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個公侯府邸的夫人太太,便是如三品以上的官太太就不知多少。與這些夫人太太常常交際,錦繡跟在一邊也覺得警醒很多,連對着朝中的形勢也知曉了一二。這時候,才曉得當日福昌郡主為何那般為難。

卻原來如今的聖人雖然立了正宮皇後的嫡長子為太子,然而卻似乎更喜歡宮中一位薛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如今那位皇子已然十三,聽說文韬武略無所不能,很得聖人喜歡。如今太子還未入朝,然而聖人卻依舊對他頗有不滿,屢屢申斥,似乎是要廢了太子改立四皇子。到底是朝中官員都極重嫡長,且太子并無惡跡,方才無奈收手。

因這事兒,身為太子舅家的安國公府便一直縮着頭過日子,生怕被挑出錯兒來連累了皇後與太子,如今西北軍也十分嚴格,便是連福昌郡主都不敢随意安插人。

只是聽了這些,錦繡便見大太太十分憂愁。

世子是太子伴讀,與太子的關系極為親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來日太子真的有個什麽,只怕新皇也容不下世子了,到時若真是奪爵,也不知道便宜了誰。

“想什麽呢?”這一日,聽說聖人在後宮為薛貴妃搭建一座新園子,連皇後都靠後了,錦繡便有些發呆。

此時聽着紅玉喚她,她忙回了神兒一笑道,“有些不好意思罷了。”她貼着微紅的臉說道,“咱們給太太做了紗被,是心意呢,沒想到太太又賞了好些的東西,倒叫我不好意思了。”這都奮鬥幾個月了,才将紗被做好,所幸正當時候,大太太十分欣慰,之後見錦繡紅玉的手上盡是針紮的小孔,便有些心疼,前一陣子便賞下了好幾匹新鮮的料子,圖案新穎有趣。

紅玉這一打岔,錦繡便将心中的憂慮給丢在一旁。

她不過是個丫頭,便是真的出了什麽大事兒,她也不過是有心無力,何必操心這些,還不如好好服侍大太太呢。

“太太歡喜,自然才疼我們。”紅玉不以為意地笑道。

想了想,便又湊過來好奇問道,“聽說永昌郡主下了帖子,請太太相聚呢,可是真的?”

“太太已說了,”錦繡便笑道,“那幾日姐姐不是請了幾日的假麽?因此太太要帶我與蘭芷姐姐一起去。”

“聽娘說,永昌郡主與太太可好了。”紅玉不過一說也就完了。

不過錦繡在見到永昌郡主的時候,才知道一句可好了,似乎也不能完全概括出大太太與郡主的交情。聽蘭芷說起,永昌郡主一直都和自己的夫婿安平侯在江南赴任,如今安平侯升職回京,郡主便跟着回來了。眼見兩位太太執手相看,目中竟全是眼淚,錦繡便跟在蘭芷的身後,小心不發出聲音。

“看我,竟招你哭了起來。”接過蘭芷的手帕擦了眼淚,大太太便對着永昌郡主笑道,“你如今是雙身子呢,可別因這動了胎氣。”

永昌郡主果然用手在腹上撫摸了一陣,目光十分慈和,“我亦不知還有今日之喜。”

“你……”大太太遲疑了一下,然而她與永昌郡主自幼相交,感情本就極好,況且永昌郡主的姐姐,便是大太太的嫂子福昌郡主,便也不避忌,只皺眉道,“聽說侯爺與你婆婆還在半路上,你怎麽就這麽先回來了?”她微微一嘆道,“你這樣肆無忌憚,到時只怕京中又要說你跋扈。”

“跋扈又如何?!”永昌郡主一雙上挑的鳳目凜凜生威,冷笑道,“我身為宗室女,莫非還得看着那麽惡心的人過日子?好不好一口氣揭出來,大家都別活!”見大太太還要再勸,她便一手止住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姐姐的心,我也懂!可是如姐姐那般忍氣吞聲,我做不來!”她越說越氣,反手便拍在案桌上,震得上頭的青花茶盅直跳,又有無數的丫頭奔上來給她揉手撫胸,這才在大太太黯然的目光中大聲道,“不過是個賤人,我稀罕他不成?!”

“你這火爆的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大太太無奈道,“想想你家娴姐兒,以後該怎麽辦?”果然說起這個,永昌郡主的眼中便是一紅,啞着嗓子道,“是我拖累了她。”

大太太口中的娴姐兒,便是永昌郡主所出之女,今年不過五歲,出生便被封了同壽縣主,家世地位無一不好,卻趕上了一個京中出名的妒婦親娘。聽說當年永昌郡主初嫁,安平侯府的老太太還想拿捏她,頂着孝道賞了安平侯幾個丫頭,那位侯爺剛剛在床上與丫頭滾成一團,便被拎着棒子的永昌郡主帶着女仆給拖了出來,也不叫穿衣服,就在院子裏連着丫頭一通毒打,丫頭立時便被打死了,安平侯也沒好到哪裏去,告病了半個月才敢出來見人,從此以後安平侯府的老太太都算是怕了這位郡主了。

永昌郡主經此一役名聲大噪,便是連同壽縣主也受了牽連,一般的世家都沒想着與安平侯府聯姻,以免娶個家風很盛的母老虎。

“與姐姐才說心裏話,”郡主低聲道,“這些年,安平侯府說出去,都說我是個妒婦,可是攔得住什麽?那賤人還不是納了好幾個妾室?”她冷笑道,“若不是想給娴姐兒生個弟弟,叫她以後不至于沒了靠山,我現在就叫那賤人去死!”一雙美目中,竟是恨毒。

哪怕是英國公對自己那般無情,大太太都沒想着要幹掉他。眼瞅着永昌郡主是真恨不得叫安平侯去死一死,便嘆道,“你這是何苦?”又看了一圈周圍的丫頭,見這些丫頭聽了這話眉頭都不眨一下,便知這是常态了,便勸道,“便是再如何,如今,你也得看好肚子裏的這個。”

“姐姐放心!”永昌郡主親近的人不多,大太太便是一個。如今見大太太這麽為她着想,便換了笑臉道,“這孩子,以後可是咱們的安平侯世子,說什麽我也得把他生出來。”她比着自己細長鮮紅的指甲,冷笑道,“真以為養個庶子在身邊兒,就能如願了不成?”

“你且收斂幾年,等娴姐兒嫁出去再說。”大太太這麽忍老太太的刁難,多少也是怕帶累了六姑娘的姻緣,畢竟這時代,對女子的要求比男子苛刻得多。如男子廣納姬妾不過是風流美談,女子若是沾上了就是放蕩。又如此刻,男子守着一個妻子,那叫一心一意,若是女子這麽幹,那就是妒婦了。

“娴姐兒的事兒,我姐姐沒跟你說?”永昌郡主猶豫了片刻便問道。

“并沒有,怎麽了?”上次回娘家,大太太只想着二太太的托付了,沒有想別的,因此便好奇問道。

“姐姐替安哥兒求了我家的娴姐兒。”永昌郡主便有些愧疚地看着大太太。

福昌郡主這麽做,多是因為放心不下她這個親妹妹,怕自己的愛女嫁不到好人家兒去,方才給自己的三子定了這門親事。可是永昌郡主卻知道,大太太素日裏也很難做,親生的姑娘與南陽侯府的三少爺年紀也相仿,又是一處長大,未必沒有心思,便覺得自己是挖了大太太的牆角,面上便露出了不安和愧色。

錦繡便在一旁,想到當日在南陽侯府中的那位三少爺,年紀不大,然而卻十分老成,行事頗有章法,看起來便是個能夠托付終生之人。況且南陽侯府的家風是不納妾的,那位同壽縣主日後也有好日子過。

“姐姐。”見大太太不語,永昌郡主便有些慌了。

這件事兒事先她誰都沒露,就是怕生出波折來給攪黃了,說起來雖有些自私,卻實在是一片慈母的心腸。

“這門親事極好。”大太太出了回神兒,便笑道,“兩個都是好孩子,在一起,咱們也都放心。”

“我不是……”永昌郡主見大太太這麽平靜,不由眼眶一紅。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大太太含笑道,“六姑娘和安哥兒從小長大,更似姐弟,我并沒有想過別的。只是氣你連這個都不與我說,倒是有些傷心了。”

“這個沒成前,我哪裏敢說什麽呢?”永昌郡主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并不是防着姐姐,實在是防着咱們家的那幾個賤人,若是叫他們知道娴姐兒有了這麽一樁好姻緣,不得生出什麽來了。”她掩唇一笑,目中波光潋滟,肆意飛揚道,“這事兒剛定的時候,你是沒見着他們那樣子,晴天霹靂莫過于此了。”

然而說到這裏,她便對着身邊的丫頭說道,“縣主怎麽還不來?再去催催。”

“剛回來,只怕孩子身子弱,累着了,你叫她來做什麽。”大太太忙按住她說道,“以後都在京中常來常往的,什麽時候不得見?今日,”她微微沉吟,便對身後的錦繡道,“你跟着去一趟,将表禮送過去,再替我看看縣主。”

錦繡繞出來低眉應了一聲。

永昌郡主的目光,便筆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 24 章

錦繡今日不過穿了一身玉蘭品月色素緞衣裙,看起來并不打眼,然而永昌郡主何等眼光,立時便看出了那是上貢的衣料,想到之前自己姐姐曾說過大太太身邊如今有兩個小丫頭,年紀不大,可是卻極得大太太寵愛,一時都離不了的,又見錦繡溫文秀雅,渾不似個丫頭,便與大太太笑道,“這丫頭長得還好,很是幹淨。”

大太太最喜的就是錦繡不愛塗脂抹粉這一點,況雖素面朝天,然而那張小臉卻白淨細膩,目似水清,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貌,便只含笑道,“她還小,做什麽打扮得花紅柳綠的,沒得叫人膩歪。”

“姐姐身邊的丫頭,都是好的。”永昌郡主只一笑置之,喚了一個小丫頭便領着錦繡往後院走去。

這府裏因只永昌郡主一個主子在,因此并不喧鬧,又不是在自己家,錦繡只低着頭跟在那小丫頭的身後,捧着大太太叫給同壽縣主的禮,也不四處張望。然而卻也聽到遠處嘩啦啦的水聲,一股陰涼之氣撲面而來。待得過了一道假山,便到了一個極為精致的院子,院子不大,然而裏頭卻奇花綠樹,一股清香撲面而來。

此時正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大丫頭,面上還帶着幾分疲憊,滿面是笑地等着,見着了錦繡與那小丫頭,忙走上來笑道,“可是英國公府上的妹妹?”她歉然道,“剛收拾好住處,裏頭有些亂,妹妹別嫌棄。”親自将錦繡手上的東西托着,挽着錦繡小聲道,“縣主這幾日一直有些不舒服,今天又有些發燒,還望妹妹與太太多說些好話。”

“姐姐這話好生見外。”錦繡只抿嘴一笑道,“太太心疼縣主呢,只說別叫縣主累着。”她腳下遲疑道,“若是縣主不舒服,我便回去了,想來太太也上心呢。”

這一圈話下來,見錦繡言語周全,那丫頭果然舒展了臉色,看向錦繡的目光便親近起來,只笑道,“縣主現在雖難受,卻也想見見妹妹,親自給太太道聲謝。”

“都是縣主的一片心意了。”錦繡便笑道。

兩個人一同往屋裏走,剛一進去,便感到外頭的那股悶熱全都不見,竟是帶着幾分的涼氣。只是此時屋裏竟是頗為雜亂,幾個丫頭正端着盆匆匆地走,見了這麽亂,那丫頭便露出了幾分不快,拉住身邊的一個丫頭問道,“怎麽這麽急?”

“姐姐可回來了。”似乎錦繡身邊的這個丫頭是個管事兒的,那端着盆的丫頭便急忙說道,“縣主方才竟又吐了,還有些發熱,我們正要禀報郡主呢。”

“方才還好好的,怎麽又犯了。”那丫頭臉色一變,喃喃幾聲,便對錦繡說道,“縣主的身子一向不錯,大概是回來的急。”

“水土不服也是有的。”知道這丫頭是生怕叫人覺得同壽縣主身子弱不禁風,傳出去不好聽,錦繡在心裏嘆了一聲,便忙笑着說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攪縣主了。”

“都走到這裏了,只看一眼也是心意了。”那丫頭便拉着錦繡進了屋子。

就見得房中紫檀荷花紋大床上,此時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滿臉都是冷汗地伏在床邊幹嘔,白皙的小臉兒巴掌大,叫人心生垂憐。見又有人進來,她擡起頭對着那丫頭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錦繡,目中閃過陌生。

“這是英國公夫人身邊的妹妹。”那丫頭忙将錦繡拉到同壽縣主的身邊,一邊心疼地拍着同壽縣主的後背,說道,“夫人知道您身上不爽快,因此叫這位妹妹來看看。”

“有勞了。”雖然還小,然而同壽縣主卻還是禮數周全地說道。然而臉色蒼白疲憊,精神極差。

見她确實不舒服,錦繡哪敢多留,只含笑給同壽縣主福了福,又問候了幾句,見她已經虛弱得渾身都是虛汗,便覺得這位縣主似乎身子骨不是那麽強健,便要回去複命。

“今日亂,便不留妹妹了。”同壽縣主立時便躺下了,卻是那丫頭拉着錦繡的手說道,“等以後縣主身子大好了,定去給夫人請安。”之後便一嘆道,“竟然還發起了燒,”轉頭便對着屋裏的丫頭道,“太醫來了沒有?這都什麽時候了?!”

她剛剛叫完,便聽得外頭一聲銀盆落地的聲音,和丫頭們的驚呼。本就亂得叫人心煩,這丫頭便厲聲道,“還懂不懂規矩?!拿東西也能掉?再出聲,把你們全都攆出去!”

“文心姐姐不好了,”一個丫頭忙快步進來,滿臉的驚恐道,“小菊和睛兒暈過去了。”

“這就累着了?” 這名喚文心的丫頭便冷笑道,“縣主待你們寬泛,縱得你們越發地不像樣了。”然而錦繡就見她也是一個恍惚,忙扶住了她輕聲道,“姐姐保重自己。”

文心扶額片刻,掩着嘴頓了頓,便感激道,“多謝。”正要再罵那幾個丫頭,便聽那丫頭哭着臉說道,“她們也發燒了,和,和,”她有些哆嗦地看了文心一眼,“和縣主的一樣。”

聽到這裏,還在微笑的錦繡,心裏就是咯噔一下。

嘔吐、發燒、傳染,還是在盛夏,這是時疫的征兆啊!

幾乎要暈過去,她卻還強撐着扶着文心輕聲道,“姐姐別生氣,趕緊請太醫來看看,縣主如今難受,待得大好了,再去管教丫頭。”雖在心裏生出了不好的預感,然而時疫這個詞可不能從她的嘴裏說出來,不然就是詛咒主子了。

況且英國公夫人的丫頭在外頭大放厥詞這樣的名聲,說什麽她都不想要。雖然同情同壽縣主,可是對她來說,還是大太太的名聲更重要些。

“妹妹說得是。”文心還沒有想到這些,只對着錦繡嘆道,“素日裏都是好的,剛回京難免慌神兒。”

“以後得空,放她們幾日的假,就是姐姐的恩德了。”錦繡嘴裏發苦,只立在原地不動。

“不然妹妹先回去?”見她還站定了,頗覺礙事兒的文心便試探道。

心裏卻覺得這丫頭有些不曉事兒。這都亂成這樣兒了,怎麽還這麽沒有眼力見兒地添亂呢?想到這裏,文心便有心催錦繡快點兒出去。這樣她方能全心照顧縣主,而不是在這裏招呼一個不相幹的丫頭。

“太太若是知道縣主這樣,只怕也擔心,我等等太醫。”錦繡便含笑道。

她如今哪裏還敢回去?

若真是疫症,只怕誰都跑不了!到時候她還要拖累大太太。

聽了這,文心臉色稍緩,道了一句,“妹妹有心。”

穩了穩心,見此時院裏分出了一半兒的丫頭去看那兩個暈倒的丫頭,錦繡便跟着文心一同坐在同壽縣主的身邊給她擦汗。見此時文心臉上發白,她便輕聲道,“不然,姐姐去歇歇?”見同壽縣主雖閉着眼,然而似乎很不安穩,便小心地撫着她的心口。

“我沒事。”文心似乎秉性極要強,并不離開,只将目光落在同壽縣主的身上。

兩個人無聲地坐在床邊許久,這才見一個丫頭領着個太醫匆匆而來。那太醫一進來,先看了同壽縣主的氣色,臉色就是一變,又問今日的飲食起居,再聽到症狀,之後診了脈相,又見了文心的氣色,聽了還有兩個丫頭病倒,也不說別的,只去看了那兩個丫頭,返回來便與文心道,“姑娘先封了院子吧?”

“什麽?”文心先是一怔,然而她到底也是機敏之人,臉色突地一白,問道,“是時疫?”

“大概是天花。”太醫輕聲道,“姑娘莫叫旁人再進院了。”

文心渾身發抖,向着一旁軟倒,一雙美目盡是淚水。

“姐姐!”錦繡雖然渾身也突突直跳,然而卻還是先将文心扶住了。後者一把将她扒拉在一邊兒,抓着太醫的袖子滿臉是淚地求道,“大人,大人你再好好看看,咱們縣主怎麽能生天花呢?”她瘋狂道,“你是不是看錯了?縣主身子一向很好,她生什麽天花?”她尖聲哭道,“縣主怎麽可能出花!”

天花對于這個時代,是一種死亡率極高的病症了,難怪文心接受不了。

太醫被拉住袖子也很為難,還在勸道,“這位姑娘,你看起來氣色也不大好,只怕……”

“我不怕死!”文心惡狠狠地瞪着太醫道,“天花,我認了!不過你再好好看看我們主子!”她哆嗦着說道,“我現在就封院子,你把縣主挪出去,好好重看一遍,嗯?!”

見她如今被刺激得有些半瘋,太醫也不敢多做歪纏,只搶出了自己的袖子就跑。眼見他慌慌張張地出去,只怕是禀告永昌郡主去了,文心只抱着同壽縣主哭,錦繡就感到頭疼的厲害,軟軟地坐在了一旁,苦笑不已。

她剛剛才過上些好日子,竟然就遇上了這樣的事兒。

天花啊。

她伸出手,默默地想,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回,能不能抗的過去。

她以為,有幸留在大太太的身邊,總是會過些好日子,卻沒有想到,這樣的幸福來的那麽短暫。

一時間錦繡的目光便迷茫了了起來。她在這個時代孤身一人,親娘賣了她,便是她死了,又有誰會為她哭一哭呢?

此時同壽縣主的院子已經是沸騰一片,外頭不少的丫頭都在害怕的直哭,錦繡知道這時候只要精神一垮,沒病都要生出些病來,急忙振作了一下,拉住了文心對她輕聲提醒道,“姐姐去約束一下吧,不然縣主聽着這些,到底不安穩。”

病症都是越想越可怕,只怕同壽縣主三分的病,倒要被這些丫頭哭出十分來。

“你說得對!”文心立時便振作了,将同壽縣主小心地放在苦笑的錦繡的懷裏,這才奔出了屋子,喝止那些丫頭的哭鬧。

而就在此時,面對慌張的太醫,一個杯子落在了地上。永昌郡主的臉上一片慘白,聲音仿佛是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一般。

“你說娴姐兒,是出花了?!”

第 25 章

說完這句,永昌郡主方才似乎明白了過來一樣,強撐起身子就往外頭走。然而似乎渾身失了力氣一般,才走了幾步,竟就身子一軟,往着一旁倒去,一只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腹部,呻/吟了一聲。

“郡主!”一旁傻了的丫頭們這才明白過來,争先恐後地圍了過來,将永昌郡主扶住,口中皆道,“郡主歇一歇。”

“娴姐兒。”永昌郡主将身邊丫頭一扒拉就要起身,臉色蒼白道,“我得去看看我的孩兒。”她一邊說一邊就落下淚來。

同壽縣主是她第一個孩子,一直都養在她的身邊,她全部的母愛都落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如今聽到她竟染了近乎絕症的天花,哪裏還記得旁的?沒有瘋掉就已經是托了想要見見女兒的信念了。

“你身子重,如今去豈不是添亂!”大太太在一旁驚住了,見永昌郡主竟似乎不顧死活地要去見同壽縣主,急忙拉住她說道,“娴姐兒是你的孩子,你肚子裏的這個就不是?”見永昌郡主雙目無神地看了過來,她心中一嘆,溫聲道,“如今,兩個孩子,你都要好好地想想。”同壽縣主已然染病,便去見了又如何?倒不如保重身子,在外調度,全力支持太醫醫治。

見永昌郡主已然六神無主,大太太忍着心頭莫名的不安,對着那幾個丫頭便說道,“封了縣主的院子!還有,”她慢慢地說道,“去過縣主房裏的,都叫過來給太醫看看,另外,如今不許任何人随意出府!沒有郡主的腰牌随意出府的,”她聲音一冷道,“一律打死!”

向來和善的大太太竟然露出了這樣的威勢,永昌郡主身邊的丫頭竟是噤若寒蟬,懦懦地應了下來,便有幾個丫頭往着外頭去了。見這些丫頭還算忠心,大太太便忍不住在心裏苦笑了一聲。

她向來淡泊,何曾這般高聲過?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姐妹,也不會這般了。

想到這裏,她的心裏也是一突,回身抓住了蘭芷的胳膊,臉色發白道,“錦繡呢?!”她終于明白自己方才的不安穩了。

“太太。”蘭芷也是面無血色。

“大人可見過一個小姑娘?”大太太松開了蘭芷,對着那太醫比量着錦繡的樣子,焦急問道,“她如今在哪裏?”希望,她還沒有進同壽縣主的院子!不然豈不是自己害了這個孩子?

“您說的那位姑娘,如今正幫襯着服侍縣主。”太醫回憶了片刻急忙回道。

大太太立時頭往後一仰,險些暈過去。

蘭芷忙扶住她,卻叫她苦笑着搖手示意無事。

“姐姐為何不叫旁人出府?”兵荒馬亂之時,永昌郡主正努力平靜着自己的情緒,摸着自己的腹部匆匆問道。

“京中最近哪兒都沒有出花的征兆,怎麽就娴姐兒染了病?”大太太因錦繡被牽連其中,心中已然怒極,卻不願對一個孕婦發火兒,只冷冷道,“只怕這事兒,還是內鬼所為。”雖自己也是理不清後院的事兒,然而大太太卻還是有些遷怒。

若不是永昌郡主後院不太平,如何會連累了她的丫頭?

“你是說……”永昌郡主臉色一變,繼而臉色凝重地忖思起來。

說起來,這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對母子恨她恨得牙根都癢癢,若不是畏懼她的身份,只怕早就要了她的命!如今正好,她身子重,若是因娴姐兒染病而心緒不穩,不說一屍兩命,只怕這個孩子也保不住!到時若是娴姐兒也一病沒了,她沒了指望,只怕真要被他們轄制接納那幾個庶子!

到時,她就要指望着庶子過日子,又如何再敢與他們作對?

好狠毒的心!

為了叫她死,為了那幾個小賤人生的庶子庶女,那畜生竟然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在意了。

同壽,可是他的嫡女!

心中升起了一股毒火,永昌郡主沉默片刻,姣美的臉上扭曲得如同惡鬼一般,許久慢慢化作平靜,深吸了一口氣,方起身對着大太太一禮道,“多謝姐姐提醒。”她雙手死死地攥緊,冷冷道,“想要我死?我就偏不如她的意!娴姐兒,哥兒,我都要保住,也叫他們知道,這安平侯府以後是誰的!”

只要她生下兒子,那賤人,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永昌郡主穩了穩心,露出了一個冷笑。

敢在京裏對她做這樣的事兒,真以為她娘家是吃素的麽?這一回,她就要這賤人知道,什麽叫宗室,什麽叫王府!

一衆丫頭目中含淚地圍在她的身邊,她淡淡地說道,“如今,我要好好的保重身子。縣主便交給你們了。”這些丫頭都是她的心腹,若是連她們都不能托付,永昌郡主在心裏一嘆道,合該她命中該絕了。

閉了閉眼,她便對着大太太道,“請姐姐與我姐姐傳個話兒,請她來給我做主!”福昌郡主與她一母同胞,況且如今兩家剛剛定了親事,自然是最盡心盡力的。

大太太點頭應了,見永昌郡主臉上不好,便輕聲道,“那幾個小人算得了什麽?通不及你與哥兒一根頭發絲兒尊貴,莫要因小失大。”

“我理會的。”永昌郡主含笑道。

大太太便強撐着看着永昌郡主喝了安胎藥閉目養神,知她生性剛強,便緩了緩憂慮,見此時在此也是添亂,便與她說了一聲,領着太醫往着同壽縣主的院子而來。剛剛隔着大門往裏看,便見錦繡一臉灰敗地走出來,手中還托着帕子銀盆,眼中就是一紅,喚道,“錦繡。”

“太太。”因文心也身子不好,小丫頭們都恐慌,亂糟糟的,錦繡只能自己出來換水再給同壽縣主擦拭身子,如今她是絕了離開院子的念頭了。天花的傳染性極強,她與縣主文心這麽近距離地接觸過,如何可能幸免?況且她的記憶裏,錦繡似乎是沒有出過花的,如今更是絕望。

見了門外的大太太殷殷看了來,錦繡的心裏頭就是一熱,眼睛裏想要落淚。

她沒有想到,大太太,竟然會為了她來這裏。

心裏莫名地難受,許久之後,錦繡才低頭将眼睛裏的淚水逼回去,擡頭對着大太太笑道,“這裏不好,太太身子貴重,還是快回去吧。”

“好孩子,你出來。”大太太便對着錦繡招了招手,溫聲道,“咱們回家去。”

“等奴婢好了,便回去服侍太太。”錦繡身子不動,似要把大太太記在心裏一般地盯着她看。

這樣慈愛,就仿佛是她的母親一樣。可是,到底無緣。

若是能出來,以後,她願意用全部心力去服侍這個人,只為了哪怕知道她或許會傳染了天花,還是願意帶她回家的女人。

就像是她的親人一樣。

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惦記她的。

“回去了也一樣看病。”大太太是真心想帶着錦繡走。此地都是陌生人,錦繡又只是個小孩子,生了病,只怕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更不能好了,她頓了頓便說道,“到時候給你單獨的院子,誰也說不出什麽。”老太太就算不樂意又能如何?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她們那樣的無情來。

“可是奴婢不願意。”錦繡在大太太的身邊,很久都沒有自稱奴婢了。此時見大太太面上怔怔,她只含笑道,“奴婢不願意叫太太為了這樣的事兒受別人的污糟氣。”她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盆,規規矩矩地給大太太磕了一個頭,仰起臉抹了一把眼淚笑道,“若是奴婢有福,以後還能回太太身邊。若是無福,”她哽咽道,“太太就當錦繡是個沒良心的,白疼了我一場吧!”

若是帶着一個不知是不是染了天花的病人回府,錦繡不用想都知道等着大太太的是什麽。

胡亂地抹了一把臉,錦繡端起盆就走,看都不敢回頭看一眼急切叫着她的大太太,只怕若是回了頭,心裏頭那點兒勇氣便再也不見了。她也并不知道,大太太看着她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層層院落之中後,立了許久還不肯回府,之後便在蘭芷勸慰的聲音中含淚道,“都是我這個做主子的沒有用!掌不住府裏的事兒,如今,竟連你們都護不住!”她渾渾噩噩了這麽多年,如今才覺得,那從前并不在意的管家權,竟然能救命一樣。

如果如今在府裏頭,是她說了算,一呼百應,她的兒子不會做了世子還小心翼翼,她的女兒不會被個庶女小看,她養在身邊兒的小丫頭,也不會這麽孤零零地陷在別人的府裏,等着不知前程的結局。

頭一次,大太太竟然升起了一種可怕的恨意。

若不是老太太,她如今該何等圓滿?

膝下的孩子們都快快樂樂的,就算沒有丈夫的憐愛珍惜,她也覺得那麽幸福!

老太太!

對她做了什麽,她都能忍,可是如今,她卻覺得忍不了了。

錦繡心中恐懼,哪裏知道從前哪怕是接二連三地起幺蛾子也只是怨的大太太,因着她的事兒連同新仇舊恨竟然勾起了對老太太無盡的恨意,如今她只低着頭小心地拭着同壽縣主的額頭,小心地撬開她的嘴,把留在院子裏的太醫熬的藥給她灌下去。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同壽縣主的丫頭們相繼染病,外頭聽說郡主正在尋出過花兒的丫頭,想着送進來服侍縣主,只是一時無人,不知為何竟然還沒有出花征兆的錦繡便一個人照顧着同壽縣主。

小小的女孩兒陷在床上,發着高燒,身上全都是細密的水泡,可憐極了。錦繡心裏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來,日日不敢歇眼地照看,日日給她擦身,見她有時忍不住去撓那些水飽,便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自己拿着軟帕給她解癢。

其間同壽縣主倒是醒過幾次,然而只茫然地看了錦繡一眼,便又再次睡去。錦繡只将同壽縣主好好地護在懷裏,防着她突然驚醒。

不過幾日,吃不好歇不好,又恐懼自己被傳染,錦繡便已經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然而哪怕是這樣,她也不忘時時守在同壽縣主身邊,在她昏迷着疼哭的時候小聲在她耳邊安慰。

不是為了一個丫頭對主子的義務,而是她如今,是真的心疼這個小小年紀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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