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芙蓉帳(26)

芙蓉帳(26)

福全去了又返, 又在攆外候了一陣。

掂量着時間差不多了, 才恭敬道:“陛下,奴才将暖爐取來了。”

攆內沉默片刻, 才聽到周綏的聲音:“進。”

福全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玉攆內舒樂似乎還在睡着,連姿勢也和剛剛沒什麽二致。

玉攆中本就已經備了暖爐,此時再加上福全重新搬進來的三只,頓時烘得整個空間都熱了起來。

福全猶豫了一下, 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問周綏道:“陛下, 會不會太熱了些?”

“無礙。”

周綏頭都沒擡,視線專注, 修長的手指從舒樂的唇畔移開, 停在了舒樂面上的白玉覆面上。

玉質冰涼。

但明明舒樂怕冷的要命,卻也從來沒摘下來過。

涼意從面具上傳入手指尖,周綏擡眼看了一眼福全,随口道:“朕記得, 在你還沒給朕當貼身太監之時, 是在父皇殿中做事?”

福全在宮中數年,歲數差不多是周綏的二倍有餘, 是先帝親自挑給周綏的貼身公公。

福全站在一旁,不知周綏何故突然問及此, 斟酌片刻才道:“回陛下,确實如此。奴才曾經在先帝殿中做些雜事。”

周綏又道:“內殿還是外殿?”

福全道:“早些年在外殿,後來承蒙先帝賞識, 入了內殿做個雜使太監。”

周綏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你入宮多少年了?”

福全心下惴惴,語氣越發小心起來:“回陛下……奴才七歲入宮,算算日子,已經二十又二年了。”

周綏沒有再問,反而低下頭去看懷中的舒樂。

大抵這段山路不太好走,玉攆有些晃動,舒樂睡得不如剛剛安穩,不過倒是沒有要醒的征兆。

周綏的手指仍舊落在舒樂的面具上,從面具的鼻尖處輕輕移動到了耳根位置。

由于制作手藝局限,這時候的面具只遮到耳前,露出耳後蒼白細膩的一小片皮膚來。

福全腦中靈光乍現,他的視線偷偷在周綏和舒樂身上轉了兩圈,突然道:“奴才愚笨,敢問陛下……可是想問奴才有沒有見過舒将軍面具下的臉?”

周綏手中的動作一停,瞥了福全一眼:“你倒是機靈。”

福全嘿嘿一笑,往前走了兩步,躬身道:“回陛下,奴才不敢瞞您。早些年奴才在外殿做雜使太監的時候,曾經有幸見過舒将軍一面。”

周綏終于擡起了頭,挑眉道:“哦?”

福全輕聲道:“那時候奴才剛剛調入外殿,負責掃地和清理雜物,舒弘毅将軍常年駐外,甚少往宮裏來。而雖外人皆知舒老将軍又一對子女,見過的人卻少之又少。”

周綏道:“繼續說。”

福全停頓片刻,想了想才道:“奴才見過舒小将軍那一次實在先帝的六十壽宴上。那一次舒弘毅剛從西南得了大勝,先帝便将他召了回來。宮中大擺筵席,一是為先帝祝壽,二來也是為了慶祝舒将軍凱旋。”

“陛下您也知道,舒弘毅戎馬半生僅娶了他夫人一人。偏偏他夫人身子不好,早早就撒手去了。只留下舒樂與舒婉怡一對子女。”

“那一次大概是想帶孩子見見世面,舒弘毅便帶他的一對兒女一起來了。”

周綏聽到此,問道:“舒樂那時還沒有面具?”

福全搖搖頭,恭敬無比的答道:“回陛下。那時舒小将軍僅總角之年,皇後娘娘尚不及垂髫,皆為稚子,以面具朝見先帝未免奇怪。”

周綏道:“你可看清了舒樂的長相?”

福全跪下道:“陛下,當時奴才還只是個雜使太監,與舒小将軍實在隔得太遠,故而并未能看清舒将軍長相。”

周綏沒有說話,面上也看不出是否失望,他正欲讓福全退下去,卻又聽他補了一句。

“陛下,奴才雖然未親眼見過舒小将軍的面貌,但卻曾聽別人議論過。”

周綏道:“議論?有何可議?”

福全小心的往舒樂面上看了一眼,見人未醒,便放低了聲音道:“陛下,那次壽宴之後,奴才曾聽過許多朝臣對舒弘毅誇贊過舒小将軍的長相。”

周綏一皺眉:“男人之貌,有何可誇?”

“并非。”

福全搖了搖頭,“奴才曾聽過傳聞,朝臣誇贊舒小将軍之貌,乃是因為他容顏绮麗,更似女子。與幼時的皇後娘娘站在一起之時,容色甚比皇後娘娘更為傾城。”

周綏怔了怔,突然道:“既有此傳言,為何朕從不知曉?”

福全露出了一個苦笑,緩緩跪道:“先帝駕崩後,朝中大臣更替頻繁,見過舒小将軍面貌的本就已所剩不多。加上自那次宮宴後不久,舒樂就用容貌已毀之事戴上了面具,這麽多年未曾摘下。”

“加之……陛下您亦知曉,舒家權勢滔天,舒樂白玉覆面一事之因果若特意遮蓋,自然不會廣為流傳。”

周綏道:“如此便是說,舒樂究竟是否毀容,又因何而戴上面具,至今亦無人知曉。”

福全道:“坊間皆傳舒小将軍是因為受傷,怕面容驚擾他人才戴面具。但這也僅是舒家一人說法,無人能夠證明。”

周綏未在答話,只是看着舒樂的眼神中深沉之色越加濃厚。

他還記的新婚之時舒婉怡的相貌,若按照福全的意思,舒樂之貌更甚舒婉怡……

那該是何等之姿。

舒樂的白玉面具做工精妙,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嚴絲合縫的将他除了眼睛與嘴唇的位置遮的嚴嚴實實,應是特意測量過面頰後定制而成。

周綏的手指向舒樂耳後的位置探過去,十分輕易便找到了解開面具的方法。

他的手在那個位置停了下來,随口問旁邊的福全道:“朕父皇在時,就沒有要求過舒樂摘下面具?”

福全揣摩了下周綏的意思,道:“陛下,先帝在位時甚少關心此等小事。”

說完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不過先帝曾說過,舒小将軍的容貌不像舒弘毅,倒更像是他的夫人。而皇後娘娘則更肖似舒老将軍。”

周綏愣了一下,甚至特意又問了福全一遍:“你說舒婉怡長得更像舒弘毅?”

福全也曾見過舒婉怡,此時被周綏問起,亦覺得先帝怕不是老花了眼,故而有些無奈道:“陛下,也許是女大十八變……”

周綏:“……”

周綏打了個寒顫。

攆中的五只火爐實在燒的太旺。

福全只覺得自己額上的汗都要一滴一滴的淌下來。

為了避免禦前失儀,福全琢磨着告退出去在雪地裏冷靜一下。

話還沒出口,卻聽到周綏開口輕聲道:“若是朕十分好奇,欲揭舒小将軍的面具一探,是否甚不君子?”

福全:“……”

周綏似乎也沒有想要他回答,轉而笑了笑:“也罷,那麽多事都對他做了,多這一件也無甚所謂。”

福全:“……”

福全口中的奴才不想看到,奴才想出去,想保住自己的狗命等等一系列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周綏已經親手将舒樂面上的面具解了下來。

露出了一張。

和本應在宮中的皇後娘娘。

一模一樣的臉。

福全突然便覺得,自己距離死到臨頭可能就只差了一步之遙。

他下意識的去看周綏。

卻發現周綏面上并無太多驚訝之色。

因為長期戴面具,舒樂面上的肌膚顯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白皙而細膩。

即使是閉着眼睛,也能看出來眼尾細長,鼻尖微翹,分明是男子之貌,卻無一處不透着一種绮色。

當真生的……男生女相。

福全像是被凍在了原地,跪在地上全身發抖,片刻都不敢擡頭。

卻聽周綏在頭頂問道:“福全,朕父皇的那場壽宴中,可有人提過舒婉怡與舒樂可是雙生子?”

福全恨不得回到過去打死那個多嘴多舌企圖拿些賞賜的自己,顫顫巍巍的道:“陛,陛下!朝臣皆知,舒,舒小将軍與皇後……不,與舒婉怡是兄妹關系,舒小将軍大舒婉怡兩歲。

福全抖抖索索的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全倒了出來:“陛下曾有一次親自去參加過舒小将軍的洗生宴,那時舒,舒婉怡還沒有出生。”

周綏坐在榻上低頭望向福全,悠悠道:“原來如此。”

周綏低低一笑,對福全道:“朕從前只道舒家父子手握重兵,乃為大患……萬萬沒想到,他們竟還有這個膽子。真是令朕大開眼界。”

福全不敢擡頭,甚至連氣都不敢出,跪在地上只等着周綏最後一句要他命的旨意。

機緣巧合中——

他窺見了後周這位年輕帝王的,最深沉的秘密。

然而福全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周綏賜他死罪。

他戰戰兢兢的偷偷擡眼看了周綏一眼,卻見周綏的不慌不忙的将舒樂的面具重新扣了回去。

動作輕柔,竟是看不出一絲怒意。

周綏甚至親手幫舒樂将面具扶了扶正,然後才像是終于想起了候在一旁的貼身公公,開口道:“福全,回京之後,你從錦衣衛中挑選幾人,去替朕做件事。”

福全一聽竟然自己還能死裏逃生,立即磕了個頭道:“謝陛下饒命之恩,奴才萬死不辭!請陛下吩咐。”

周綏道:“你去将真正的舒婉怡找出來,秘密帶回宮中扣押。”

福全一愣,下意識道:“陛下,舒老将軍這些年來在京中已有勢力,若是知曉舒婉怡被您……”

“他自然會知道,知道了才會來找朕。”

周綏眯了眯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不過,他既然想要回真正的舒婉怡,那就必将要用朕名副其實的皇後來換,不是麽?”

福全登時明白了周綏的意思,視線飛快的從舒樂身上收了回來,跪道:“陛下英明。”

周綏敷衍的“哼”了一聲,又道:“舒弘毅和舒樂查人之時,在後面盯緊了,将他們在京中的人手給朕一一列出來,朕要瞧瞧。”

福全磕了個頭,正要在表決心,卻見周綏懷中的舒樂動了動,接着整個人一晃,從周綏懷裏掉在了地上。

福全:“……”

舒樂是被疼醒的。

估計是阿芙蓉的藥性過了,背上那處傷口一陣一陣的疼,加上玉攆搖晃,根本睡不踏實。

意識朦朦胧胧之間突然聽到周綏像是和誰在說話,提起了舒婉怡的名字。

豎起了耳朵聽了聽,卻總是聽不真切。

舒樂試圖讓自己清醒清醒,剛一動作,就摔地上了。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媽的,看這姿勢還TM是從小皇帝身邊摔下來的。

大概是舒樂眼中的怨念太明顯,連坐在榻上的周綏都感受到了。

周綏沉默了片刻,朝舒樂伸出手道:“朕剛剛沒有注意……手給朕。”

舒樂冷漠的看了周綏一眼,将手踹回了袖子裏,縮了縮身子,自顧自的站了起來:“臣七尺男兒,不會摔壞的。謝過陛下。”

剛扶着榻直起身子,背上的傷就讓舒樂變了臉色。

舒樂動作一僵,周綏立即就發現了,伸手将舒樂抱了起來,側放在榻上。

周綏一并将白狐裘給舒樂蓋在身上,掖好邊角:“怎麽就非得跟朕倔呢?”

舒樂垂了垂眼:“臣不敢。”

周綏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擋在了舒樂嘴前:“依朕瞧着,你對着朕可沒什麽不敢。”

舒樂:“……”

為什麽一覺起來,就感覺小皇帝在變彎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于是舒樂開心的戳了系統:統統,我睡覺的時候又撩/騷了嗎?

系統面無表情,精神分裂般的道:你醒啦,你的馬甲已經掉光啦。

舒樂:???

系統道:小皇帝已經知道你就是假皇後了,等你回京舒家就要完蛋啦!

舒樂:那你為什麽不叫醒我???

系統:外力是無法強行幹涉各位面世界的本有物質的。

系統:這個世界的任務要完蛋啦,我們要不還是先脫離吧!?

舒樂:……

舒樂幽幽道:統啊……你是不是偷偷看到我快要有姓生活了,所以……

系統拒絕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舒樂:那我們還是繼續呆着吧,我覺得任務肯定能完成,我還能跟小皇帝爽一爽!

舒樂:美滋滋,嘻嘻嘻。

系統哭着走了。

舒樂支着下巴,靠在榻上,只是簡單的動作,就讓他虛弱的喘了幾口氣。

這幅身子是真的大不如前了,在周綏下的藥物和阿芙蓉的雙重侵蝕下,已經向着枯竭的邊緣一步步邁了去。

舒樂非常擔憂。

主要很發愁自己這樣子的話,豈不是很多姿勢都沒辦法做到?

畢竟總是保持同一個姿勢的話,不知道小皇帝會不會膩,他會很快就膩味的。

說不定一膩味就想換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背着小皇帝偷偷換人。

憂郁。

無助。

對未知的明天充滿了幹旱土壤的渴望。

周綏見舒樂發呆,便将一只手爐塞在了他手裏:“怎麽樣?現在還冷嗎?”

舒樂側過頭看了周綏一眼,搖了搖頭:“不了。”

攆內的爐火燒的太旺,身體正常的人的确有些受之不住。

舒樂望過去的時候,恰巧看到一絲汗珠從周綏額際滑下來,又落入榻中。

啧,不得不說。

小皇帝這幅樣子讓他想到了某種場面之時,還真是性感的要命。

舒樂彎唇,蕩漾而不懷好意的笑了一下。

周綏見他笑了,以為舒樂是真開心,伸手摸了摸舒樂的烏發:“先吃些東西,等等還要換藥。”

宵夜已經擺上了攆中的小桌,熱氣騰騰,看上去十分豐盛。

舒樂食欲實在不好,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道:“随軍幾日,臣還未曾問過。不知溫容可給陛下添過麻煩?”

周綏面上閃過一絲不虞:“為何突然提他?”

舒樂道:“陛下莫生氣,只是随口一問。”

福全已經退了出去,周綏親自給舒樂盛了一碗羹湯,這才道:“朕給了他一支小隊試試手,你若想見,明日帶你去看。”

舒樂這才露出了兩分笑意,朝周綏抱拳道:“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夜色已深,安營休息。

行軍的腳步暫緩了下來。

距離京城已經不遠,軍中的糧草與燈燭所剩不多。

因着節省使用,營地的夜色中便顯得有些空寂深沉。

環顧周遭,最明亮的地方只有周綏與舒樂所乘的那只玉攆。

夜間紮營時總會安排将士巡夜。

今夜正輪到溫容。

雖然周綏的确給了他一支小隊,但那隊中皆是些殘兵老兵,根本當不得用。

在舒樂面前捧高他,又在背後狠狠踩他一腳。

不愧是後周帝王的好手段。

不過也好,殘弱之兵最易打發,更不會關注他所向何為。

溫容慢慢繞了營地一圈,在确定沒人之後,悄無聲息的走到了營地邊緣。

他換了一身黑衣,與沉沉的夜色幾欲融為一體。

只等了一會兒,一只通體黑色雕鷹便落在了溫容手臂上。

那只雕鷹似為溫容所養,和他極為親昵。

溫容撫了撫雕鷹的背羽,從它腳上解下一張紙條。

展開看完,溫容又從袖中摸出另一張空白的紙條。

借着月色,用炭筆寥寥寫了幾句。

“我已成功潛入軍中,不必挂心。”

“古圖爾大将軍乃功臣,當以厚葬之。”

“但切不可為他報仇,若有逆者,殺無赦。”

溫容微微一笑,将紙條綁在雕鷹腳上,拍了拍道:“去吧。”

雕鷹用喙淺淺的蹭了蹭溫容的面頰,無聲無息的展開羽翅,消失在夜色之中。

瞬間原地又只餘了溫容一人。

溫容轉身,向舒樂與周綏所在的玉攆處望了一眼。

燭火滅了幾盞,大抵是兩人已經休息。

溫容一張俊容依舊溫潤,卻在月光流照之下終于顯出幾分隐藏的嫉妒。

他擡起腳,一步步向自己賬內走了回去。

“周綏……我也想做哥哥,唯一的君。”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又是章節提要菌,今天的故事內容是辯論小皇帝的良知是否還存在的問題,以及講述了小白蓮花白切黑的故事。希望大家會喜歡!

麽麽啪!

舒樂:媽的……我仿佛救了個奸細。

溫容:沒有,哥哥,你聽錯了。我愛你哥哥,哥哥麽麽噠!

舒樂:???真的嗎……

溫容:^_^

周綏:滾蛋吧你,舒樂你趕緊回來,別亂TM上車!

林季同:今天也是,沒有戲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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