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記得當初江敘見到雁回的第一面, 雁回人就在臺上唱的這臺戲。
雁回是祖師爺賞飯吃,天賦異禀,加上有對他要求極高的嚴師, 小小年紀就有了自己的戲魂,在臺上的一颦一腔都非常抓人眼球, 心緒跟着他走。
江敘那會兒不太懂聽戲,也被雁回的姿态吸引着, 在臺上綻放異彩的雁回擁有他自己的獨特魅力, 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使用手段把人帶到自己身邊。
葉悄目光裏含了秋水:“自從我随大王東征西戰,
受風霜與勞碌年複年年。”
他見江敘神色已經恍惚,微頓,繼續唱:“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 只害得衆百姓困苦颠連。”
葉悄不管江敘, 自己進了狀态。但凡臺下只有一個觀衆,有人聽, 就得把它唱完。
一段戲落幕,葉悄靜靜地坐在旁邊等江敘回神。他眸色清亮,随着結束已從戲中抽離, 而江敘久久走不出來,忽然入了戲,可能又在借着他回憶起往事, 神色依稀可窺見一絲震撼。
葉悄握了握江敘的手, 一言驚醒戲中人:“先生喜歡嗎。”
江敘側過眼睛, 沉沉黑黑的看着, 似乎有千言萬語,都化成隐約的一聲喉間低嘆。
“你先上去休息。”
看意思江敘想一個人安靜地待會兒,葉悄乖巧的點頭,回房時心說他跟江敘的關系真奇怪。
明明做着情人間同居的名義,兩個人卻不上床不擁抱不親吻,純潔到不能再純潔。還是江敘真的就打算跟他來一段柏拉圖式的精神共鳴?
葉悄撫着身上的綢衣,衣服像極了他跟江敘初見在玉蘭樹下穿的那一身,料子卻比當時的那件好多了。江敘還真是什麽都留着。
雁回當時可喜歡的一件衣衫,爛了縫補了穿,年年如此,舊了都舍不得扔掉,實在穿不出去就拿來當作睡衣穿。
雁回跟江敘離開小鎮時帶的行李就那麽一丁點兒,還記着那身衣衫就帶着,原來收在公寓裏,如今不知道那些衣遺物随着雁回的離開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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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黑暗中蔓延,葉悄關了燈在房裏突然就失眠了,不由自主的記起許多事。他摸了摸心口,其實早就放下了,只是看到江敘還沒忘記而已。
薄霧中透出細微的天光時,葉悄一宿沒合眼,他披好睡衣起身到客廳去倒杯水,剛下樓,就見沙發前背對他坐的身影。
江敘一樣沒睡,手邊放了喝了半瓶的酒,杯子握在手裏半傾斜,下颌冒出一層淡淡的胡茬,看起來狀況似乎并沒有很好。
聽到身後的動靜,江敘轉頭看着他,葉悄說:“能跟您一起坐麽?”
他走到江敘旁邊坐下,客廳沒開燈,只有廚房的方向亮出光線、
“先生有心事?”
江敘這時才正眼把目光對着他:“明知故問。”
別看葉悄年紀小,江敘知道他沒那麽簡單。葉悄懂得勾出他的思緒,除了過去的那年,江敘很長時間沒陷入這樣的狀态,但他有一點的甘之如饴,畢竟太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因此葉悄的這些小動作他都一一放縱,享受暢快的同時也在受着淩遲,酒一飲,就更加的上頭,望着近在眼前的葉悄,這一瞬間真的有雁回還在身邊的真實感。
葉悄說:“先生喜歡我這樣嗎?”
江敘開口:“你會讓我總是想到他。”
葉悄:“聽起來還不錯,我也不是那麽可有可無。”
江敘問:“學了多久戲。”
葉悄說:“跟師父起就在學,他對我恩同再造。”
葉悄一語雙關,江敘應該聽不明白,他口中的師父具體指的是誰。
江敘說:“把墓園的工作辭了,去唱戲吧。”
他要葉悄這樣說,難得的是語氣裏沒有透露強硬的要求他必須去做的意思。
只要葉悄拒絕,江敘不會一再要求他去學習,只是覺得以他的資質天賦,如果埋沒在不相關的工作裏很可惜。
葉悄興致盎然:“先生要資助我學戲嗎?”
江敘點頭:“依你的年齡,也許還能去上學。”
但是一邊上學一邊唱戲可能會比較辛苦,江敘知道以前雁回為了唱戲每天練功有多辛苦的。
又說:“我幫你請個老師,你排好時間在學其他的。”
葉悄說:“先生既不睡我又對我這麽好,真的只圖那一點回憶”
他若有所指:“人不能長久的活在回憶裏,往事如煙皆浮雲飄散,活着珍惜眼前人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葉悄沒有更多的表示,點到即止,有的話說太白了會讓人覺得他目的性太強。
天亮後葉悄收拾好東西送吳冬冬去了學校再去墓園辭職,他這份工作還沒到三個月,三個月滿期實習期,中間老伯對他關照有加,加上環境清靜,如果不是實在不合适,葉悄非常樂意一直把這份工作延續下去。
老伯得知他有更好的發展,聽完他辭職的緣由後非但沒有難為他,還替他高興,說年輕人就是要多出去闖出去學,別小小年紀就跟他們這些年紀大的人待一起。
葉悄把剩下的工作交接完,江敘的司機就在門外等他,這人接他比接江敘還勤快,他問:“先生呢?”
司機說:“老板在公司。”
他聽了點頭:“麻煩您先送我到生鮮市場一趟,我想買點東西。”
葉悄帶了許多食材回去,從青鯉灣到丹陽轉眼就是三個月,已經入秋了,秋冬轉交的季節他一直不太喜歡,而這個季節也是抑郁症頻發的階段。
葉悄目前情緒穩定,細想有挺長時間沒真正的看過一眼屬于這個季節的景色,安靜又蕭條,還有些孤獨。
吳冬冬在客廳看了會兒動畫片就來廚房幫忙,小孩子做什麽都要參與,似乎這樣做他們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盡管毛手毛腳,葉悄也沒把裝滿一腔好心熱情的小孩兒趕出去,給他分配了些輕松地活兒。
江敘處理完工作,解開外套到樓上換了身休閑的衣服也參與進來搭把手,葉悄意外的看着他,江敘淡淡的開口:“給我也分一點活兒。”
廚房不小,可一下子站滿三個人,葉悄微微不适,卻沒拒絕。
“先生幫忙把那邊的黃瓜切了拌一下,”他指着洗幹淨的瓜果,“要這樣切。”
葉悄雕出一點花樣,放在擺盤裏,再擡眼看江敘,詢問的語氣:“可以嗎?”
江敘自然的接過他手上的刀,黃瓜在他手裏一下子變成工藝品般的存在,做起來有模有樣,甚至比葉悄雕的還要精細。
葉悄都忘記這人有着出色的廚藝了,他靜靜觀望片刻,評價:“先生很厲害。”
江敘目不轉睛地說:“我雕過石頭。”
江敘說得石頭指的是切出來的玉石,他喜歡那麽喜歡倒騰這些東西,自然什麽都學了一點,還學得有模有樣。
葉悄假裝不知:“什麽石頭。”
江敘不答了,目光清淡:“沒什麽。”
直到吳冬冬因為沒有耐心地跑出去玩,江敘依然氣定神閑的做着葉悄分配給他的活兒,後邊幾乎發展成葉悄在指揮,一桌子的菜大部分出自江敘的手。
葉悄看着滿桌子的菜感慨:“先生很高興啊。”
江敘內心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似乎散如浮萍的心慢慢的歸聚收攏。
晚飯還沒開動,江敘就有了倦意,他想睡一覺。
葉悄說:“我送您上去,宵夜我備着。”
江敘的睡眠時間很少,無論是葉悄睡醒的最後一眼還是睡前的那一眼,江敘在他面前一直是清醒的狀态,好像就沒見過對方休息。
江敘說:“上課的老師給你聯系好了,”話一停,“如果你喜歡楚園,就送你過去那邊學。”
資料跟聯系方式都放在書房裏,江敘被排山倒海般翻起的困意侵襲,他讓葉悄自己進去拿,先跟老師聯系看是否他的心意,三言兩語交待完,燈都沒開就進了卧室,留給葉悄一片黑暗的陰影。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一個不注意就很容易患上季節性的感冒,葉悄出聲提示江敘蓋好被子。
他在門外等裏面沒動靜了,伸手把門輕輕合上,轉去書房把江敘留的資料拿走。
葉悄臨出書房前突然繞回去看了半分鐘相框裏的照片,用手拿下來近看,擡頭就見到放在相框後的一瓶藥。
專用的英文字符葉悄看不懂,但這标識他見了太多次,又怎麽會不知道它的作用。放在相框後的這瓶藥是抗抑郁服用的。
他遲疑地拿下搖了搖,瓶子裏的藥已經使用過。
葉悄沉默,又若無其事的擺放回去,手裏的相框物歸原位置,葉悄看着他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