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被捕之後,他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有人按點過來送飯,大部分時間他都用來發呆,六指他們請來律師,三天兩頭跑來和他碰面,說得多了到後頭就愛理不理,他沒有很強烈的求生欲,對自己可能獲的刑罰并不怎麽關心,他也杜絕和人見面,這段日子雖清寂,卻十分平靜,這種什麽都不用考慮的時光他盼了多少年。

那個女人勢必會四處打聽他的下落,因為她也一樣講義氣,當初親手把她送到六指身邊,就料到會有今天。一直以來都是他在掠奪,不管她願不願意,開不開心,想要的就不能放手,這是他的慣例,可那一槍傷了她,為了離開,她竟然選擇和六指一起逃走。從未放手,是因為相信她也愛自己,但從那之後他開始懷疑,用這種方式去愛,是不是錯了。

他盤腿坐在木板床上,旁邊放着一杯清水,所裏發了統一的亮色太空棉背心,他從未穿過,也沒人敢勉強,衣服就那樣原封不動擺在床頭。再過幾天就該開庭審判,法院下通知時,他聲稱沒有家屬,但通知照下,也不知道有沒有傳到他們手裏。

正這麽想着,有人進來,手裏還拎着一大串鑰匙:“上面傳話,叫你到會客室去一趟。”

他站起來,整了整灰色襯衣,往會客室走去,第一眼見到坐在沙發椅上戴着墨鏡的女人時,倒是覺得意外。孫明月圍着一大塊流蘇披肩,八寸的高跟鞋貼着米色瓷磚,一下下戳着地面,篤篤篤的響,頗顯不耐煩,她卻在擡眼看到來人時,唰地一下站了起來,瞬間的緊張之後又平靜下去,讪讪地看着楊振平靜如水的臉,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怎麽、把自己搞到這來了?”她塗成黑的指甲在燈光下愈顯手白。

楊振在她對面的塑膠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說:“出了點小事兒。”又問,“你怎麽來了?”

“這叫小事兒?”孫明月的高跟鞋噌地磕在地面,“他們起訴你的文件有十來份你知道嗎,廖連勝擺明了以公訴的立場報私仇,他要把你往死裏整你懂嗎?”

他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死不了,他沒殺人的證據。”

“死不了也會判刑的,你就不怕坐牢?”

他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你來找我,到底什麽事?”

孫明月藏在黑超後的眼睛閃過一絲驚慌,愣了愣才說:“這事除了我沒人能幫你,我想我們可以開展一項新的合作方案。”

他卻連思考的時間也不用,笑着拒絕:“不必了。”

她不解:“為什麽?你可繼續維持事業,還可讓那些跟着你的人有個着落,甚至還可以打敗廖連勝和猴四,只要我開口,我爸肯定願意幫忙的!”

楊振卻說:“走過一次的路,沒必要再走第二次。”

“你就這樣放棄?”孫明月十分不能理解,“一旦從牢裏出來,再想做什麽都特別困難,我知道你不怕坐牢,可蘇顏呢,你就放心仍下她一個人?”

Advertisement

他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我自有安排,她會過得很好。時間差不多了,你請回吧。”

說完就不緊不慢地往回走,他拉開門的時候,湊上腦袋在門口偷聽的小警員一個踉跄跌了進去,随即又火速從地上爬起來,尴尬地對着孫明月點頭哈腰,再追随楊振出去,湊到他跟前套近乎:“那啥、我知道你來頭大,以後進去我會多照着你,那啥、你能不能送我一張孫明月的簽名照?”

……

春暖花開的日子,S城公開審理了一件大案子,G市人楊振在本地區尋釁滋事、挑唆他人殺人、以及非法集資,被公安機關逮捕,鑒于被告人對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其被羁押期間表現良好,酌情考慮,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宣判的當天,豔陽高照,蘇顏穿着厚實的羊絨衫,纖細的後背早在進庭的當時出了一層薄汗,桌椅密集的法庭像只牢籠,緊緊困住她和站在被告席上的那個男人,雙方律師争辯激烈,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兩只清亮的眼睛緊盯着楊振高大的背影,他似乎又瘦了些,頭發短短的貼着頭皮。

整整一個小時,她眼睛眨也不眨,只盼着留給他背影的那個男人能夠轉過身來看她一眼,除了審判席上法官時不時敲堂木的聲音将她從沉浸中拉回,她甚至連被告人律師長什麽樣都看不清楚,整顆心都挂在楊振身上,可是他沒有看她,到宣判時都沒能回一下頭。

六指緊緊握着她的手,冰涼的手背,卻出了一手心的汗水。當八年兩個字塵埃落定,他清楚感受到她渾身發抖,盡管當初說的是只要不死,都會等他出來,事實上她也的确會那麽做,只是當真正聽到她引以為天的男人被宣判時,仍然十分接受不了,楊振是誰,這世間怎會有他解決不了的事,他怎會坐以待斃等待別人決定命運?蘇顏還來不及哭,就見他被兩名警員攜帶着退庭,她從席上沖了過去,六指伸手,沒将她拉住,她卻被過道上的地毯絆了一跤。

六指沖過去,将她扶起來,半抱着将人剛摟進懷裏,楊振卻在這時回過了頭。照樣清朗英俊的臉,深邃的眼神卻異常柔和,唇角似乎還有意無意揚起輕微的笑,他腳下往前走着,只清清淡淡看了他們一眼,便轉了過去。

蘇顏軟下了身體,跪在地上,半個身子被六指摟着,就那麽放聲哭出來,邊哭邊叫阿振,痛徹心扉絕望到底的哭聲,響徹整間法庭,驚得參判人員都快流下眼淚,也讓引帶被告人出庭的警員頻頻回頭,卻惟獨沒使楊振停下腳步,他甚至越走越快,蘇顏在淚眼模糊中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哭着暈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