨是一把劍,沒有劍柄的劍,當你拿起它時,自己的手,也開始流血,你握得越久,生命就越蒼白,直至消失。”毓蘭疲倦地閉上了眼睛:“靡音,真的,放下吧。”
說完,她慢慢地睡去了。
靡音的眼神,安靜地落在毓蘭的面頰上。
确實,從那張臉上,可以找到殷獨賢的影子。
但,卻是多麽詭異的母子關系。
屋子裏,是悶悶的暖,靡音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她起身,向門外走去。
院子裏的梅花,傳來陣陣冷香。
那麽豔的花,卻徒自有着這麽冷冽的氣息。
無論開得多麽熱烈。
石子路上,是薄雪融化後的水,濕滑,不潔。
好幾次,靡音都險些跌倒。
風呼呼地在耳邊刮着,她披風上的絨毛柔弱地倒向一邊。
天空,晦暗不明,沉甸甸地壓在人心上。
靡音一步步地,走回了雙靈宮。
她的腦子,也被這些雪所壓制住,冰涼,混沌。
似乎,有什麽想法,正在萌芽。
她不清楚。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她來到了自己的寝室,慢悠悠地坐在了銅鏡前。
那雙眼睛,雖看着那昏黃的鏡面,但卻什麽也看不見。
被一個想法所蒙蔽。
她什麽也看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的一陣冰涼讓她回過神來。
靡音将精力集中,看見了鏡中的殷獨賢。
他的手,涼滑的手,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游走。
靡音安靜地看着他,但眼中,卻多出了些別的東西。
“你為什麽在這裏?”靡音問。
殷獨賢的手,沒有停留,繼續游走在她的皮膚之上:“你好像忘記了,這是我的宮殿,你是我的東西,所以這個問題,我還需要回答嗎?”
“是的,不需要。”靡音通過鏡子,與他的眼神對視:“那麽,你需要我回答些什麽嗎?”
“你有什麽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呢?”殷獨賢的指尖,都染着冰雪,那麽驕傲與自信。
靡音看着銅鏡,鏡子中的自己,嘴角綻放了一朵深沉的花:“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和你母親都談論了些什麽?”
殷獨賢的手,在她臉頰上停留住了。
他說:“靡音,千萬不要自作聰明。”
靡音嘴角的那朵花,在繼續變為黑色,散發着稚嫩的罪惡的光華:“我知道了你的身世。”
殷獨賢的手,開始慢慢地陷入靡音的皮肉中。
他說:“靡音,不要惹我生氣。”
靡音的語速忽然加快,而她的聲音,也開始拔高:“是的,你想改變你的出生,你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可是你卻忘記了,知道自己最多不堪秘密的人,是你自己,但你無法殺了自己,所以,你永遠都活在黑暗之中……”
“啪”的一聲響,靡音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