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寧靜
“我和他們,并不一樣。”極淨萬的眼內,仿若含着無限深情。
他就這麽,注視着靡音。
眸子,在陽光下,接近一種淺色的灰。
“一樣與否,”靡音很慢很慢地閉了下眼:“是由我說的。”
然後,她像一條滑溜的魚似地,離開了極淨萬的懷抱,坐在了馬車的另外一端。
極淨萬看着自己空空的懷抱,有了一瞬間的怔忪。
但緊接着,他便回過神來。
然後,他靠着車壁坐下,一只腿半曲着,姿勢閑散。
陽光偶爾透過窗簾投射在他的臉上,斑駁的光影,讓極淨萬的眸色明滅不定。
他輕輕開口:“靡音,我一定會得到你的,你信嗎?”
靡音只是對着他淡淡一笑,随後,便垂下頭,看着自己的指甲。
透明的,圓潤的,飽滿的指甲。
輕輕一動,在陽光下,便是五道微微的光閃過。
模糊了她的眼睛。
“你得不到的。”靡音這麽說。
“你不信我?”極淨萬的眼角往上吊了吊,面上泛起了一種漫不經心的矜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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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靡音的眼神,仿佛沉入了湖底,她緩緩說道:“連我也不知道靡音去了哪裏……連我,也找不到她了。”
那指甲,在陽光下,靜靜地哽咽着。
看着她,極淨萬的眼睛,沉靜了下來。
當靡音回到高遠修的府邸時,發現他還是蹲在花園中,輕輕地擺弄着花草。
夕陽下,他的背影,是蕭條的,岑寂的。
“遠修?”靡音喚着他的名字。
高遠修身子怔了怔,随即轉過身來,對着靡音若無其事地一笑,道:“你回來了。”
“嗯。”靡音點點頭,随後也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高遠修勸道:“快起來,地上濕氣重,坐久了,晚上腳會痛。”
“那你為什麽要蹲這麽久?”靡音反問。
高遠修低了低頭,澀澀地一笑:“我本身就是無所謂的一個人。”
靡音将頭,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輕聲道:“不是的,遠修,你是我在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我在乎你,而且,也只有你還在乎我。”
高遠修垂頭,看着靡音。
他的眼神,混合着夕陽的光,帶着凄迷。
“靡音,”他緩緩勸道:“其實,二皇子對女人,是不錯的。”
聞言,靡音的身子,陡然僵硬了。
高遠修繼續說道:“是的,靡音,和他在一起,他是不會虧待你的。”
“為什麽你會突然改變主意?”靡音問道:“幾個時辰之前,你不是還在防備着他嗎?”
“可是在這幾個時辰之中,我想通了許多。”高遠修道:“靡音,當你到來時,我就想着,我要永遠保護你,守護着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可是,我忘記了,我們已經不再是小孩。你……是一個女人了,而我,卻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我不能給你幸福……”
“所以,你就想将我推給極淨萬?”靡音的聲音是澄澈的,無怒也無喜:“遠修,你還是沒弄懂我要的是什麽。”
“你要的是什麽?”高遠修問。
“寧靜,我只要寧靜。”靡音閉上眼,聲音是疲倦的:“遠修,我真的好累,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待在一個我信賴的人身邊,睡覺,種花,偶爾一同談話……遠修,不要把我推出去,我求求你。”
“可是靡音,你的人生還很長。”高遠修道:“你只是現在疲倦了,可是總有一天,你會醒來的,到時候,你需要的,是一個強壯的懷抱,你會想要生兒育女,這些,我都給予不了你的。”
“遠修,”靡音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其實,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什麽?”高遠修問。
“在刺殺完殷獨賢之後,我……是想自盡的。”靡音的語氣,是飄渺的,仿佛在訴說別人的事情。
聞言,高遠修的手,猛地一顫。
“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靡音道:“我要的很多東西,和普通女人要的是不一樣的。”
高遠修緊緊地将靡音的肩膀環住,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保護全部傳給她。
是的,是他,讓靡音受了這麽多的苦。
當時,靡音明明是能夠逃脫的。
是因為他的無能,才會讓她遭遇這不堪回首的一切。
而現在,無論靡音要什麽,他都會給予她。
毫不吝惜。
寧靜地生活。
這或許只是一個簡單而卑微的願望。
但對靡音而言,卻是難以實現的。
因為極淨萬的那番話,很多雙黑暗中的手,開始伸向她。
這天,靡音和高遠修一起去逛集市。
這裏有許多新奇的玩意,讓靡音眼花缭亂。
許久不見的真實的笑容,在她的臉上蕩漾開來。
只要靡音多看了某樣東西一眼,高遠修便會馬上将其買下。
因此,才逛了沒多久,高遠修的雙手便拿滿了各種小玩意。
靡音也想搶幾樣過來自己拿,但是,高遠修不讓。
靡音也只能作罷。
正當兩人逛得開心之際,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忽然從前方奔來,直接向着靡音他們撞去。
高遠修眼明手快,雖未回頭,就一把将靡音的手抓住,拉到一旁躲避。
而那匹馬如閃電一般沖到他們剛才所站的地方,此刻,馬上的人,猛得拉住了缰繩。
靡音擡頭,似乎是看見了一團紅霞。
是的,坐在馬上的,是個女子,微黑的肌膚,容貌豔麗,身着大紅衣衫,像火一般燃燒着。
那是一種嚣張而張揚的美麗。
她那驕傲的下颚,微微揚起,明豔的大眼,斜睨着靡音。
她的眼神,是一種肆無忌憚的打量。
良久,她從鼻子中哼出一聲,道:“你就是那個盛容來的小賤人?”
高遠修的眼睛立即冷了下來,道:“景小姐,請你口氣放尊重一點。”
“你是什麽東西,敢來教訓我?!”景薩奇嫣&紅的嘴角挑釁地一彎:“再說,難聽的話,我還沒說出口呢。”
高遠修冷冷一笑:“也是,景小姐是出名的口無遮攔,您的嘴,可是厲害着呢,要不,怎麽能将二皇子給吓跑呢?”
聞言,景薩奇氣得一張臉頓時煞白。
她從小便思慕極淨萬,但那人卻總是不将她放在眼中。
但放眼耶羅,只有她才是二皇妃的不二人選。
所有的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前不久,當極淨萬回來時,卻同時帶回一個耶羅的女子。
其實,極淨萬風&流成性,以前也常做過這種事情。
可是這次,他卻出了格,
他居然在家宴上宣布自己要娶的,是這個盛容的女子。
極淨萬的做法,完全是向着她的臉,狠狠地扇了兩巴掌。
所以,景薩奇将自己的憤怒,全都灑在了靡音身上。
她一直派人盯着靡音的一舉一動,而今天,一聽見靡音出門的消息,她便來了,準備給她個下馬威。
但是,高遠修卻攔在了前面,并且,言語之間,還含着暗諷。
景薩奇眼中兇光一盛,手上一動,鞭子像靈蛇一般,向着靡音的臉甩去。
但高遠修身形快速移動,徒手生生将鞭子給抓住。
畢竟是血肉之軀,高遠修的手頓時現出了一條血痕。
耶羅的陽光,帶着幹草的氣息,有着微微的灰塵。
此刻,靡音聞到了血的味道,混合在陽光之中。
她看見了高遠修的手。
那深深的血痕。
靡音的眼睛,忽然生冷了起來。
她看着景薩奇,以一種平靜的,漫不經心的姿态。
她緩聲道:“你,是沖着我來的,是嗎?”
景薩奇那雙明麗的大眼,此刻微微地眯了起來。
因為靡音的神色。
景薩奇坐在馬上,明明應該是她在居高臨下地俯視。
可是靡音的神色,卻是那樣的從容,從容得令對手心悸。
仿佛,她很清楚對手心中所想的每件事。
每一件事。
“你是在嫉妒我嗎?”靡音平靜地問道。
景薩奇的臉,忽然羞惱地紅了,像是被人給看穿了心事。
她的聲音,也忽地拔高:“你不過是個小賤女,我為什麽要嫉妒你!”
“你把我說得越下賤,就越貶低自己。”靡音緩聲道:“因為,極淨萬選擇了我……不是嗎?”
聞言,景薩奇的手指氣得顫抖。
她的雙眼中,閃着惱羞成怒的火苗。
這個女人,這個來自盛容的女人,這個看上去柔弱得自己一鞭子便能将她的腰抽斷的女人。
她居然被這樣的女人給侮辱了。
景薩奇全身顫抖着。
那是輕微的顫抖。
可是,她逆着光,于是,在那幹燥的陽光下,她身體的每根線條,都像波浪一般起伏着。
她想要抽回鞭子,想要用那鞭子,狠狠地抽在靡音的臉上。
景薩奇想要毀了那張臉。
那張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臉。
但是此刻,她無法做到。
因為高遠修的攔阻。
景薩奇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是看着高遠修臉上凜然的神情,她知道,如果自己敢動靡音一根汗毛,那麽,高遠修一定會将她撕咬成碎片。
意識到這一點,景薩奇心中,像是有無數的小蟲在啃噬一般。
嫉恨,慢慢地腐蝕着她的心。
她嫉恨靡音。
嫉恨她輕而易舉地便可以得到所有男人的愛。
景薩奇的一雙明豔大眼,隐在黑暗中。
裏面的怒火,慢慢轉為了冰冷。
在這一刻,她決定與靡音為敵。
景薩奇猛地抽回了鞭子。
鞭子本身是纏在高遠修手中的,此刻,倏地被抽出,高遠修的手掌上,有了深深的傷口。
他不動聲色地将手藏在了身後。
血,滴落在他身後的地板上,濺起了微微的塵埃。
幹淨的血,一旦落地,便髒了。
景薩奇最後看他們一眼,然後,微微揚揚脖子,牽動缰繩,離開了。
她的脖子,在陽光下,勾勒出優美的線條,如天鵝般高貴。
待她走遠,高遠修忙轉身詢問道:“你沒事吧。”
靡音搖搖頭,接着快速抓住高遠修放在身後的右手。
高遠修躲閃不及,那手掌,就這麽暴露在陽光下。
景薩奇的鞭子,是特制的,上面,有無數的刺。
一旦抽到皮肉上,甚至可能見骨。
而此刻,高遠修的手掌上,便有一條很深的傷痕。
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靡音的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紅色。
而她的心,也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抓住了。
兩人也再沒有閑逛的心思,直接打道回府。
在高遠修的屋子中,靡音親自為他清洗着傷口。
“沒事的,只是看着厲害,一點也不疼。”高遠修安慰道。
靡音垂着頭,輕聲道:“對不起,遠修。”
“你在說什麽?”高遠修皺眉:“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我想,”靡音緩緩道:“我想,我會将你的生活給弄亂的……對不起。”
“為什麽你要說這樣的話?”高遠修甚至是有些生氣:“保護你,是我應該做的。”
“可是,你并沒有保護我的責任。”靡音道。
高遠修低垂着頭,接着,額前的發,開始抖動起來。
看仔細了,會發現,那是他的身子在顫抖。
“靡音,”他緩聲道:“你認為我……認為我沒有能力保護你,是嗎?”
“不,遠修,你別這麽想……”靡音想要阻止他。
但是她沒有能夠成功。
高遠修的臉上,是忍耐的痛苦:“靡音,你知道嗎?那次醒來後,我得知你再次被楊池舟給抓了回去,我恨不得殺了自己……真的,我恨不得殺了自己。我居然就這麽把你給弄丢了,我真的無法原諒自己。”
“那不是你的錯。”靡音道:“遠修,那真的不是你的錯。”
“自從和你分開之後,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夢。”高遠修看上去似乎是恢複了平靜,可是靡音知道,他沒有,因為他的手,還在顫抖着:“我夢見你渾身都是血,那種血的顏色,濃得發黑,真的,你全身都是血。你就這麽站在那裏,伸出手,你讓我救你……可是我做不到,就連在夢中我也是無能為力。靡音,我答應過你姐姐要照顧你,可是我沒有能做到,在那個時刻,我居然把你給丢下了……靡音,我居然把你給丢下了。”
“那不是任何人的錯。”靡音輕輕握&住他的手:“遠修,別再想了,我活着,我就在你身邊,我的身體,是暖熱的,我的血液,還在流動,我還能和你說話,能和你回憶從前,那就很好了,我們應該為此而感到快樂。”
“靡音,我不會再讓你受傷,我發誓,”高遠修的眼睛裏,露出堅定的精&光:“除非我死,否則,沒有人能夠傷害你,沒有人能夠!”
他的手掌,倏地将靡音的手給握&住。
剛才塗抹上藥膏的傷口,又流出了濃濃的血,染濕了繃帶。
而他的眉頭,更是皺得緊緊的。
靡音慢慢地靠近他,在他的眉頭上輕輕一吻。
那柔&軟的,帶着清甜的唇,就這麽将高遠修緊皺的眉頭給化解開。
“遠修,我不會有事的,”靡音直視着他,眼中,是滿滿的信賴:“因為你在我身邊,因為你會一直保護着我,所以,我不會有事的。”
高遠修的身子,慢慢地,慢慢地舒緩了下來。
他的手,那受傷的手,也放松了。
血,停止了洶湧的流動。
靡音放下心來,可是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瞥見了一個人影。
靡音轉頭,看見了極淨萬。
他不知是何時來到的。
他看見了這一切。
他沒有做聲,只是閑閑地将身子靠在門上。
嘴角的那抹慵懶的笑,比平時更加深刻了些。
“打擾到你們了嗎?”極淨萬問。
“二皇子有什麽事嗎?”高遠修問。
“沒事,只是聽說你們下午的事情,所以來看望一下。”極淨萬的聲音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
靡音低頭,将高遠修手上的傷包紮好,接着對他道:“我有些事想對二皇子說,你好好休息下吧。”
高遠修點點頭,應了。
于是,靡音就走出了屋子,而極淨萬也跟着。
兩人一同來到花園中。
這裏,滿眼綠意,庭花怒放。
靡音站在花叢前,那張臉,也像是染上了無限的花意,讓人執迷。
極淨萬的手,輕柔地撫過那些花,而那姿态,卻像是在撫&mo着靡音。
“你知道下午的事情了,對嗎?”靡音問。
“你沒事吧。”極淨萬問。
靡音搖搖頭,接着說道:“你能對她解釋下嗎?”
“你是指景薩奇?”極淨萬問。
“是的。”靡音點頭。
“可是,我要對她解釋些什麽呢?”極淨萬揚揚眉梢。
“解釋她所誤會的,讓她消除怒火。”靡音這麽回答。
“可是,”極淨萬慢慢向着靡音靠近,樹蔭的綠意就這麽在他的臉上移動着:“據我所知,她并沒有誤會什麽……
我确實是放棄了她而選擇了你。”
“那麽,據你所知,”靡音眸子的顏色,在綠蔭下更暗沉了一點:“她接下來,會做些什麽呢?”
“她的性子,很暴躁,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極淨萬的語調,悠閑得異樣:“所以說,她會繼續傷害你。”
“這樣看來,她的性子和你很像。”靡音道:“我倒認為,你們是非常合适的一對。”
“怎麽,”極淨萬笑得耐人尋味:“你是想将我支開,好和高遠修在一起?”
靡音擡起眼睛,輕悠悠地在他的臉上掃視了一番,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麽,有什麽不可以嗎?”
“沒什麽不可以,只是,”他俯下&身子,輕聲詢問道:“那麽我呢?你要把我放在哪裏?”
“我以為,”靡音直視着他,眼中毫無畏懼:“你很自信。”
“我是自信,”
她的皮膚,光滑如羊脂。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的,而你,或許真的是我生命中的例外。”
“那麽,你打算對我怎麽樣呢?”靡音笑了,那個笑,是美麗的,也是尖銳的:“當然,如果你要的是我的身子,現在就可以拿去,畢竟,我沒有任何阻止你的力量,不是嗎?”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所在。”極淨萬的眼神,在靡音的臉頰上移動,所到之處,是缱绻:“你只願意給我身子,而我更想要的,是你的心。”
“不,你要的,不是我的身子,也不是我的心。”靡音用世間最平靜的語氣說道:“你要的,是征服的快&感……你要的,不過是這個而已。”
“或許,我是真的愛上了你呢?”極淨萬道。
“你太擡舉我了。”靡音道:“二皇子。”
“我想,你是有資格被擡舉的。”極淨萬說着,便俯下了身子。
和往常一樣,靡音轉過了頭。
但是這次,極淨萬擒住了她的下巴。
他逼着靡音面對她。
他們的唇,就這麽碰觸在了一起。
靡音的眼睛,微微一眯。
接着,極淨萬便感覺到了一股血腥的氣息,在他們的唇齒間蔓延開來。
同時,他的唇上,傳來一陣刺痛。
靡音,咬破了他的唇。
極淨萬放開了她。
但是,他并沒有生氣,他只是微笑着,抹去唇上的血珠。
“靡音,”他道:“你真的很像一只貓。”
“是嗎?”靡音笑了,但那笑容卻是浮動的:“可別忘記,貓可是會傷人的。”
“被喜歡的貓兒傷,那也是種樂趣。”極淨萬這麽說道。
“傷多了,你就不會這麽認為了。”靡音像是在和他打着啞謎。
“你不是我,又怎麽知道我的想法呢?”極淨萬問。
“因為我以前的兩個男人,抱着和你同樣的想法。”靡音微笑:“可是到最後,他們也同樣厭煩了。”
極淨萬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揚了上去:“他們不是你的男人,靡音,你的心,并沒有給過他們。”
“按照這麽說來,我沒有任何男人。”靡音靜靜地笑。
“你的意思是,你的心,沒有給過任何男人?”風吹動樹蔭,在極淨萬的眼中,恍惚了一片綠色。
“是的,我的心,早就不在了。”靡音眸子的顏色,因為茫然,而變得更淡,更為透明。
“或許,我能把它給找回來呢?不過,一旦我得到了,就不會把它還給你的。”
靡音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笑了出來:“好,我拭目以待。”
那個笑容,是種漣漪,不斷地蕩漾了整張臉。
在極淨萬的眼中,靡音的臉,更加模糊了。
極淨萬說得沒錯。
景薩奇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女人。
這天,高遠修被第真機叫去談話,而靡音則在院子中擺弄着那株牡丹。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那牡丹的種子,開始發芽。
是一種極為柔&軟的綠色,在陽光下看久了,能讓人生出想哭泣的欲&望。
靡音每天都會來親自照看它。
仿佛,那是一個想念。
像是對過去生活的回憶。
靡音永遠都不會忘記在殷獨賢和楊池舟他們出現之前的那段日子。
自己,遠修,青兮,柳易風。
他們四個人一起度過的日子。
那似乎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是的,那樣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今後,她再也無法擁有。
因為,曾經的人,都已經不見了。
留下的,只有回憶。
能擁有的,只有回憶。
而這株牡丹,就是回憶。
靡音的手,輕輕地撫&mo着每一片葉子。
撫&mo着上面的經脈。
那些葉的經脈,交雜着,仿佛是在訴說着什麽。
陽光,撲撲索索地落了下來。
靜谧,幹燥,帶着芳草的氣息。
透過布料,落在靡音的皮膚上,有種微微的燙。
正在這時,四個陌生的侍女走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笑容恬靜,恭敬禮貌地請靡音到大皇妃處去一趟,說是皇妃想和她說說話。
雖然她們是笑着,但暗中,卻是一副不容人拒絕的樣子。
靡音明白,自己是非去不可。
是的,在耶羅,她連一個平民都比不上。
她必須去。
于是,靡音拍拍手掌中的泥土,和幾名侍女一起來到大皇子府上。
上次來時,是跟着極淨萬,張揚地從前門進&入。
而這次,她們卻是遮遮掩掩地從後門進&入。
靡音随後掃視了下四周,偌大的後院,鴉雀無聲。
想必是提前将人遣走。
如此一來,就算今天将她殺害在這裏,也是無人知曉的。
如蝼蟻一般低賤。
這便是她的命運。
是的,屬于她的命運。
穿過寂寂庭院與長廊,靡音來到了大皇妃所在的寝殿。
一路上,極目所見,都是幹燥的陽光。
因此,在進&入屋子裏時,靡音的眼睛尚不能适應,一眼望去,全是黑黢黢的人影。
過了好一會,眼前的事物才慢慢清晰起來。
靡音看見,在一張紅木椅子上,坐着一名婦人。
眉眼,和景薩奇有五分的相似。
大眼,高鼻,輪廓深邃,明豔動人。
景薩奇身上,帶着一種驕矜。
而這婦人身上,則帶着一絲嚴厲。
靡音自然猜測出了她的身份,便跪下,輕聲道:“靡音拜見大皇妃。”
但是,景薩瑪卻并沒有立即給予回應。
于是,靡音就這麽跪着。
雖然外面是燙人的陽光,但是屋子內的地板,卻是冰冷的。
那冰冷,一絲絲地,滲進靡音的膝蓋骨裏。
靡音的手,輕輕地握着。
手心中,還是有泥土的觸覺。
就這麽,印在手掌的紋路間。
隔了薄薄的一層土,靡音撫&mo着自己手,卻生出了一種隔離感。
深深的隔離。
又或許,她的身體,早就不再屬于自己。
正當她在冥想之際,景薩瑪開口了,聲線異常平穩。
像石頭。
像靡音現在跪着的石頭。
那一絲絲的冷,就這麽透進靡音的心中。
和外面相比,屋子裏,是幽暗的。
不僅是因為光線,還因為這氣氛。
良久,景薩瑪的聲音才緩緩傳來:“擡起頭來。”
就連那聲音,也是涼絲絲的。
靡音依言照做,擡起了頭。
她的臉上,是湖水一般的沉靜。
無懼無喜無悲無怒。
空空茫茫的。
而那白&皙的皮膚,像是顆夜明珠,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景薩瑪輕輕地哼了一聲:“模樣确實是不錯,難怪能迷住二弟那樣的人。”
靡音不做聲。
她知道,這裏并沒有自己開口的份。
她在等待着。
等待着即将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果然,一個熟悉的女聲在她身後響起:“姐,她就是一只狐貍。”
随着聲音,景薩奇走了進來。
那大紅的顏色,像一團烈火,灼烤着人。
“聽說,二弟想要娶你為妃?”景薩瑪繼續問道。
“那應該是二皇子的戲言。”靡音沉着應對。
“是嗎?”景薩瑪閉了下眼,但睜開時,裏面則是一道灼人的精&光:“可是依我看,那并不是戲言。”
靡音閉上了嘴。
要說的,一句話就已經足夠。
而接下來的,則不再由她控制。
這時,靡音的眼前,忽然閃過一片紅色。
接着,她還沒回過神來,便感覺到肋骨上一陣劇痛。
而身子,也順着景薩奇的那一腳,給踹倒在了地上。
“小狐貍,別以為有男人幫着你,就可以無法無天。”景薩奇收回腳,嘴角是一絲銳利的笑。
而靡音的嘴角,則是血跡。
剛才的那一腳,痛徹心扉,靡音聽見了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響。
是的,她的肋骨,怕是已經斷了。
景薩奇自然不會就此罷休,她的笑聲尖銳而短促:“小狐貍,今天我就讓你嘗嘗好滋味……來人,把她的衣服給我扒了!”
她躺在地上,因劇痛而蜷縮着。
柔滑的,柔滑到人的心中。
可是,在景薩奇的眼中,那種柔滑,卻是一種威脅。
至深的威脅。
她那美麗的眼睛裏,浮起一層戾氣。
她高高地舉起了手。
接着,那鞭子在空中劃出一個淩厲的弧度。
“啪”的一聲,扇在了靡音赤*的背脊上。
與此同時,一道深深的血印在那片光潔白&皙的肌膚上出現了。
靡音的身子,因為劇痛而痙攣着。
但是這樣猛地一動,扯動了斷裂的肋骨,靡音吐出了更多的血。
景薩奇的鞭子,在繼續着。
那鞭子,不斷地劃破着空氣,落在靡音的背脊上,手臂上,大腿上。
每一下抽打在身上,靡音的身子便會不自覺地猛烈抽&動。
這樣一來,那斷裂的肋骨,将皮肉刺得更深。
靡音開始不斷地嘔血。
那是比死亡還痛苦的時刻。
劇痛,襲擊了靡音的全身。
她緊咬着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仿佛這樣,才能保證最後的自尊。
她僅有的自尊。
僅有的。
那是一段地獄般的時間。
靡音覺得,自己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淌着血。
是的,每一個毛孔。
外面的陽光,在寂靜地哽咽。
而屋子中,則是回響着鞭子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景薩瑪閑閑道:“氣也使夠了,夜長夢多,還是把她給盡早收拾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