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束銀色月光幽幽晃晃的落在院子中央的天井上, 村裏突然全部停電, 屋內熱, 葉悄把吳冬冬從房裏抱出來,又拉了張竹席, 把小孩放在上面邊借着煤油燈光看書邊給小孩搖扇子打風。

陸念秋出來見到這一幕笑了笑:“我看你跟冬冬才更像親生父子, 明明之前冬冬黏你還沒到這個地步,現在走哪兒都要跟着,變尾巴了。”

相比以前的葉悄, 對吳冬冬好是好, 卻沒有那麽多耐心。葉悄聽了陸念秋的話, 搖扇子的動作停了,擡頭從淡黃的燈光下看着對方沒出聲。

說來也是奇怪, 冬冬以前親葉悄,沒親到今天的地步。雁回來之後,說不出是葉悄變了還是小孩變了,也許它恰好屬于兩人的緣分。葉悄以前待在身邊最親近的東西只有招財, 想到招財跟他去了, 難免有點傷神。

葉悄把額頭的散發全部撂了上去,露出眼睑下的疤痕跟一串長長的淺淚似的,眸光清清冷冷,晃着兩束幽暗的光點,讓陸念秋生出些許的陌生感。

他晃了晃臉, 又覺得自己想多。

葉悄看着陸念秋欲言又止, 怎麽才能讓對方知道他早就不是以前的葉悄, 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回去。

有的真相說出來還不如不說,萬一陸念秋很喜歡以前的葉悄,知道現在殼子換了個靈魂,會不會感到失落和傷心。

與其讓陸念秋難過,不如讓他一直這樣認為,謊言也未必都是充滿惡意的,活在快樂中比世上多一個傷心人好。

陸念秋問:“小悄有話想跟我說?”

葉悄搖頭:“沒有了。”

陸念秋心思細膩,怎麽猜不到葉悄有意隐瞞他。他比葉悄大五歲,兩人一起生活七年,也是看着葉悄從找長到大的。即使葉悄在他眼中永遠是個孩子,可他的師弟眼睛裏偶爾會流露他看不透的東西。

比如他師弟為什麽忽然把戲唱得那麽好,那神韻就跟戲融成一體似的。一個人突然大變,在原本不熟悉的領域技藝貫通,用各式各樣的道理都說不通。

陸念秋籲氣:“小悄說沒有那就沒有。”

葉悄避開陸念秋剛才探尋的目光,重新來電時才彎身要抱吳冬冬回房。

陸念秋接過吳冬冬:“他也長大了,我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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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陸念秋拉着葉悄去客廳坐,一副有話長談的姿态。

葉悄靜坐在旁側,看着陸念秋把他拒收過的紅色存折遞到他面前,有點無奈。

陸念秋說:“班主的房子就要被那幫高利貸的收走了,咱們練功的院子也要收走。大家起碼還有個一技之長能抱團找個新地方,師哥知道你不喜歡跟其他人待一塊,冬冬黏你也需要你照顧,他的病斷斷續續的,去醫院看得花錢,你不收就先替他收。”

葉悄不收,陸念秋拿冬冬說事,總有個軟肋拿捏讓葉悄稍微放下面子收下他的心意。

葉悄沉默,擡眼看着陸念秋時,眼睛都有點紅。

班子其實一直都掙不到什麽錢,大家勉強維持生活每天能吃口飽飯就不錯了,他師哥這些錢都是每天摳着擠着省出來的,以前陸念秋一邊學戲,一邊私下偷偷打外工。清晨不到四點就去碼頭搬貨,搬完再到院裏練功,就為了多拿一點錢跟葉悄一起用。

時間長了有一次體力不支練功的時候暈過去,他把事情交待出來被班主罰了整整三天,誰都不容易。

葉悄不想用陸念秋這一筆存款,但吳冬冬需要治療就得花錢。

吳冬冬生下來就帶病,先心病,時不時要去醫院治療,養不好以後這孩子可能就沒将來了。班主平時會從大家的工資克扣一些留給小孩去看病,行為壞歸壞,但如果沒了這些錢小孩早就沒有今天。

陸念秋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後來告訴了葉悄。

陸念秋一方面認為班主不該私下扣大家的錢,可另一方面吳冬冬看病确實需要花費,他知道真相卻不能說出口,頭一次體會到人性的複雜,很多時候都不得而為之。

陸念秋說:“師哥以前到外面演出的時候認識一個還算談得來的朋友,昨天試着打電話跟他聯系了一下,你要是不嫌棄,就帶冬冬過去找他。不過人家家裏跟我們差距畢竟很大,找到地方落腳就盡量不要麻煩別人了。”

想着,說是一方面,陸念秋又實在不放心。

“算了,等穩定了再不麻煩別人,事情我都講好的,到了地方他會讓人去接你,安頓好你跟冬冬就成。大城市就業機會高,找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況且醫療條件也比我們這小地方好,對冬冬的病治療也有幫助。”

葉悄安安靜靜聽完後笑一聲:“師哥,你別說了,念得我頭疼。只要我還有一雙手,就絕不對餓着冬冬跟我。”

葉悄不一定要離開青鯉灣去其他城市,可陸念秋話裏有一條重點,他想給冬冬更好得治療條件,要治病就得掙更多錢。

陸念秋露出笑意:“那小悄就是答應了?”他做了一副好為難又無奈的表情,“我把嘴巴都磨破了,終于把你說服呢。”

他到抽屜裏找出一疊紙和圓珠筆,翻開不知道轉過幾手的手機,将對方的名字跟號碼寫在紙上遞給葉悄。

葉悄順手接來看了看,目光一下子凝住。

他把紙上的名字反複看過幾遍,不确定上面寫的徐崇明是不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徐崇明。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麽多,撞上名字實屬常見情況。

葉悄問:“他是哪裏人?”

陸念秋說:“丹陽那邊的,家境很好。”

“……”

葉悄想把紙片扔了,迎見陸念秋亮晶晶的目光,話重新吞回肚子裏。

思想想去,葉悄開口:“怎麽會跟這種身家的人認識呢,會不會不靠譜。”

陸念秋說:“有一次咱們到鄰市做景區風土人情表演的時候遇到的旅客,班子裏有人撿到東西交給我我拿去還給他的,說是他母親很喜歡打一副墜子。”

“他那姥爺喜歡聽戲,說咱們班子唱得好,他就又跟我聯系上,說以後家裏老人要是還來旅游,就安排咱們過去。”

陸念秋怕葉悄不相信,繼續說:“真的,他人不錯,沒什麽有錢人的架子。我跟他聯系其實少,有時候在朋友圈發一些戲班的動态他會偶爾回我一句,說他姥爺最近又想看戲,接着來私下問我,一來二去,這兩年會跟他有幾次交談,字裏行間感覺到他品行确實不錯。”

葉悄憋出一句:“那你跟他是網友關系了?”

陸念秋遲疑地點頭:“大概吧,反正師哥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有能力幫咱們,這次病急亂投醫,怕你帶着冬冬被他們找麻煩,先離開青鯉灣再說。”

陸念秋低頭看着人:“小悄,你不會拒絕吧?”

葉悄嘆氣:“沒有的事,師哥別想太多。”

東西都收拾完了,況且沒有誰比葉悄了解徐崇明人品如何。他是發現自己第一個死亡的人,自己死的時候雖然模樣挺端正得體,但還是冷。徐崇明都那時候了還不忘給自己披件衣服,說出來也算很貼心了。

陸念秋說:“那師哥一會兒幫你聯系。”

葉悄點點頭:“明天趕路的話我就去休息了。”

到達丹陽市後接不接受徐崇明的幫助是一回事,就算沒有他們,葉悄一樣可以自己找地方落腳,況且楚園的根在那邊,如果有機會,葉悄還想再回去看一眼楚園,看看當年接他班,自己一手交出來的宋然怎麽樣了。

想起來這些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往事如煙過,他再艱難最苦最痛的時候都過去了,死了一次的人沒有什麽再畏懼的。再退一萬步說,丹陽那麽大,要遇到認識的人幾率渺茫。

葉悄回頭跟陸念秋說:“我帶冬冬去丹陽。”

翌日清晨六點,葉悄帶着困得腦袋小雞啄米一樣的吳冬冬乘坐早班的車離開青鯉灣,要從青鯉灣去丹陽市需要多轉一趟車,因此出門的時間很早。

陸念秋送他們到車站,分別時陸念秋給兩小孩一人一個擁抱,吳冬冬都不知道他們去哪裏,小孩怕生,車上膩在葉悄懷裏哪裏都不去。

十四個小時的車程,抵達丹陽市車站後剛下車就是一陣熱浪,沖得葉悄腦袋晃暈晃暈的。手邊的吳冬冬情況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小孩走路兩條腿都是飄的,嘴裏含糊的說:“悄悄哥我好暈。”

葉悄就笑,帶他去周圍的商店買了瓶水為他喝了點,看着紙片上的一串號碼,吸了吸氣撥打過去。

徐崇明今晚純飯局,跟家人吃的。吃得差不多了說出去接個朋友,他媽就讓他叫自己的司機去,在家裏多陪陪老人才是正事。

徐崇明想着自己都應了這事兒,雖然不是什麽至交好友,可總歸他先答應的,于是說:“就去一個小時,回來再陪姥爺好吧。”

又說:“媽,您還記得前兩年您在外地旅游時不小心丢了佛墜的事嗎,人家不光拾金不昧,更沒勒索咱們要錢,沖這恩情幫人家一個小忙還成吧。”

徐母對這事是有印象,她脖子上戴的墜是跟老伴的定情信物,價格不菲就算了,對她意義重大,所以當時很感激那位撿到的小夥子把東西完好的回來。

徐崇明笑了笑:“那我去了啊。”

葉悄洗了把臉,頭發沾水濕後貼在額頭不舒服,想弄開,但露出的眉眼讓他遲疑,想着又扒拉下去,陰陰沉沉的,給人看不清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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