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展鸰這才明白了,想了一下說:“這麽着,你先學着做飯,試用期一個月,管吃住,管兩套制服,不過這個制服不能穿出去,回家的時候就得放在店裏。若是你這個月做的好了,就成正式員工,每月月錢五百文如何?”
說起管理制度化規範化,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定做制服。試想客人們進門之後先就看到一水兒的幹幹淨淨的衣裳,那感覺多美!
而且保準印象也深刻,日後哪怕記不住客棧的名字,但想來也能張口說一句“就是那家上下統一着裝的!”
說不定以後還能開個連鎖客棧呢!
李氏夫妻聽後登時喜極而泣,雙雙跪下磕頭。
本來瞧着這客棧另外這樣幹淨整潔,他們就有些怯怯的,怕人家不要。誰知這條件這樣好,有的吃,有的住,竟然還給好衣裳,這樣就算了,如今竟還有錢可拿!
若非家中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顧,那男人自己都想留下來一塊幹了。
李氏千恩萬謝,展鸰就叫他先跟男人回去收拾一下簡單的行李,明兒一早再來報道,夫妻兩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抹眼淚。
接下來的幾天,客棧又陸續來了一些找活的人,展鸰自己細細挑選了幾回,最終留下了幾個應急,其餘的缺口尚可慢慢尋摸。
李氏負責廚房裏的事兒,展鸰準備抓緊時間調理一下,以後但凡簡單點兒的活兒就交給她做,唯獨那些難度高的菜還是自己親自經手。
另一個女人劉氏生的粗壯,力氣大,便洗衣裳加打掃客房。
一個叫小五的才二十歲,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大的才兩歲,小的還在吃奶,為人倒是機靈,便是跑堂。
另有兩個青壯男人,一個叫大寶,一個叫大樹,便輪流跟着鐵柱巡查,順便做些搬柴挑水翻地等粗重活計。
原先展鸰還挺嫌棄鐵柱和二狗子的名字,誰知這會兒聽了才知道,感情不是人家不争氣,合着整體社會就這樣!
聽聽,大寶,大樹,小五!如今倒覺得鐵柱和二狗子還算順耳了……
訂做的制服已經來了,一色的青色棉襖棉褲,另有一套灰的替換,只許上工的時候穿,平日還是穿自己的衣裳。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偷拿回家,然後回來說丢了什麽的。
這些人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慣了的,如今驟然得了白給的新衣裳,都歡喜的什麽似的,左瞧右看摸了又摸,生怕弄壞了一點,路都不會走了。若非展鸰的規矩放在前頭,他們還真想拿回家給老人孩子穿呢!
展鸰叫他們站成一排,仔細說了規矩,又對鐵柱道:“如今你手下有了兩個人,且好生教導着,不光要把體格和警覺性練上來,見了客人該如何打招呼、如何接待也一樣不能漏了。”
前些日子她已經教過鐵柱和二狗子這兩位元老了,如今也懶得再多說,只叫他們去做。
才剛升了官的鐵柱滿心熱血,只巴望着做點什麽叫自家姑娘誇贊,聽了這話當即大力拍着胸脯保證道:“姑娘只管放心。”
展鶴看着有趣,也站在旁邊學他一樣拍胸脯,結果用力過猛,險些又把自己拍倒了,衆人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他原地搖晃兩下,也有些暈暈乎乎的,不過到底跟着姐姐學的膽子大了些,也沒像原先那樣躲着藏着,小臉兒微紅,也傻乎乎笑起來。
展鸰看後也覺得欣慰,又抱着他好一陣揉搓,滿足的不得了,随後才叫李氏進廚房考核。
其餘的人都跟着鐵柱去參加“培訓”,不用培訓的二狗子卻無事可做,見展鶴想跟上去看熱鬧,問過展鸰之後也就帶他一起進來。
李氏剛一進廚房就被唬了一跳,只覺眼前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活像趕大集,一雙眼睛都覺得不夠使的。
在家的時候她雖然也是操辦一日兩餐,可那廚房十分昏暗狹小,各色菜蔬調味料都是能省則省,何曾見過這樣多的瓶瓶罐罐?光是大小鍋竈竟然就有四個之多!這還不算那幾個擺在角落的爐子呢。
展鸰沖竈臺那邊一努嘴,“撿幾個你拿手的菜做來瞧瞧。”
眼下會做什麽菜倒沒什麽要緊的,只要基本功過硬,完全可以後期慢慢學。
李氏連忙回神,先用大手巾将頭發好生包起來,又去仔仔細細洗幹淨了手,然後才去架子旁邊仔細篩選。
見她這套動作,展鸰便暗自點頭。作為後廚的人,頭一個便是要幹淨,不然莫說賣給客人,自家人都難以下咽!
客棧的廚房一應儲備都是齊全的,蘿蔔白菜這些常見的自然不必說,便是各色幹菜條兒也是有的,更別提窗邊梁上挂着的雞鴨魚肉……
李氏心髒狂跳,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下這些東西做好之後會是何等美味,很不争氣的吞了吞口水。
她面上微微漲紅,有些慌張的道:“姑娘,俺原先在家裏也只是料理些家常小菜,這等雞鴨魚肉的只怕是沒怎麽碰過。”
尋常百姓一年到頭都未必能見到幾回葷腥,一小壺油吃個一年都不見少,她今兒驟然見了這樣多的肉,便如同乞丐掉到了金窟窿裏,簡直歡喜的要發瘋,可随即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惶恐。
鄉間難得有肉,但凡有了,要麽刨成肉末煮一大鍋,大家嘗個味兒。要麽……幹脆胡亂大塊炖了,吃個口滑,哪裏會再浪費佐料?着實粗糙的很,想來人家也看不上。
“這不要緊,你只挑幾個拿手的做了就是,我不過瞧瞧你的基本功。”早在展鸰看見她的穿着打扮就明白了,自然不指望能做出一桌滿漢全席來,今天的考核也只是看看她的水平,然後對症下藥。
李氏這才稍稍放了心,去拿了一顆白菜,兩條蘿蔔,洗幹淨刷刷切成大塊。
她剛想象在家裏那樣清水下鍋煮,可又轉念一想,這是自己施展本事的時候,一咬牙,伸手去拿了油壺,然後滴了大約指甲蓋那麽多在鍋裏。
她剛要把油壺放回去,卻又遲疑了片刻,一狠心,又倒了一指甲蓋,打定主意要拿出真本事來。
展鸰:“……”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指望什麽。
然而李氏卻俨然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張滿是歲月滄桑的臉上難以抑制的浮現出一點激動和莫名的驕傲。
老天爺,她剛才竟然用了兩回油,足足兩回!
這兩大滴油下去,一鍋白菜蘿蔔得香成什麽樣?
這麽想着,李氏就麻利的将切好的蘿蔔先下去爆了個鍋。
熱油和滿是水分的蘿蔔乍一接觸便滋啦作響,鍋子上空迅速彌漫開一股伴着油香的水汽,氤氲了視線。
李氏本能的吞了吞口水。
倒油多了果然不一樣,她這輩子都沒聞過這麽濃郁的香氣!
就着這些蘿蔔,她能把自己撐死!
等大塊的蘿蔔炒到約麽三成熟,李氏又将滿滿一案板的白菜塊丢了下去,飛快的翻炒幾下之後咣咣咣倒了半鍋水,這才心滿意足的蓋上蓋子,然後非常恭敬的轉過身說:“姑娘,等熬熟了就好了。”
展鶴和二狗子齊刷刷擡頭去看展鸰,表情就有些震驚,嘴巴都微微張大了。
這倆人都被展鸰養叼了,着實有日子沒見過這樣簡單粗暴的烹饪方式……
膽子日益大起來的小朋友更是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的瞅着展鸰,大有要是你讓我吃這個,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展鸰摸了摸他的腦袋做安慰,用力捏了捏眉心,有些絕望的點頭,“好了,我知道了。”
李氏心裏一咯噔,緊張的搓了搓衣角,手足無措的抖了會兒,結結巴巴的道:“姑娘,是不是我放油太多了?”
唉,都怪她,早知道就不該放第二回 !
展鸰深深地嘆了口氣,“不怪你。”
對李氏而言,這一天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她的老板展姑娘教她制作了兩道菜:
醋溜白菜,蘿蔔炖雞,颠覆認知的同時簡直打開新天地。
“白菜本身所含的水分就很多,所以千萬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展鸰一邊麻利的颠勺,一邊重點強調了這個問題,“火要旺,動作要快,不用想着替我省油,記住了嗎?”
白菜這種東西其實挺好料理,但關鍵有一點:水煮的不好吃啊!
“雞肉剁成小塊,記住下鍋之前先把細小的骨頭茬子清理幹淨,焯過水之後先幹燒一下,煸出油來,然後再炖就格外的香。先大火燒開,然後小火慢炖,這樣才好入味,雞肉又軟爛又細滑。淋巴一定要摘幹淨,淋巴就是……算了,反正你認明白這些黃不拉幾軟乎乎的東西堅決不能下鍋就是了。”
李氏雖然因為時代和大背景的局限導致烹饪方法極度拘束且落後,但她真的是做慣了的,洗刷和切菜的動作幹脆又麻利,圓滾滾的蘿蔔每一片都是差不多厚薄。
這并非刻意練出來的,而是長年累月輾轉于鍋竈之間磨出的本能。
李氏豎起耳朵拼命聽拼命看拼命記,一邊為展鸰豪放用油的行為心疼不已,一邊又發瘋似的覺得人家做的菜果然特別香!
哪怕吃不到,聞着也解饞吶,真想叫孩子們也來聞幾口!
雞肉炖的差不多了,再加入切成厚片的蘿蔔,展鸰指導她調火候,沒一點不耐煩,“你很聰明,這些并不難做,多練幾次就好了。”
李氏受寵若驚的笑了下,有些局促的說:“姑娘拿俺說笑呢,俺,俺笨得很。”
她連笑容都帶着這個時代的女子們特有的小心翼翼。
看着她,展鸰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當日在黃泉州看到的那名歌妓賠笑的情景,心尖兒就一陣陣緊的發疼。
“你不笨,”展鸰認真的看着李氏,又重複了一遍,“只是你從來沒有得到過機會。”
是天下女子皆笨拙嗎?不,是她們何曾得到過公平競争的機會?!
李氏怔了下,雖然有些不明白,可依然覺得心底湧出來某種奇異的感動。
她用力點了點頭,“俺一定好好學!”
作者有話要說:
李氏(驕傲臉):俺足足用了兩大滴油,足足兩滴!
展鸰:“……”
李氏(緊張臉):“掌櫃的,俺下回一定不敢放這麽些油了!”
展鸰:“……”
話說早年,不用說古代條件不好的時候,就是七八十年代,也多是的鄉間百姓一小壺油吃一整年的……都是水煮,基本上不舍的炒菜,怕費火費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