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傷心的桔梗花
也許對于何志康來說，儀式的結束意味着生活的轉變，但對于程岚則相反，她的生活并未因婚姻而有所改變。
程岚在婚前便辭去了報社的工作，回到橙光珠寶跟程浩勇學習經商。她天資聰穎，又有父親栽培，很快便在公司站穩了腳跟，贏得了一衆老員工的尊重。而何志康與程岚相比，則顯得清閑許多，他的副經理職位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閑職，但他與程岚正值新婚，夫妻恩愛，旁人礙于程岚及程浩勇的顏面，也不敢在背後議論什麽。不過好在何志康平易近人，與公司上下都相處得很好，位子自然坐得穩當。
卓海明自婚宴以後，便沒再與何志康有過聯系。不久，卓世飛在西山的度假區工程竣工，卓海明便着手開辦診所和裝修的事，在父親的幫助下，事情變得相對容易且順利。
診所開張時十分低調，這是卓海明與卓世飛的共識，盡管案件已經平息，但出于安全考慮，為了卓海明日後能夠擁有平靜的生活，寧願前期虧損，做些熟人生意，也不願再被媒體曝光，引得大衆議論。
一個晴朗的下午，黃鳳珍出現在診所門口，令卓海明十分欣喜。
“珍姨，你怎麽來了？”卓海明請黃鳳珍到屋裏坐下，為她倒上了一杯熱水。
“我記得上回打電話，你說飛哥給你找了個地方開診所，說是在西山附近，今天我到這邊走親戚，想着來看看你，沒想到随便轉了轉，就找到了。”黃鳳珍說。
“您最近身體好嗎？”卓海明問。
“好着呢！”黃鳳珍笑着說，“我可不是來看病的！”
“嗯。”卓海明笑道，“這段時間，我忙着開診所的事，都沒去看您。”
“我又沒啥病，不要你這醫生天天看我。”黃鳳珍說。她打開手裏的袋子，遞給卓海明，道，“來，這是我在家做的月餅，今年的中秋晚，這都穿了長袖了。”
卓海明接過月餅，只見金色的餅皮上刻着一個圓圓的笑臉，代表着黃鳳珍對他的祝福。卓海明瞬間明白過來，道，“您不是來走親戚，是專門來給我送月餅的吧！”他知道明天就是中秋節，父親忙于工作，正在外地出差，他自然不可能回家與繼母同過中秋，黃鳳珍知道他最近心情低落，擔心他自己過節更加失落，便專程來看他。
“哪有什麽專門不專門？”黃鳳珍說，“你就像我半個兒子一樣。”言罷，她的笑容黯淡下來。
卓海明知道她想起了林鵬，便道：“明天去看小鵬嗎？”
黃鳳珍點點頭，“中秋嘛！只能去跟小鵬團圓。”只因她在這世上已無親人。
“我陪你去吧。”卓海明說，“我也好久沒去看過小鵬了。”
“不，小明。我想讓你快快樂樂的。”黃鳳珍說。
“看小鵬怎麽就不快樂了？”卓海明笑着問道。
“我不是說這件事。”黃鳳珍嘆了口氣，“小鵬的事，我都看開了，他在的時候，總是進醫院，走了，反倒不用再去受折磨了。”她看着卓海明，又道，“可是人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死，既然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高興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何不高興點過日子？心裏也舒坦些……”
“珍姨。”卓海明打斷了她的話，“我沒有不高興。”他轉過頭去，望向窗外的斜陽，道，“但是，快樂畢竟是奢侈品。我想要得到它，就必須付出長時間的努力。我在努力着。”他曾對若歡說，他想讓她快樂，不是因為他居高臨下的憐憫她，而是他在潛意識裏有着與她同樣的缺失，只不過，他将這份缺失深深地隐藏，在默默地追求彌補這份缺失時，他希望他所愛的親人能夠先他而得到所求。
翌日中秋，卓海明陪黃鳳珍去祭拜了林鵬。傍晚，回到診所，他看到了門口的若歡。
若歡坐在門外的臺階上，擺弄着腳下的雜草，看見卓海明走來，便站起身對他一笑。
“你自己來的？”卓海明驚喜地問。
“李傑帶我來的。”若歡說，“我自己找不到路。”
卓海明望去，正看見李傑從不遠處的停車位走來。
“驚不驚喜？”李傑一把搭上卓海明的肩膀，笑道，“若歡可給你準備了個大禮呢！”
卓海明一邊開門，一邊問道：“什麽大禮？”
若歡笑了笑，她從背包裏取出一幅畫，在玻璃桌上展開，淡黃的斜陽，藍紫透明的花色，暈染出一片華麗的憂傷。
“它叫作《傷心的桔梗花》。”若歡說，“我準備去參加比賽，不過，在這之前，我要把它送給你。”
卓海明微微一笑，道：“我很榮幸，能夠收到一幅這麽美的畫。”
若歡垂下眼睛，将目光移往別處。
溫馨的相聚總是短暫，星空墜落之時，若歡說：“我要回去了。”她想了想，決定将心底話告訴卓海明，“我想在外面租個房子，是因為準備考研，不是不适應集體生活。”
卓海明問：“為什麽不回家住呢？”
“我不想讓爸爸知道。”若歡說，“而且，那個屋子，我困在裏面那麽久，我怕一回去，就又出不來了。”
卓海明又問：“你自己住嗎？”
“有可能。”若歡點頭道，“也可能是與一起考研的同學合租。”
“要注意安全。”卓海明叮囑道。
若歡點頭，她看着卓海明的眼睛，補充道：“你要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訴爸爸。”
“嗯，我知道。”卓海明猜測道，“你是想考上了再讓爸爸知道？”
若歡沒有承認，只是輕聲道：“我只是真的想要認真地過正常人的生活，哥哥，你知道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卓海明笑道，“你找房子的時候有什麽問題，記得來找我。”
“嗯。”若歡點頭。
末了，李傑開車送若歡回學校，兩人乘着夜風在校門口道別。
李傑說道：“你明天要是去看房子，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我自己去就行了。”若歡說。
“我要保證你的安全呀！”李傑說。
若歡無奈道：“李醫生，你只需要關心我的心理問題，不需要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李傑笑道：“這難道不是說明我盡職盡責嗎？”
“對。”若歡點頭，轉而笑道，“不過，你倒是真有時間，這麽大年紀了，可以說是事業有成，怎麽還不去談戀愛結婚？”
“你說我年紀大？”李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你哥可還比我大三個月呢！你怎麽不去催他結婚？”
若歡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可不敢！但我跟你說這個，也是關心你嘛！”
“意思就是你不敢關心你哥，倒是敢關心我？”李傑笑道，“那我真是受寵若驚！”
若歡忍俊不禁，嘆道：“你現在跟我說話，越來越不專業了。”
李傑怔然，旋即笑道：“那是因為你的狀态越來越好，已經不需要我再絞盡腦汁對你進行專業的治療了。”
“那我可以不吃藥了麽？”若歡立即問道。
“哦，原來你是這個企圖。”李傑恍然大悟道，“不過，不可以。”
“我說真的。”若歡一臉認真地望着他，“我吃那些藥總是犯困，我想好好準備考試。”
“那你可以暫時減量。”李傑說，“不過，這個療程一定要吃完，中途停藥可能會引起不良反應。”
“那好吧。”若歡不甘心地點點頭。
李傑笑道：“你去看房子的時候，一定記得叫我哦！”
“知道了。”若歡道，“可能要過兩天吧，房東說臨時有事，要去外地一趟。”
“好。”李傑道，“那你快回去吧，再見。”
若歡點頭，揮手笑道：“再見。”
穿過一排明亮的路燈，若歡消失在李傑的視線裏。
李傑回到路旁，打開車門，忽見馬路對面走來兩個手挽手的女人，他一眼便認出左邊的女人正是與他發展過一周戀情的韓伊雯。韓伊雯顯然沒有認出他，他也趁着她走到馬路這邊之前迅速坐進車裏，踩下油門驅車離開。後視鏡裏，韓伊雯挽着一旁的女人甜蜜地說笑着。李傑一眼便看穿了她們之間的關系，這便是他們分手的原因。他在西班牙度假時與韓伊雯相識，兩人迅速墜入愛河，然後這份激情只持續了一周，對于李傑來說，這一周是瞬間的迷戀，對于韓伊雯來說，這一周只是她在失去一段感情後的放縱。很快，韓伊雯便回到中國工作，李傑也回到美國繼續讀書，從此兩人再無聯系。時過經年，一周的感情早已消散在時空流轉裏，人海的偶遇，不過是千萬個偶然中的一個，來去匆匆，只盼彼此不改陌路。
這廂的韓伊雯已與身邊的女友分別，獨自站在路燈下打電話，電話結束後，她便看見程岚的車停在了身前。
韓伊雯上了車，将手提袋放在後座，拿出鏡子查看自己的妝容是否完整。
程岚一面開車，一面問道：“買那麽多東西？跟誰去的？”
“跟同事去的。”韓伊雯笑了笑，“不過，是買給你的。”
“真是同事？”程岚顯然不信。
“不是同事又怎麽樣？誰讓你不陪我？況且我們只是逛了個街，又沒幹別的。”韓伊雯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這不是跟他們吃完飯，趕緊來找你了嘛！”程岚解釋道。
“那你老公呢？他知道嗎？”韓伊雯問。
“他有那麽多好妹妹，才懶得管我。”程岚冷笑道，“一結婚，什麽本性都暴露出來了。”
“你不也是？”韓伊雯笑道。
“我不明目張膽一點，怎麽對得起他？”程岚笑了起來。
“你可悠着點，別讓你爸知道了。”韓伊雯囑咐道，“不然你可什麽都沒了。”
“我知道。”程岚道，“我犧牲這麽大，得到的東西，當然不可能說丢就丢。”她的父親是個傳統的男人，一早便給她規定了幾歲結婚，跟什麽樣的男人結婚。如果知道了她的性取向，一定會跟她斷絕父女關系，更別提讓她和另一個女人繼承他的財産。盡管何志康只是一般的小康之家，又是精神科醫生，但他學歷高，情商高，讨得程浩勇和方巧珍十分歡喜，更重要的是，何志康十分聽程岚的話，也不過多幹涉她的私生活，兩人大有各取所需之意，所以程岚便選定了他作為丈夫，配合她扮演父親眼中的乖女兒，兩人在人前對于恩愛夫妻的表演可謂天衣無縫。
韓伊雯與程岚從高中起，便産生了不一樣的情愫。但直到大學畢業後，兩人才敢确認了彼此的感情。起初，兩人的感情因雙方父母的壓力而很不穩定，特別是程岚接受了何志康的追求後，韓伊雯生氣地跑到國外度假，并報複般地與李傑發生了一段情，但這段情很快結束，因為程岚親自向她表明了心意。程岚上大學時因為興趣選擇了新聞，但畢業後才發現新聞業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樣子，比較之後，還是認為回到父親的公司繼承家業最為輕松實際。傳統的家庭不可能接受她真正的愛人，程浩勇雖然同意程岚進入橙光珠寶工作，但仍希望能有一個精明能幹的男人來協助她經營企業，而父親看中的男人大都是門當戶對的公子哥，自幼備受寵愛，不可能容忍她私密的情感，所以她先下手為強，把對她百依百順的何志康帶到了父親面前，只要她能夠給何志康帶來財富，何志康便絕不會過問她的感情，這樣的婚姻能夠在保證她得到父親的認可從而掌握公司核心權力的基礎上，繼續與韓伊雯的感情。在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後，韓伊雯終于肯接受她的計劃，并回到她的身邊做她的地下情人，表面上仍以老同學、好朋友相稱，甚至自願參加了她的婚禮，作為伴娘送她出嫁，然後自我安慰地将自己當做這場婚禮的另一位主角。
婚禮過後，兩人的關系淡了一段時間，但很快便恢複如常，反倒因為程岚在公司權力的提升而有了底氣，從而變得更加親密。當然，這其間少不了何志康的幫助，每當需要程岚與丈夫一同出現的場合，何志康總是積極地配合表演夫妻恩愛的戲碼，在戲劇落幕後，他又會快速地抽離，大方地送程岚去見她的情人。這氣度着實令韓伊雯敬佩，她也因此不再視何志康為情敵。
這一夜，何志康與程岚互不幹擾，享受着獨屬于自己的隐秘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