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嶺南這兒,一年到頭就沒有冬天,哪怕是過年,也是樹木蔥茏,花開遍地。每到除夕前後,花農們都會在文昌街上擺滿鮮花,人們挑選幾支裝點宅院,迎接春天。久而久之,文昌街就成了一處花市。人們邊走邊賞,語聲喧嚣,端的熱鬧無比、喜氣洋洋。

杜慎言一路急走,遠遠望見文昌街的牌坊,再也按耐不住,小跑起來。剛沖入街上,便四處張望,眼光忽然一凝,定定地瞧向某處。

那妖怪正蹲在橋頭,手肘垂放在膝上,望着游人如織的街頭出神,仿佛是冥冥中有所感應,他倏然直起身來,轉過頭來,與書生眸光相對。便是剎那間,他一向冷硬的臉上,便微微泛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此時文昌街上依次亮起燈籠,如一串串明珠搖曳在風中。燦爛的燈火将那妖怪星眸點亮,仿佛萬千繁星落入其間。

他短而硬直的發,線條深刻的臉和有力而挺拔的身姿,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顯得鮮明而生動,與身俱來的超凡和獨特。

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一只妖怪,只屬于他的妖怪。

就在這一刻,杜慎言突如其來的感覺到一種情緒,比之心焦、心痛更為激烈,翻天覆地,摧枯拉朽般席卷全身,最終全部沉甸甸地積在心頭。

那妖怪從橋頭一躍而下,向杜慎言奔來。他微微躬身,仔細地打量杜慎言,似是驚訝于書生憔悴的面容。

“簡之,沒有吃葛妖子嗎?”他疑惑問道。

杜慎言突然醒悟過來,下意識地點點頭,又連忙搖頭,心亂如麻,突然抓住了妖怪袖子:“乘風……”頓了一下,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謹慎地問他:“這個葛妖子,是什麽病都能治的嗎?”

那妖怪點頭:“吃了它,簡之就什麽病都不會生了,也會很健康。”杜慎言心中驚駭,這東西聽上去就如傳說中的靈草仙藥。天見可憐,哥哥有救了!

杜慎言又連忙問:“那、那怎麽服用呢?”

妖怪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笑了起來:“直接一口咬了就是。”

杜慎言悲喜交加,哽咽,顫聲道:“那好……乘風,謝謝你!”

妖怪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碰了碰杜慎言,猶豫着問:“那你、喜歡這個禮物嗎?”

杜慎言連連點頭:“喜歡……謝謝你,乘風……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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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這才放心,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他有的時候,真的分不清簡之是不是高興。

杜慎言一向喜靜,不愛出門走動,而那妖怪又常有驚世駭俗的舉動,所以這兩人在一起之後,杜慎言從來沒有帶他逛過這麽熱鬧的街。

此時妖怪兩眼都被琳琅滿目的燈籠吸引,兩只眼睛好奇地浏覽着滿街的燈火。杜慎言走在後面,默默看着妖怪的背影,心裏酸楚,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多帶他出來。

“簡之!”妖怪回頭,兩眼透出興致勃勃,拉過他的手,向前一指,“我們去那裏!”

杜慎言聽話地随着他向前走去。他們賞過花,看過燈,聽了場戲,又嘗過地道的嶺南小吃,直至深夜,那妖怪仍舊興致勃勃,絲毫沒有回去的念頭。

杜慎言就這麽由他帶着自己東走西逛,沒有露出一點不耐。一雙眼睛就這麽黏在了妖怪身上,心裏想的是:這便是最後一次陪他了,由着他盡了興吧。

到了夜半,人潮漸漸散了,花農們也都收攤了,一盞盞燈籠漸次熄滅。

那妖怪意猶未盡地站在街頭,轉過臉來對杜慎言道:“簡之,我們明天再來麽?”

明天?杜慎言微微苦笑,哪裏還有明天。

那妖怪看到他嘴角翹起,卻誤以為他在笑,問他:“今天高興麽?”

這句話似乎變成了妖怪的口頭禪,杜慎言感受到妖怪的小心翼翼。他明白這是因為上次的那番狠話,心狠狠地一抽。擡頭望着妖怪,反問他:“你呢,你高興嗎?”

妖怪點了點頭,無需他說,面上的神情已表明他的心情是多麽歡悅。

杜慎言緩緩地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笑,他輕輕湊上前去,唇微微動了動。

妖怪聽到他說了一句話,神情還未來得及變化,唇上便驀然感到一點溫熱。

書生說:“那我們做些更高興的事吧。”

這是書生第一次主動吻他,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人的唇也也會這般火熱,剎那間讓他陷入一場目眩神迷的夢中。

妖怪喉中悶哼一聲,反手摟過杜慎言,大手插入書生漆黑的發絲間,托住他的後腦,将他狠狠地摁向自己。書生沒有半分抗拒,雙手環住妖怪的脖子,與他唇舌相纏。

只一瞬,他們便回到了杜慎言的卧房,兩人唇分,都呼吸粗重的喘着氣,書生眼角已經帶出一抹薄紅,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妖怪,裏面全是渴求。

兩人對視一眼,妖怪只覺得一股火從下腹蒸騰而上,眼睛都燒紅了,急不可耐地扯起了書生衣裳。

杜慎言一身長袍穿得整潔端素,衣結也打得結實,妖怪不耐起來,手勁一大,便“嗤啦”一聲将書生的衣裳撕壞了。

杜慎言看了一眼破了的衣服,卻罕見地沒有說什麽,任由妖怪粗魯地将他從層層衣料中剝出來。腰間一軟,已被妖怪壓倒在榻上。

書生漆黑的發絲如錦似緞,流瀉在枕間,水光朦胧的雙眸中似沉澱着什麽東西,最終化為濃濃的渴望。

他輕輕喟嘆一聲,雙手将妖怪拉向自己……

書生一向是清冷矜持的,于床事上也不甚主動,妖怪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熱情的模樣,像是化作了一團火,是能将人融化的火熱。

妖怪自然是毫不客氣地笑納了,便是一宿良宵,春色無雙。

妖怪與書生月餘沒見,書生又是這麽予取予求,對妖怪來說就如久旱逢甘霖,杜慎言又存了讓這妖怪盡興的心思,就由着他折騰了一宿,到最後便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來,就發現那妖怪仍興致勃勃地盯着自己,星眸熠熠生輝,裏頭全是珍愛之物失而複得的喜悅。

杜慎言怎麽會看不懂他的心思,伸手去摩挲他剛硬鋒銳的眉眼,柔聲問他:“看什麽?”

“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

妖怪臉頰蹭了蹭杜慎言溫軟的指腹,很實在地回了一句:“簡之哪裏都很好看。”

杜慎言想笑,心頭卻揪痛不已,心中回他一句:你這一身好皮囊,不知比我俊上幾倍。嘴上卻不說,望着外面天色,悵然道:“天亮了。”

妖怪不明他話裏的意思,只是“嗯”了一聲,又問他:“你還要睡一會兒嗎?”

杜慎言搖頭,忽然指着榻邊那朵花,對他說:“這花好看得緊,你再給我去摘一朵吧。”

他從來沒有問自己要過東西,第一次提,也是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

妖怪吻了吻書生臉頰,心中高興:“你喜歡麽,蚩靈木上有許多,我帶你去摘。”

杜慎言搖搖頭:“我累得很,你去吧,現在就去。”

書生一臉堅持,妖怪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不想惹書生不高興,又去親他額頭,道:“那你等我回來。”

說罷便如一陣風消失了。

杜慎言下意識地伸手,指尖仍有風流過,似乎還帶着那妖怪的溫度,卻最終變得沁涼。他徒勞地動了動手指,最終慢慢握緊,臉上劃過一抹自嘲。

“杜慎言,你這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這是你的選擇。

既是自己選的路,便是痛徹心扉,也要忍痛走完。

府邸門口,車隊已經整裝待發。

李鴻儒笑眯眯地問道:“簡之,你那朋友呢?不來送送你麽?”

杜慎言回望了一眼自己待了三年的地方,心中想着:此時這妖怪,卻不知到了哪裏。搖頭道:“他有事,便不來相送了。”

李鴻儒颔首,遺憾道:“這一去,便不知幾時能再相見。”

這話就如一根細細地針,戳得杜慎言心中一痛,他深吸一口氣,扶着李鴻儒道:“時辰不早了,老師請上車罷。”

車隊在崎岖的官道上颠簸着。

李鴻儒摸了摸胡子,同自己愛徒聊天:“簡之,這次回京,聖上有意擢拔你做殿中侍禦史,朝中形勢嚴峻,你可要謹言慎行吶!”

卻見杜慎言眼神已不知游離到哪兒去了,一動未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簡之?”李鴻儒眼睛眯起,連喚了他幾聲。

杜慎言幡然而醒,慌忙應道:“老師,何事?”

李鴻儒搖搖頭:“無事。簡之,我瞧你從上車起便神思不屬,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吶?”

杜慎言勉強笑道:“我哪裏有什麽心事。”

李鴻儒道:“你兄長那裏還需放寬心,出了嶺南,路便好走許多,我們輕車從簡,先行一步,趕回去也無需多少時日。”

他卻是以為杜慎言在憂慮大哥。

杜慎言點點頭,正欲回話,忽然聽到山林間一聲長嘯,手一顫,臉色頓時煞白起來。

卻是那妖怪追來了!

杜慎言慌忙撲向窗口,那長嘯一聲響似一聲,震起林間山鳥無數。

李鴻儒還一臉迷惑:“這是什麽聲音?”

想要探頭去看,馬車一陣猛烈搖晃,卻是那拉車的馬匹受驚起來。

杜慎言忙一把拉住李鴻儒:“老師,小心!”

車隊裏馬匹慌亂,甚至有一匹馬前蹄一軟,跪倒在地,将馬背上的人也甩将出去,一時間人仰馬翻。

杜慎言知道,他生氣了。

他心中慌亂,最終咬了咬牙,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嘯聲頓止。

潰不成軍的車隊後面,靜靜地站着一個人。

杜慎言慢慢地走上前去,飛揚的塵土間,那人的面目漸漸清晰起開。粗糙硬直的短發,冷峻的眉眼,雙目赤紅地盯着自己。

他的手裏,還捏着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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