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八月中旬,這座城市又進入雨季,陰沉的天空悶雷陣陣。店裏這幾天的生意冷淡,新請的幾個小夥大多時候都在搗鼓幾臺舊車,這幾個都是剛從技校畢業的學生,聞訊六指和山貓的手藝專程跑來,最開始也是慕名他們從前的豐功偉績,偷偷打聽之後被六指訓了一頓,說要是想走另一條路,可就來錯了地方,于是也就安下心來做事,畢竟單手能把保險杠敲定的人還是值得他們崇拜的。何況還有一位勤懇的老板娘,挺着大肚子,上下樓都十分吃力,卻堅持做東西給他們吃,隔三差五就做一頓宵夜,幾個人錢沒掙多少,肉倒是長了幾斤。

上午的天空漆黑如夜,閃電以不同的頻率劃過天空,剎那的明亮之後是炸雷一聲響。幾個小青年拿着扳手在店裏開着玩笑比劃時,蘇顏正在二樓整理屋子,昨晚他們喝酒到半夜,散的時候也沒來得及收拾,桌上杯盤狼藉,她把剩菜攢進一個盤子,又把啤酒瓶放進袋子,窸窸窣窣整理完畢已經是半小時之後。大概是天氣不好,她總覺得胸口發悶,攥着抹布擦櫃子,莫名覺得腰疼,只好扶着腰往陽臺走,想過去透透氣,無奈心口越來越悶,她扶着牆,想往藤椅上坐,撩裙子時卻摸到半個巴掌的水,晃神的勁兒還沒過去,接着肚子就開始疼。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離預産期還有大半個月,怎麽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身上疼得厲害,心裏又緊張,偏生又沒經歷過,不知道該怎麽對付。陽臺上有張小圓桌,桌上放着還未收拾的晾衣架,她扶着笨重的身體,疼得四肢都沒知覺,伸手去夠那些東西,疼痛一路串到腦門,皺着眉都快失去知覺,纖長的手指始終無法伸直,夠了三四次都沒拿到東西,最終實在堅持不住,擡起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她整個人也沿着牆壁坐了下去,那小圓桌是藤條做的,十分輕巧,因她的手臂重重打在上面,便理所當然地翻了個個兒,散亂的晾衣架終于騰飛起來,好幾個都從狹窄的陽臺往樓下蹦落,她看到了,于是大喘着氣閉上了眼。

彼時小王正蹲在汽車蓋上躲避其他幾個的打鬧,看見暴雨中似乎掉了幾個東西,接着耳邊傳來鐵器磕地的聲音,他确信是有什麽東西從樓上掉下來,二話不說跑過去把東西從雨水裏撈出來,接着就歡快地往樓上蹦跶,邊蹦跶邊逗那幾個:“慢慢兒玩着啊,我給老板娘送東西去!”

一分鐘不到,小王又從樓上蹦跶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搖醒靠在躺椅裏打盹的六指:“哥、哥,老板娘她、她摔倒了!”

店裏的所有人大驚,山貓從底盤下沖出半個身子,邊往外掙紮邊咆哮:“你說什麽!”

六指已經往樓上沖了去,邊沖邊丢下一句:“打120。”

于是有人跟着他一起沖上樓,有人留在一層打急救電話,他把靠牆的人摟在懷裏,像林佩佩上次那樣準備掐她的人中,卻見懷裏的人虛弱地睜開眼,頂着汗濕的頭發艱難地說疼。六指心下一緊,看了一眼狂風暴雨的天,指揮道:“快去把昨天焊的鐵板擡上來,山貓你去開車!”

最後蘇顏是平躺在廢舊的鐵板上,被幾個壯小夥擡着上車的,他們甚至在路上碰到匆匆趕去的急救車,山貓罵罵咧咧地批評這些人的辦事效率,六指在騰空的面包車後排和蘇顏說話,他說:“你不能睡着,這是你和阿振的孩子,再堅持會兒,醫生馬上就來。”

索性送得及時,胎兒早産,動手術時護士拿着單子問:“誰是孩子爸爸,在這簽個字?”

六指和山貓同時搶答:“我是!”

護士吃驚得張大眼睛,肥胖的山貓已經做出謙讓的姿勢:“你來、你來。”又對護士說,“他是、他是。”

六指唰唰兩筆簽下大名,小護士的眼神輪流在兩個男人的身上翻轉,這瘦子該不會是冤大頭吧,替這胖子養孩子?

手術中的時候,兩個人坐在靠牆的塑膠椅子上,山貓摸了摸後頸上的汗:“唉、你說我怎麽這麽緊張,心都快跳出來了!”

六指松展開緊握在一起的手指:“緊張什麽,生孩子而已,很正常。”

山貓偏頭看了看他:“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緊張,簽字那會兒手都在抖!還真把自己當孩子他爸了啊,剛才我是讓着你,讓你過一把當父親的瘾,畢竟你曾經也是那麽想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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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給了他一巴掌:“我謝謝你啊,他爸跟我可是拜把兄弟,我是孩子嫡親,你算什麽!”

山貓跳起來:“嫡親可不是這麽算的!就算是又怎樣?我也是他叔,他親叔!”

頓了頓,兩人都輕輕松松笑出來,六指靠着雪白的牆壁:“他這輩子無親無故,現在,總算有個家了。”

山貓摸着後腦勺點點頭:“我聽說林佩佩給你介紹了個妞兒還不錯,什麽時候你也弄個家試試?”

話音剛落,又挨一巴掌:“什麽時候等你搞定房東他女兒,再來操心我的事!”

山貓臉上閃過一剎那的嫣紅,惱羞成怒地叫嚣:“什麽、什麽他女兒,你都胡說八道什麽!”耳邊六指還在輕笑,他臉紅脖子粗地發火,“六指,想不到你一個大男人這麽八卦!”

日子,總算是越來越好。小朋友不足月,剛一出生就被送進保溫箱,六指和山貓去看産婦,她正躺在床上發呆,六指安慰她說:“孩子很健康,你給取個名字吧?”山貓也說:“是啊是啊,那小模樣,別提跟振哥有多像了!”她覺得好笑,剛出世的孩子不都是皺巴巴的一個樣,于是輕輕笑了笑,看了一眼窗外依舊狂風暴雨的天,似曾相識的氣氛,卻是不同感受,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于是開口道:“就叫楊天吧。”

六指想了想,不出聲地點點頭,山貓輕輕念出這個名字,贊道:“這個名字好!”

有了奶娃娃的時光過得特別快,蘇顏把這孩子照顧得特別好,她依然寫信,像日記一樣,把一點一滴甚至孩子的每個表情都記錄下來。楊天滿月的時候,一幫人還為他開了個慶祝會,主持人是帶着拖油瓶的林佩佩,那天他們關門閉戶,特地趕走了所有生意,在一層擺了一張大圓桌,林佩佩布好菜的時候,蘇顏剛好抱着兒子從屋裏出來,屋門口各站兩個小夥,砰地沖開禮花,頓時飛揚起五顏六色的彩紙,林佩佩家的小拖油瓶正在吃蘿蔔糕,楞是被這突然的動靜驚得小乳牙磕着了舌頭,疼得哇哇叫,他媽拍拍他的頭,指了指在蘇顏懷裏跳動一下,卻随即十分淡定地望着半

空彩紙飛舞的小楊天:“怎麽這麽不驚吓呢,你學學弟弟,多麽淡定!”

六指接過孩子,蘇顏跑去安慰小拖油瓶,又給了他一塊蘿蔔糕:“寶寶不哭,姨再給你好吃的!”

林佩佩感嘆着搖頭:“以前我都不敢讓你抱我兒子,現在這賢良淑德的樣子,倒叫我自愧不如吶!”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着,準備坐下吃飯,筷子還沒捏在手裏,卻聽有人嘭嘭嘭地敲門,那門是卷閘的,一個動靜就叫整扇門嘩啦啦地響,六指問山貓:“你叫人了?”山貓納悶:“沒啊,咱親戚總共就這麽幾個,哪兒有什麽人。”又問幾個青年,“你們叫的?”衆人皆搖頭。那敲門聲還在響,小王離門口最近,麻利地跑過去,只開了連在一起的小門,似乎楞了一下,問:“你找誰啊?”

卻沒得到回答,屋外的人似乎自顧自闖了進來,這人一出現,拿着啤酒站着的山貓便楞在那裏,給楊天沖奶粉的六指也楞在原地,蘇顏盯着門口,仿佛整個人被掏空了,也是呆愣愣的,直到林佩佩捂嘴叫了聲天啦,山貓才從發愣中跳脫出來,一瓶子摔到地上:“弟兄們,給我打!”

于是小王麻溜兒地關上門,幾個青年也沖過去,将那人圍在中間。此時,穿一件灰色坎肩和夾腳拖鞋,驚恐又猥瑣地站在修理廠正中間的男人,不是失蹤多日的康耀明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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