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芙蓉帳(37)
芙蓉帳(37)
月至梢頭。
景華殿中酒宴正酣, 舉杯共箸之聲在殿中不斷響起, 皆一副共歡之景。
此次西南大勝,陛下宴請群臣, 除了病卧床榻或遠在千裏外實在無法趕回的朝中大臣, 皆攜了家眷一同前來。
而舒樂在此征中戰功碩碩,加之舒婉儀入主中宮,鎮國将軍府風頭一日更勝一日。
慶功宴上,舒樂借故受傷在身, 自然未能前來參宴。
然鎮國将軍府本就人口單薄, 除去舒樂與舒婉儀之外,便只有舒弘毅與近日才為衆人所知的溫容。
雖然舒老将軍并未對外承認溫容乃其庶子, 但此次慶功宴卻帶溫容一同來了。
舒弘毅已年過半百, 只娶過夫人一人,得舒樂與舒婉儀一雙兒女,在朝中得了個甚好的名聲。
如今突然多出一子,衆人私下議論甚多, 明面上卻只道恭喜。
幾位朝臣甚至親自過來給溫容敬了一杯酒,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溫容端得一派清隽端方,畢恭畢敬的喝了, 話頭來來往往,帶着笑明裏暗裏的從他們嘴中套了不少話出來。
殿內龍椅上的人早已退席, 群臣便放肆了許多,暢飲攀談不亦樂乎。
溫容見終于沒人在往他這邊來了,便輕輕站起身, 繞過柱子準備從景華殿中偷偷離開。
殿外夜風正涼。
溫容從階上緩步而下,冷風吹拽着他的衣角微微揚起,又擺動了一會兒,再次垂了下來。
那是周綏新賜予他的,正三品的五官朝服。
孑然入仕。
官至三品。
若忽略這其中的種種背景,倒也是美談一樁。
溫容在殿前站了半晌,低下頭漠然的看着衣袍上振翅欲飛的白鶴。
直到一群宮女提着大紅宮燈從他身前小跑而過,其中一盞燈籠不知是有意無意,正巧碰到了他身上。
溫容擡起眼,面前一個年紀尚輕的小宮女正慌手慌腳的扶住宮燈,急匆匆的要跪:“奴婢失禮!請溫将軍饒命!”
溫容沉默片刻,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笑來:“起來吧。”
小宮女這才站起身來,卻不肯走,小心翼翼的擡着頭偷偷看了溫容幾眼,神色嬌媚而婉轉。
溫容嘴角的笑意幽深卻薄涼,他親自幫小宮女正了手中的宮燈,道:“你如何知曉我是誰的?”
小宮女又看了溫容一眼,這才細聲細氣道:“舒家小将軍重傷無法再帶兵,陛下拟旨,讓舒小将軍安心靜養,又提了您做将軍。聖旨一道道傳下來,奴婢們自然便知道了。”
夜風中一片枯葉落在了小宮女頭頂上,溫容伸手幫她取了下來,柔聲道:“那依你看,我與舒樂誰更适合做将軍呢?”
小宮女雖有勾引挑逗之心,但在宮中生存,卻絕非無腦之人。
此話一出,小宮女頓時警惕的轉了轉眼珠,強笑道:“奴婢只是聽個耳根子,只知道您與舒将軍都英勇善戰,很是剛猛……”
“英勇善戰?”
溫容打斷了他,嘴裏重複了一句,笑意更深,“我還從未帶兵出征過,又哪裏來的英勇善戰?”
那宮女頓時面色一白,跪了下來:“是奴婢不懂事亂說話!求溫将軍不要與奴婢計較!”
溫容笑而不言,眼中卻已全是冷意。
小宮女卻已經感知到了危險,下意識抽出一句最能保命的話說:“溫将軍,奴婢還要去鳳栖宮中伺候,晚了怕是陛下要不高興。若是将軍沒有旁的事……”
溫容皺了皺眉,道:“鳳栖宮?”
小宮女立即跪下磕了個頭道:“回将軍,正是皇後娘娘的鳳栖宮。今夜陛下幸了娘娘,奴婢現在正要去伺候陛下與娘娘沐浴。”
只一瞬間,溫容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他張了張口,卻發現聲音澀的厲害,只得咳了一聲才開口道:“皇後娘娘他……應了?”
宮女的面上有些疑惑:“溫将軍何意?”
片刻後卻又斟酌完畢,點了點頭道,“皇後娘娘的确有些醉意,被幸得有些酸軟無力,福全公公特意囑咐奴婢們備些解酒的湯水和解乏的膏劑。”
溫容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宮女,道:“你們走的那個方向就是他的鳳栖宮?”
小宮女見剛才的事似乎終于揭了過去,趕忙點頭道:“回将軍,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便是鳳栖宮了。”
溫容深色幽暗,擺了擺手道:“我知曉了,你去罷。”
那名宮女如蒙大赦,再掀不起一絲勾引的意思,提起步子小跑着跟上了其他人。
溫容近乎無聲的站在原地,一路看着那些宮女繞過宮牆,消失在他的視線盡頭。
涼風卷着枯枝從梢頭上落下來,又在溫容腳邊滾了幾滾,發出一聲悲鳴般的枝折聲。
溫容的武功路數皆是由舒弘毅親自所傳,穩紮穩打,若是相比起來其實更甚自學而來的舒樂。
借着沉沉的夜色,溫容悄無聲息的翻過了內外宮之間那道朱紅色的宮牆。
坐落于正中主位上的鳳栖宮便輕而易舉的出現在他的眼中。
溫容攀在鎏金瓦上,此時那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只有些許幽微的燭火。
剛剛他遇到的那一對宮女早已經恭恭敬敬列成一縱,跪在殿外,随時等待着殿內的傳喚。
而殿內的聲音卻是極輕微的。
除了偶爾穿出幾聲像是無法抑制的低泣,卻又很快被壓制住,短時間內再無動靜。
溫容搭在鎏金瓦上的手緊緊的握了握,松開,将一片瓦檐輕輕移到了一旁。
幽迷的內殿中隐隐約約能看到些鳳榻的影子。
溫容整個人靠在檐上,貼近那一處空開的瓦檐。
只一瞬間,便聽到一聲似求似泣的悶哼:“不……”
溫容分明看到。
在那層層的金珑繡線紗帳之中。
一只白皙而單薄的手像是已經完全無法忍受,為了尋求剎那間的解脫,驀地從榻中直直探了出來。
那手腕看上去甚為纖細,手指垂下,微微顫了顫,轉而抓住了梨木的床柱。
他抓得似是格外用力,指節處都泛出些淡淡的青白色來。
然而卻不過片刻。
很快,從那張雕龍戲鳳的鳳榻之中,又一只更為寬厚的修長的手伸了出來。
另一個人的手無比準确的尋到了扶在梨花木床柱上的手,牢牢的覆在掌中,輕而易舉的洩去了力道。
最初探出的那只手無力的掙了兩下,最終又被重新帶入了床榻之中。
燭臺已經燃了多半,似乎在無聲無息的告訴着圍觀者這一場漫長的折磨與快樂。
溫容緊抓在鎏金瓦上的手已被硬生生咯破了皮膚,滲出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 周綏:我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你TM竟然還讓人偷看?
樂樂:容容好看嗎^_^
溫容:好看,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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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修羅場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