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争産
急救室外,醫生遺憾地告訴湯奕傑,他們已無能為力,請他節哀。
曲憶濃站起身來,望着從急救室推出的蓋着白布的身體,心中如千石齊墜,鋪天蓋地的痛感淹沒了那一絲短暫的喜悅。但她并無愧怍,亦無悔恨,走到這一步,終究是湯正晖所逼,她不是一個輸得起的人,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湯奕傑跌跌撞撞地走到太平間,卻不敢進門再看父親一眼,父親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已深深地定格在他的腦海裏,令他每每想起,都痛苦難耐。
曲憶濃扶起湯奕傑,任他将頭埋在自己懷中哭泣,她溫柔地撫摸着他的後背,道:“不關你的事,是我的錯。”
湯奕傑微微搖頭,哽咽道:“是我,是我不敢打電話……”
“都過去了。”曲憶濃收緊了擁抱他的臂膀,輕聲安慰道,“以後,有我陪着你。”
湯正晖的葬禮由湯奕傑和妻子林靜主持,出殡之日,小兒子湯奕風從國外趕回來送別父親。
曲憶濃在湯家并無名分,在表面上也算不得湯正晖親近的朋友,因此她只能扮作掃墓的陌生人徘徊在墓園附近。
追悼會上林靜幾度淚下,離開會場時甚至需要兒子奕風的攙扶。落葬之時,林靜癱倒在地上,被湯奕傑和湯奕風扶起亦不能站立,倚靠着奕風的肩膀蹒跚而行。
葬禮結束,曲憶濃站在墓園外等待湯奕傑,遠遠地看見林靜上了一輛白色奔馳,玻璃車窗內隐約看見她與情人笑着擁吻,載着車子揚長而去。曲憶濃忍俊不禁,這份虛僞見怪不怪。
湯奕傑最後一個離開,開車載着曲憶濃駛向市區。
曲憶濃看他走的仍是回湯家的方向,便問道:“湯奕風回去住嗎?”
“他去他媽媽那兒。”湯奕傑一面轉動着方向盤,一面說道。
曲憶濃點點頭,又問:“林靜有說要回這兒看看嗎?”
“沒有。”湯奕傑道,“她有什麽好看的?她已經有很多年沒在這兒住了。”
“我看她已經有人了。”曲憶濃說,她是指開車接林靜離開墓園的男人。
“是,她也不缺錢。”湯奕傑笑道,“但沒人會嫌錢多,湯成這邊她不會輕易放手的。”
“你打算怎麽辦?”曲憶濃問。
車子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
“還沒想好,得好好計劃一下。”湯奕傑說,“不過第一件事,是要把湯奕風送回去。”
“他會同意嗎?”曲憶濃問,盡管湯奕風尚不滿十八歲,但她不能确定他完全沒有争産之心。
“這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湯奕傑冷聲道,“他明年就要考大學,沒理由一直留在家裏。”
“就算他能回去,他媽媽卻始終留在這裏。”曲憶濃說。
“我問過律師了,爸爸沒有提前立下遺囑。”湯奕傑道,“遺産的分配,就要看各自的本領了。”
“你要記得先下手為強。”曲憶濃說。
“林靜在湯成還有百分之三的股份,我想她不會輕易罷手。”湯奕傑道,他眉頭微蹙,像是思索着許許多多複雜的事。
綠燈閃爍,曲憶濃提醒道:“該走了。”
湯奕傑踩下油門通過馬路,轉入通往湯家別墅的街道。
“先穩住林靜。”曲憶濃說,“多找幾個律師,總能想出一個最佳的辦法。”
湯奕傑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第三天便把湯奕風送回了美國。下一步,自然是把林靜擠出湯成集團。對此,湯奕傑說道:“我會用兩所房産與她交換,只要她不跟外人聯手,我便有勝算。”
“你怎麽保證她不與你為敵?”曲憶濃問。
湯奕傑沉默片刻,望着曲憶濃,道:“這就要靠你了。”
“靠我?”曲憶濃看着他的眼睛,心底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湯奕傑摟過曲憶濃的肩膀,說道:“憶濃,幫我個忙好嗎?”
“你想讓我做什麽?”曲憶濃問道。
湯正晖從手機相冊中點開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西裝革履,三十歲左右,看得出是個企業高管。
“他叫林翔,是林靜的侄子。”湯奕傑說。
曲憶濃接過手機,仔細查看這男人的面貌,果真與林靜有幾分相似。
“如果只是遺産分配本身,她可以找律師,我也能找律師。但商場的事,只能靠自己。”湯奕傑解釋說,“林靜的股份是當年爸爸送給她的,她在公司裏有個職位,但只是挂名,她本人對商界的事并不精通,我打聽到她正準備請幫手來對付我。林翔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工作,能力很強,而且平日裏跟林靜走得很近,如果林靜要找人,首選就是林翔。我已經請上海的朋友幫忙查過,林翔請了一個月的假,說是到海南旅游,現在的形勢,旅游是假,争産是真,我絕對不能讓他到金西來。”
“你想我讓我纏住他。”曲憶濃說出了他的想法。
“對,不能讓他跟林靜聯手。”湯奕傑道,“林靜一人自然容易對付,但若多了林翔這個商界精英,對你我來說,恐怕是個大麻煩。”
曲憶濃将手機還給湯奕傑,笑道:“是你的麻煩吧!關我什麽事?”
“到了這個時候,你我還要分彼此嗎?”湯奕傑看着曲憶濃,認真地說道,“我所能得到的,都是我們共有的,都是你的。”
“口說無憑。”曲憶濃道。
“如果事成,等我坐上湯成董事長的位子,我們就結婚。”湯奕傑道,他語氣鄭重,畢竟結婚是一個沉重的承諾。
曲憶濃不料他竟如此不假思索地說出結婚二字,想來對她的感情的确與湯正晖不同。她思索片刻,點點頭,道:“放心,我去。”
“趁着林翔的工作尚未交接清楚,你馬上趕到上海,想辦法認識他,攔住他。”湯奕傑道。
“你好像對我很有信心?”曲憶濃道。
“當然,我只相信你。”湯奕傑說。
“我可以今晚就走。”曲憶濃笑道,“但是你總要給我一些經費和道具吧?”
“你需要什麽盡管說。”湯奕傑道,“我可以買下直接送到上海,免得你帶着東西不便乘機。”
“像林翔這種階層的人,是不會被夜店女郎迷惑的。”曲憶濃道,她停頓片刻,在心底形成一個初步的計劃,而後将所需裝備一一列出,“我要一輛寶馬,一盒金銀首飾,一箱名牌衣服,還有一座一百五十平米以上的房子。”
“車子、首飾和衣服都好說。但房子在短時間內恐怕不容易買到,我可以跟上海的朋友說一下,讓他先回家裏住,把市區的房子借你一個月。”湯奕傑說,他想了想,笑道,“富家千金離家獨居,租住一個市區的樓房是可以相信的。”
曲憶濃點點頭,又問:“這個朋友可靠嗎?”
“可靠。”湯奕傑點頭道,“而且,我對他另有一套說辭。”
曲憶濃轉頭看向湯奕傑,問道:“如果我失手了,該怎麽辦?”
“你只需要拖住他,能拖多久拖多久。”湯奕傑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我會速戰速決。”
兩人在沙發上長久地相擁,于無聲中給予彼此信心。
曲憶濃來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變自己的形象。她選擇了一家有名但偏僻的造型店,做了一個與以往反差極大的造型。她照着鏡子,對自己微卷的棕色短發和對五官具有颠覆性的妝容十分滿意,她相信林翔從前即便是見過新加坡演員曲憶濃,也不會将她與過去的那個女明星劃上等號。
下午,曲憶濃回到湯奕傑為她安排的公寓裏,仔細挑選着湯奕傑為她買來的首飾和衣服,力求與自己的新發型相配。而後,她戴上墨鏡,開車來到林翔的公司樓下。
曲憶濃将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裏,目不轉睛地盯着寫字樓下來往的身着西裝的男人。
同一個姿勢、同一個位置,曲憶濃在這個地方連續等了兩天。她并不是沒有見到過林翔,只是并未找準時機。
第二天下午,她看到林翔從寫字樓裏出來,驅車跟他到了一個小區,她想那大概是他的家。她将車子停在林翔車子的附近,坐在車裏等了一夜,天亮以後又跟着林翔到了寫字樓下。
第三天上午十點鐘,林翔從寫字樓下的廣場向街道對面走去。這不是下班時間,林翔只穿了一件西裝外套,內搭毛衫,并未如平常般打上領帶。曲憶濃立即明白過來林翔的工作已交接清楚,這将是他一個月假期之前最後一次出現在公司樓下。
林翔穿過馬路,正欲穿過停車位走上人行道,忽見身側的一輛白色汽車正在倒車。他急忙後退一步想要避開,不料那車尾竟突然往他的方向沖撞過來,他閃避不及,被撞到在地。
曲憶濃踩下緊急剎車,墨鏡背後的眼睛微微上揚。她拔下鑰匙,開門下車,跑到車後查看,眼見林翔正半躺在地上,右手支撐着地面,左手按着小腿,暗紅色的鮮血從褲腳裏滲出。
曲憶濃露出驚懼交加的神情,上下唇微微打顫,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拿到駕照,第一次上街,剛才倒車不知怎的車就不受控制。真對不起!”她取下墨鏡,露出一雙因愧疚而泛紅的眼睛,探身上前,欲扶起林翔,道,“我送你去醫院。”
林翔陡然被撞,心中自然氣憤,本想罵這肇事之人一通,誰知她竟主動下車道歉,還要送他去醫院,看着眼前這美麗女孩淚眼蒙蒙的模樣,他不由得心軟起來,道:“唉,不用了,我還有事呢!”他說着,便要掙紮着站起來,哪知剛剛站立,便感到腿部一陣劇痛,身體不受支撐地向前摔去。
曲憶濃一把攙住林翔的胳膊,使他沒有撞在後備箱上,道:“有什麽事都得先去醫院吶!”她不等林翔反對,便打開後座車門,将他拉到了車上。
林翔斜靠在後座上,看着曲憶濃坐上駕駛位,關好車門,插上鑰匙,發動起汽車。他擔憂地看着車鏡,道:“你小心點,別再撞了。”
“我會小心的。”曲憶濃故作緊張地轉動方向盤,小心翼翼地将車開出停車位,駛入街道。
林翔見車子步入正軌,方才放下心來。他的右手在摔倒時為了支撐身體磨破了皮,手掌瘀血,只能用左手艱難地掏出手機,發現已經十點半,不禁焦急地說道:“小姐,麻煩你先停車,我不去醫院了。”
“不行的,先生,你傷得很重,我把你撞成這樣,我一定要負責的。”曲憶濃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我不用你負責,也不要你賠償。”林翔說,他看着手機時間,嘆了口氣道,“這樣,你把我送到機場去,就算你幫我了。”
“還是先去醫院吧!就算你有要緊事,也得先把傷看好,萬一傷到了骨頭,不及時治療會更嚴重的!”曲憶濃焦急地等待着十字路口的紅燈。
“我十一點半的飛機,來不及了。”林翔解釋道。
曲憶濃不禁感嘆自己出手及時,心下暗喜,面上依然保持着內疚而焦急的神情,道:“哎呀,您現在這樣也坐不了飛機呀!誤了這班機,我再給您買一張最近的機票!”
“現在機票很難買的,小姐。而且我有要緊事,不能拖。”林翔依舊堅持,“去藥店買點跌打損傷的藥膏就好了。”
“好了好了,就快到了。”曲憶濃說,她看了一眼手機導航,又道,“轉過這個彎就是了。”
曲憶濃停好車,扶着林翔進入醫院挂號,排隊,林翔雖然焦急,但他行動不便,又難抵曲憶濃一片熱心,只能半推半就地看了醫生,拍了片子,得到的答複是腿部有輕微骨折,需要住院觀察。
林翔被護士扶到床上,注射了消炎針,這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
曲憶濃滿臉歉疚地看着林翔,說道:“都是我的錯,你的醫藥費、住院費我都會負責的。”
“這是小事。”林翔氣道,“關鍵是我不知道要在這裏躺幾天才能走。”
曲憶濃怯怯地看着林翔,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剛才聽你說要去金西,便查了機票,這一周……這一周的都沒有了。”
林翔默不作聲,臉色卻越發難看。
曲憶濃站在他身邊,垂下頭去,一滴淚珠落在了手背上。
林翔聽到她落淚的聲音,問道:“你怎麽了?”
“沒事。”曲憶濃微微擡眼,随手抹了抹眼淚,說道,“沒什麽。”她白皙的臉頰因淚水的沖刷而變得微紅,一雙含情的眉眼更顯動人。
林翔因誤機而生的怒氣登時化為烏有,忍不住軟聲安慰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不能不怪我自己。”曲憶濃哽咽道,“要知道就聽爸爸的話,不自己随便開車出來玩了。”
林翔見她穿着名貴,配飾亦典雅大方,價格不菲,加之年紀輕輕便開寶馬出行,定是有錢人家的小姐。而她撞人後又主動道歉,忙前忙後地送他到醫院看傷,如今又自責地流淚,這單純可憐地模樣着實令他再說不出重話。
曲憶濃揩幹淚水,問道:“你急着去金西,有什麽要緊事嗎?”
“說要緊的确要緊,說不要緊也不要緊。”林翔笑道,“因為并不是我自己的事。”他看着曲憶濃怔怔地看着自己,想着她也聽不明白,便道,“沒關系的,我跟那邊的人解釋一下。”
曲憶濃點點頭,又道:“你家人在上海嗎?若是有人照料,倒是可以提早出院,乘機到金西去。”
林翔搖頭笑道:“我也是打工族,家裏人不在這兒。”
“你放心,我這幾天會常來看你的。”曲憶濃道,“你若有什麽需要,或者要人幫忙的,盡管告訴我。”
曲憶濃說到做到,她告別了林翔,讓他好好養傷,表示自己明天會再來看望他。
走出醫院,曲憶濃來到附近的一家冷飲店休息。她坐在太陽傘下,一面喝着果汁,一面打開手機翻看新聞。
一張照片跳入眼簾,曲憶濃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照片左側是林靜在湯正晖葬禮上潸然淚下的模樣,右側則是林靜與情人在墓園外的車裏擁吻的對比圖,新聞标題為“湯成集團總裁猝死,妻子人前痛哭人後笑——情人或成最大贏家”。
新聞尚未看完,便接到了湯奕傑的電話。
曲憶濃咬着吸管,笑着按下接聽鍵,道:“我都看到了,你動作可真快!”
“我說過要速戰速決嘛!”湯奕傑笑道,“你那邊怎麽樣?”
“放心吧,他現在已經在醫院躺着了,最少一周時間去不了金西。”曲憶濃道,“你的動作越快越好,我巴不得少費點心。”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點,別讓他抓住把柄。”湯奕傑叮囑道。
“嗯,我會小心的。”曲憶濃笑道,“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