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獻給x的花(十一)
小落不敢置信地小聲問道,随後跪下/身子:“這是怎麽了?恒姐不是先走了,為什麽會倒在這?”小落有些呆滞地斷斷續續說着,他看似也不需要他人的回答,他放緩動作輕輕碰了下躺倒在地的屍首,有些疑惑地放低聲音喚道:“...恒姐?”
須臾,鬼屋內開始劇烈地震動,連帶着周圍牆面甚至開始龜裂坍塌,一塊塊磚石迅猛地往下傾瀉。一眼掃過,那塌陷後的空間背景竟是一片黑暗。
“地震啦,地震啦。”耳邊突然傳來焦急而擁雜的喧嘩聲。
陳墨正要拉起小落往外跑,四周又瞬時恢複了平靜。
再看那些坍塌的牆體即刻恢複了原狀。
一連串的突發狀況讓小落整個人都是懵的,只聽他斷斷續續地問道:“如果我剛剛陪恒姐回去,是不是她也許就不會死了?”
陳墨不知該說什麽,他并非對張恒的死亡無動于衷,但他卻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這一事實。在這個游戲中死亡往往出現得猝不及防,前一秒還活生生說笑的人下一秒就有可能成為一具屍體。
陳墨并不知曉在司命游戲中死亡的玩家在現實世界會有何下場,是死是活,亦或其他,系統也從未提及只言片語。
抽離本應當存在的緊張,惶恐,難過,甚至于自責,陳墨此刻正在思考造成張恒死亡的原因。
他經歷的游戲次數并不算多,但驀然回首卻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逐漸适應了這種死亡氛圍。力所能及處可為其他玩家提供一定的幫助,但面對人力無法改變的結局,也只能選擇接受。
他可以很理性地進行分析取舍,摒棄不必要的情緒。這裏并不是法治社會,無論你如何報警求助都沒有作用,所謂殺戮合理化,大抵便是這樣的世界觀。
他能做的只有盡力活下去。
“咦,這是什麽?”小落有些抽噎地問道,拿起了張恒握于掌心的一個赤紅色球狀體。也不知他按到了什麽,球狀體中心突然投射出一幕光屏。
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在光屏上出現。
他所佩戴的面具造型獨特,向外凸起,頂上還斜支着一個棱角,泛着濃郁的紅黑色澤,整個面具以暗紅色打底,其上繪有以金筆仔細勾勒出的線條,疏密交結間形成放大版的司命面部形象,逼真而可怖。
“不逃了嗎?”一道冷清至極的嗓音從面具後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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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一愣,猛然擡起頭。
只見光屏中央出現的男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高大挺拔,穿了件白色襯衫外搭銀灰色收腰馬甲,臉上帶着那副暗紅色司命面具。
紅黑面具在射燈映照下顯得忽明忽暗,更為吊詭。
“不了。”這回,張恒的聲音也從光屏中傳了出來。
“我累了。”她的聲音輕飄飄地,好似快要睡着。
“是恒姐的聲音?”小落驚訝地四下張望。
“這應該是恒姐——死前的視角。”陳墨緩緩說道。
“ID 弓長大爺,現予以清除。”無機質的清冷聲音再次響起,重疊着小司命清脆的童音,如同死神的宣告。
這回光屏裏多了一支白淨的手臂,纖長的五指不知從何時起已沾染了血水,它拍了拍男人的半邊司命面具:“我真羨慕你們啊。無知無覺,無傷無痛,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總是要比人來得幸運些的。”張恒略帶嘲諷地說着,而後她的手漸漸落下,給司命面具又添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
視角瞬時産生了巨大變化,張恒應當已倒在了地上。
仰拍的角度,使得面具男的身量更為修長高挑,只見他優雅地收起手中的黑刃,瞬時,其上的血跡便消失殆盡,隐沒于男人掌心。
随後他緩慢地湊近了光屏,紅黑司命面具瞬間霸占了整張屏幕。
幾人無意識地後撤一步。
仿佛正透過光屏看向陳墨三人,面具後傳來一道短促的笑聲。随即面具男優雅地擺了擺手,狀似在向幾人道別。
轉身離開,腰背挺直,不疾不徐。
畫面轉動,這回張恒的面容出現在了光屏上,她的臉色極為憔悴,唇角帶血:“不知道你們誰繼承了我的道具?我猜是小落吧?”
“其實,這個道具也沒什麽用,就是能記錄擁有者死前一小段時間內的景象而已。”張恒的聲音逐漸轉低:“我只是......不想悄無聲息地就死掉了......”
光屏逐漸暗淡壓縮至一道光束隐回小落掌心的球狀體中,原本赤紅色的球狀體逐漸褪了色直至完全透明。
與此同時,躺在一旁的張恒流出的血液也被地面吸收殆盡,她的屍首漸漸凝成潔白的光點,映襯着她的身體像在發着光,很是存粹。然後慢慢變得透明,消散了。
陳墨安靜地注視着張恒逐漸消逝的過程,所有在系統中死亡的玩家,最終都會變成一粒粒透明的光點,融進空氣裏。
...
“那面具男到底是誰?游戲規則裏可沒說木夕街藏着殺人魔啊!”小落緊握住透明球狀體的手青筋起伏。
x在他身邊,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陳墨其實知道這個面具男是誰,光聽他的聲音,陳墨便能認出這人就是那位葉館長,這也是為何陳墨在美術館時有些分心的原因,他下意識地警惕着這個男人。
這并不是陳墨第一回 遇見葉館長,在這次游戲副本前,其實陳墨還見過葉館長一次,正是死亡率極高的第四回司命游戲,男人是游戲中途出現的,依舊帶着幅暗紅色司命面具,之後的場景,曾經一次次在陳墨的夢中循環出現,那種濃郁粘稠的殺戮氣息,直至現在他還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是陳墨第一次看見葉館長染血的模樣,對方仿若天生與紅色合轍。
四周不斷有驚慌的喊叫聲傳來,游客們膽寒着,恐懼着,面對着僞裝的鬼怪,栗栗危懼,仿若與當時的場景重疊,游戲裏的玩家絕望地嘶吼着,聲嘶力竭地賭咒着,直到最後關頭拖曳成默然無聲的絕望,那種迫人窒息的寂靜。
那日的葉館長整張面具都染上了血水,濃郁的紅色讓人已無法分清究竟是面具本身的色澤還是被鮮血浸染。
他宛若修羅,一招一式如同程序設定般簡練精确,不知疲乏。殺伐決斷,黑刃縱橫的氣場,陳墨記憶猶新。
其實陳墨自己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明明僅憑一個背影,還有那雙塗抹着暗紅色指甲油的手,最初在百貨商場中,他便可清晰地辨認出對方就是當時在游戲副本裏出現的那名擁有着壓倒性實力的玩家。
“IDxxxx 清除完畢。”在那場游戲中,葉館長不知疲累地重複着同一句話,交疊着小司命嬉戲般的童音,詭異的同調。
他強大、冷漠,宛如一件巧奪天工的殺戮兵器。
那種浸入骨髓的冰冷聲調,讓人如何能忘。
一道凄厲的尖叫聲又将陳墨拉回了現實,鬼屋裏的每名游客都按照着系統既定的編程,盡職盡責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們四散開,奔跑着。
再看了眼張恒倒下的地方,那裏早已空無一物。
“走吧。”x抓着陳墨二人的手道:“快出去吧,我不想再呆這了。”金屬電流絲絲拉拉的聲響顯得機械而蒼白。
陳墨緩步向前走去,暗自思索。期間被一只鬼抓住,它看着陳墨面無表情的臉似乎覺得毫無成就感,于是便支着那雙仿若幹柴的枯手,虛扣向陳墨的肩膀,怎料,陳墨猛地回身一扣,連帶着躲在暗布中的NPC工作人員一齊被甩到了地上。
周圍傳來悉悉索索的議論聲,語
氣間甚至帶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
居高臨下地看了眼癱倒在地狀若受驚的“鬼”,陳墨靜默片刻,沉聲道:“抱歉。”
扶起對方後,他便繼續向前走去,此後,倒甚少有“鬼”再去幹擾他們三人。
走至入口處,陽光依舊大好,沒要到氣球反倒被吓着的小妹妹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充盈着鮮活的生命力。
陳墨回頭看向兩人,方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小落與x都哭了,x那張五官缺失的臉上出現了個透明的鼻涕泡。
就如同知了大爺所說,x每回去鬼屋都會被吓哭。
小落也紅着眼眶,發現陳墨在看自己,又趕忙狠狠地搓揉了幾下眼睛:“恒姐就這麽走了?”
“......恩。”
清風徐徐,又迎來了木夕街的春天,對面街百貨商場前的春天微笑着朝陳墨打招呼。
一個四季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