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零柒】前太子

除了自己,沒人知道孫蓬藏在心底的人,會是一個僧人。

這個僧人法號“常和”。

他還有另一個名字——謝忱。

而這個名字所代表的身份,則是已故元後的長子,曾經的大褚儲君。

前太子,謝忱。

*****

永徽六年,天狗食日,太後忽然病重,一時間司藥局內無人能治。眼見着太醫們毫無頭緒,熙和帝為救太後,不得已下旨,命天下百姓廣尋名醫。

然而,因重病不起的是太後,一時間天下竟無人敢輕易嘗試,生怕一個不小心,叫人砍了自己的腦袋。

太後并非是熙和帝的生母。

熙和帝的生母熹妃,早年不過是後宮之中,碌碌無名的一個小小婕妤,後來憑借兒子才從婕妤成了妃嫔。生下小皇子沒幾年,她便染病離世。又過幾年,據說是當年的皇後偶然遇見了被遺忘在後宮的小皇子,引得無兒無女的太後大為心疼。

于是彼時已經十歲的熙和帝,就這樣被帶到了皇後身邊撫養。在皇後的教養下,少年熙和帝奮發向上,從一個曾經被遺忘的小皇子,慢慢長成了為人和善的青年,并被冊立為太子。

多年之後,先帝故去,皇後力排衆議,輔佐熙和帝登基,并為他迎娶了太子太師裴季景之女為妻。

自此,大褚的天子已經到了第五代。曾經的皇後,也成為了太後,被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皇帝,恭恭敬敬地贍養在皇宮之中。

熙和帝與元後裴氏的感情極好。盡管後宮中也有其他嫔妃,甚至,元後嫡親的妹妹也在宮中為妃,都不能阻撓帝後之間的感情。

元後終此一生,為熙和帝誕下三子。

長子謝忱,面容與熙和帝極其相似,極得帝後的寵愛。但因是長子,身上注定要背負更多的東西。熙和帝對此子從小寄予厚望,才六歲,就獲太子,入主東宮。

次子誕下時,熙和帝正禦駕親征。不等熙和帝班師回朝,次子突發惡疾,未能賜名即夭折。

三子謝禹是元後被打入冷宮,降為舒嫔時生下的。

因在冷宮生産,元後未能得到很好的照顧,不幸染病,被熙和帝擡出冷宮照顧不過半月,最終撒手人寰。

那時,坐上皇後之位的人,已經成為了王皇後。

那一年,元後長子謝忱已經十三歲了,而就在一年前,也就是永徽六年,他從太子之位,被人扶下,轉手送入了深山古寺。

永徽六年,天狗食日,太後病重。苦尋天下名醫無果的熙和帝,不得已将目光投向了廟宇道觀,只求神佛保佑,能挽回太後性命。

就在此時,尚書令王大人向熙和帝舉薦了一名游方僧人。

說來也巧,那僧人才入太後所居的慈英殿,一直病重昏迷不醒的太後就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依稀還能說上幾句話。

僧人甫一見太後,便道黑雲自東來,太後鳳體有恙,帝星晦暗,皆因東側有雲遮霧繞,輕則傷人,重則國将傾覆。

不日,司天監也冒死上奏,說那帝星星光漸暗,怕是宮中有不妥之事。

熙和帝本不信鬼神之說,可此時的太後時而清醒時而又陷入昏迷,在偶然得知僧人說的話後,悲從中來,握着熙和帝的手不住流淚。

熙和帝無奈,只好請教僧人解救方法。

僧人道:“貧僧得佛祖托夢。佛祖道,太子本是佛祖座下蓮座上的一顆蓮子,意外投生,不想竟錯投皇家。因身具佛禪,齊運強勢,蓋過大褚國運。若想保太後長命百歲,大褚社稷江山千年不絕,只有請太子剃度出家,遁入空門。”

僧人這話并非私下與熙和帝說。此話一出,與僧人共處一室的文武大臣們,無一不驚得忘了言語。

熙和帝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然而,以尚書令為首的大臣們卻在短暫的錯愕後,最終選擇了勸說熙和帝聽從僧人之言,送太子出家。

這一年,太子謝忱十二歲,已經是位人人稱贊的好太子。

他容貌佳,才學亦是極好。東宮屬臣無一不唯他馬首是瞻。朝堂內外都期盼着,這一位能最終成長為一代明君,帶領大褚走向更加輝煌璀璨的明日。

但,僧人的那一番話,卻如驚雷一般,砸在了少年天子的頭上。

在史官的筆下,永徽六年冬的那日早朝,年少的太子低眉斂目,無悲無喜地站在了宣政殿正中,一撩下擺,重重跪下,毫不猶豫地磕了一個響頭。

“兒臣遵旨。”

熙和帝到底不忍養育自己多年的太後躺在床上受苦。哪怕他本不信鬼神,也不得不委屈曾經寵愛的長子,親自将人送出皇宮,送往京城外的深山古寺。

之後不久,太後果然如僧人所言,病情有了起色,漸漸可以起身下地,重新康複如初。

這年,距離正月還有半月有餘,熙和帝改年號為儀鳳。

同年,元後嫡兄遭人誣陷,裴家上下死罪能免活罪難逃,被流放西州。元後大病不起,太後以不吉為由,命熙和帝廢後,并送入冷宮。

儀鳳二年,廢後裴氏在冷宮誕下幼子,太後命王貴妃撫養此子。不久,熙和帝冊封王貴妃為後。

儀鳳五年,王皇後之子,二皇子謝彰冊立為太子。

至此,前太子謝忱,徹徹底底成為了深山古寺裏的一名僧人。

*****

孫蓬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幼時是否在宮裏遇見過謝忱。這位前太子出宮那年,他不過才四歲,多半在宮裏是曾碰見過的,但年紀太小,不記事,也就忘了當時的情景。

但孫蓬記得自己十歲那年,随祖父出行,路經山寺恰逢大雨,不得已借佛門淨地暫時避雨。

那時,他第一次,見到了已經剃度的謝忱。

也第一次知道,曾經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了一個聽着十分尋常的法號。叫常和。

“多謝大師出手相救。”孫蓬雙手合十,克制地行了一禮。

謝忱聞聲,腳步微頓:“無礙。到底未能幫到令姐。”

謝忱長了一雙寒潭一般的眼睛,仔細對視,便叫孫蓬微微變了臉色,只好別開臉,避開視線。

“雖然沒能保住孩子,但不管怎樣,還是要多謝大師。”

在孫蓬自己的記憶中,少時與謝忱的相識,不過只是代替父輩,偷摸上山的幾次相處。

真正令他将此人放在心頭,卻是因為寶應四年孫府蒙難,他孤立無援,又遭人追殺受傷,是謝忱将他救回寺裏照料了整整一年。

也就是那一年,他把這個男人放在了心裏,緊緊貼在心頭,沉默地想着念着,至死都盼着能再見一眼。

如此,孫蓬依稀見又回想起亂葬崗那日,被風雪裹夾着吹來的一襲檀香,眼眶不由發紅。

“怎麽了?”

謝忱的聲音就在耳邊,孫蓬驀地回過神來,愣怔地看着面前的僧人,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沒事,只是吓壞了。”

孫蓬如今十四歲,已不是少時,這話一出,冷不丁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他自己尚未察覺,謝忱的眼底已猛地劃過一絲淡笑。

“七郎,改日可上山,貧僧近日新得了些野茶,你若喜歡,可帶回去品一品,靜心養氣,亦能強身健體。”

聽到這一聲“七郎”,孫蓬先是一愣,随後心中一澀,嘆道:“大師竟還記得我。”

“貧僧并非三歲稚子,不過時隔一兩年,又如何會這麽快忘記一人。”

謝忱雙掌合十,宣了聲佛號,“早幾年,七郎倒是時常上山,如今不過才一年未見,竟與貧僧生疏不少。”

謝忱雖已出家,但畢竟仍是皇子。只要他一日活着,便有一日可能還俗,與太子争奪帝位。孫府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照拂他,但為着不叫人抓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大多時候,都是孫蓬與他的庶兄一道進出山寺。

直到一年前,謝彰看中了孫娴,想娶孫娴為妃,孫府不得已暫停了對謝忱的照拂。

好在那時的謝忱,早已不是孤立無援的幼子,孫府的無奈他也能理解。

聽到謝忱的話,孫蓬的心突突跳動起來,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說:

不對,這個時候的謝忱,應該還在山裏青燈古佛,而不是回宮……

“大師這次回宮,可是有事?”

與其自己在心底胡亂猜測,孫蓬更願意直接詢問。仗着少時的情份,他輕咳兩聲,不閃不避地看向謝忱的眼睛。

謝忱微微一怔,雙眸澄澈平靜,一副溫雅模樣:“陛下壽誕将至,方丈想與各大寺廟聯合在京城中佛像巡游,為陛下祈福。因不知陛下何意,故遣貧僧入宮,望陛下能應允。”

孫蓬愣愣地聽着,一時也難以從謝忱的話中聽出真僞。

寶應三年,熙和帝壽誕,的确曾有過盛況空前的佛像巡游,但那時謝忱并未……

但,也許是因為他重生的關系,所以才會讓一些從前不會發生的事情,有了不一樣的走向。

“走吧。”孫蓬還在出神,謝忱突然道,“陛下與孫大人該要派人找我等了。”

他才說完,孫蓬果真瞧見熙和帝身邊的小內侍急匆匆趕了過來。

“大殿下,太子回來了,正在棋室被陛下訓……訓話,殿下與孫小郎君進屋時,還請當心。”

孫蓬聞言,臉上露出詫異。

熙和帝當年最寵愛長子,後來長子出家,便又将王皇後所出的謝彰捧在了手心上,這麽多年從不曾聽聞這位太子殿下曾遭陛下訓斥。這頭一回,多少叫他有些驚詫。

然而,身側的謝忱卻十分平靜。

“太子妃小産,太子卻留在皇後宮中安撫外臣之女。陛下為君為父,總歸是要在令尊面前,留一絲顏面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記得了!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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