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變故(三)
“哎喲!你們這是幹嘛去了啊!”方曼曼打着傘一臉焦心地看着二人。
“柴叔回來了嗎?”伯青元拿下自己的T恤擰幹。
“回來了,都睡下了,鍋裏的面都糊了,你們吃點壓縮餅幹吧,”說完,方曼曼就疲憊地往自己的帳篷走,“對了,糊糊,豌豆他沒有帳篷,雨又這麽大你們就擠一晚吧。”
南方之點頭,直接把伯青元拉進了自己的帳篷,打開手電筒,就看見伯青元精瘦的上半身布滿了條條猙獰的疤痕。
“可以跟你擠一晚嗎?”伯青元再次詢問道。
南方之呆呆點頭,艱澀道,“你身上這些......怎麽弄的?”
“恩?”伯青元無所謂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疤痕,“有些是工地上弄的,有的是打架弄的。”
嘩嘩大雨把帳篷澆得搖搖晃晃,伯青元轉身拉上拉鏈,免得雨水灑進帳篷。
南方之別過臉,不去看正在換衣服的伯青元,但他卻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忘了問的問題。
“豌豆。”他叫了一聲。
伯青元換好了褲子,把幹淨的T恤套上才看見南方之張了張嘴,于是“恩?”了一聲。
南方之看着他道,“之前山體滑坡的時候,我叫了你好幾聲,你為什麽不應?”
伯青元頓了一下,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耳邊,“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
南方之聞言,一臉迷茫。
伯青元見他那表情,無奈一笑,突然唏噓道,“說來,我還從來沒有聽到過你的聲音,是清朗的,還是低啞的?”
南方之更加迷茫了,“什麽意思?”
伯青元看了看對方還在滴水的頭發,緩緩轉過身,“你把衣服換好了,我再跟你說。”
南方之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換衣服,打了個哆嗦,趕忙找來幹淨衣服穿上。
戳了戳伯青元的後背叫道,“好了,你快說吧!”
伯青元回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着南方之,他從背包裏找出毛巾搭在對方頭上,輕輕幫他擦幹。
“我自己......”
“我是先天性的弱聽。”伯青元打斷道,“小時候有用過一段時間的人工耳蝸,可是剛學會發音就被弄丢了,所以說起話來語調有些奇怪,後來換成了助聽器,前幾天又丢了。”
南方之頭上的毛巾阻斷了他的視線,他聽着對方輕輕描淡寫的講述,猛地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如墜冰窟,臉皮繃得死緊,嘴裏更是苦得發痛。
過了一會兒,伯青元拿下毛巾,看了看南方之半幹的頭發,笑道,“不過我會唇語,所以你要對我說什麽,只要站在面前讓我看見就行。快睡了吧。”
說完,伯青元起身去關掉了手電筒,四周複又陷入黑暗,外面的雨聲也漸漸消失。
南方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躺下的,在狹隘的空間中,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之人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溫暖而又安靜。
......
在他□□歲的時候,還和家人住在一棟很舊的居民房裏,那時候整個小區裏只有一個保安大叔,因為是很少見的姓氏,所以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大叔姓“伯”。
大叔為人憨厚老實,一天到晚都笑呵呵的,他還有一個兒子,長得水靈靈的,很可愛。
每次爺爺接南方之回家路過保安室時,他們都會跟那個大叔和坐在他懷裏玩的小男孩打招呼,可是那個小孩子從來沒有理過他,也不和他說話。
“爺爺,為什麽不讓我去找他玩?”小小的南方之指着那個小孩問道。
爺爺卻難得地一臉嚴肅道:“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那個小朋友很特別,不,應該說很珍貴,所以你跟他一起玩的時候要一直牽着他的手保護他,有人欺負他要馬上打回去,狠狠教訓那人,知道嗎?”
南方之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呆在父親懷裏,十分安靜的小男孩。
然而,南方之終究沒能來得及去找對方玩,因為那個保安大叔死了,他被人捅了一刀丢到了垃圾堆裏,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涼透了。
在那過後,南方之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安靜的小孩出來玩過。
半年後,南方之最後一次看見那小孩的時候,他整個人更加安靜了,那是一種對四周全都排斥的安靜感,當時他正被一位穿着邋遢的青年拉走。
四周的街坊鄰居都出來看了。
“哎喲,這娃娃可憐的哦,才十一歲啊,爸死了,媽又跑了。”
“你可別說了!待會兒小孩子聽到了該傷心了。”
“聽?聽不見咯,他媽之前為了給他買那什麽耳蝸借了高利貸,現在還不了,那些收債的人找上門來就把那東西給砸壞了,還說下次再不還,壞的就是人咯,這不,就把孩子他媽給吓跑了。”
那時候,南方之拉着爺爺的手,看着那個安靜的小孩子離開了,他都還沒來得及問問對方的名字,也沒來得及牽着他手帶他去玩,更沒來得及保護他不被其他人欺負。
......
大雨已過,林間開始傳來陣陣蟲鳴,絲絲涼氣溢進帳篷。
“怎麽了?”還沒睡着的伯青元若有所感地轉過身看向對方。
而南方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抽泣聲也再也憋不住了,他索性哭了出來嗚咽道,“伯青元......”
伯青元什麽都聽不到,但他看身邊的人一直在發抖,便起身去打開了手電,光線一來就看見南方之眼淚啪啪直掉,打濕了一大片衣衫,“怎,怎麽了這是?南方之?”
“嗚......”
伯青元徹底懵了,他手忙腳亂地拿紙去給南方之擦眼睛。
南方之拿開對方的手,直接坐起來狠狠抱住了對方,把臉死死埋在對方脖子裏,放聲大哭。
他為自己曾經因為人生中的那麽一小點挫折,便想以自怨自艾的絕望來逃避感到無比的羞愧,明明,明明有人活的比他辛苦千倍萬倍,卻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溫暖安靜的笑容。
伯青元見南方之哭過,但都不過只是濕了眼眶而已,從未像現在這樣過,他的手舉舉落落,猶豫不決地不敢放下。
直到南方之哭得快抽不過氣了,伯青元最後才用手把人完全摟進了懷裏,讓他坐在自己腿間,一只手摟着對方的腰輕拍,一手輕揉對方的後頸。
輕軟好聽的聲音帶着一點磁啞,“多大點事,好了,不哭了......”停頓了一會兒後,有一些不自在地放低了聲音,喚道:“糊糊,乖。”
“嗚......呃......”剛剛還哭的起勁的人聞言一抽,立馬就止住了哭聲。
一瞬間,空氣都變得有些粘稠了。
南方之哭累了,才意識到自己在一個男生懷裏丢死人的哭了一場,他頓時尴尬得耳尖都紅了,但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太累了,他不想離開了。
一陣沉默後,南方之突然腦子一抽,擡頭看看對方,“你能給我唱首歌嗎?”話一說出口立馬就後悔了,又連忙道:“不是,我,我......你不用唱的。”
南方之有些尴尬地把頭放回了對方肩上。
良久的沉默,就在南方之以為對方不會唱了,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低沉的歌聲突然響起,緩緩流淌進他的耳中。
“......就算全世界在下雪,就算候鳥已南飛......”
不消多久,南方之窩在對方懷裏沉沉睡去了。
伯青元感受到自己頸間的呼吸變得均勻,停下了歌聲,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下,讓他枕在自己心口處,自言自語道,“你就這樣的人,為了一個陌生人的遭遇都能哭得像天塌了一樣。”
伯青元盯着對方有着血跡的嘴角看了良久,然後用手輕輕捏住對方的下巴,用食指的指尖扣入對方的唇縫,把消炎的藥膏慢慢塗在了舌頭的傷口上。
帶着一絲血跡的唾液從他嘴角流下,伯青元看了看,無意識地低下了頭。
“唔......”南方之不舒服地哼了一聲。
伯青元猛地擡起頭,手也慌忙地從對方嘴裏退了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依舊熟睡的南方之,然後握緊了自己有些發燙的指尖,上面依舊停留着濕軟溫熱的觸感。
伯青元的臉如同受了重傷般蒼白可怖,他輕輕放下南方之,腳步有些不穩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