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沒想到,張謙用上了這一招。

想想看,這已經是七八年的事情了,所以乍一下被張謙提起來,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所有人都以為,大一那一次迎新晚會我站在臺下聽張謙唱歌,是我認識張謙的第一次。他們問我為什麽喜歡張謙,我也都說是那日擡頭一瞥,一眼淪陷。

其實是,但也不是。

只是有些東西戳中我最深最難堪的過往,所以我不想提,每次他們問,我就撿了個相近的理由說,最開始是搪塞他們,後來因為半真半假,真的蓋過了假的,就連我自己也信了。

其實是潛意識裏,不願意想起那些事情而已。

我父母是我高考前一天出車禍死的。

我們本來商量好,今晚給我做個“高考順利湯”,其實就是我最喜歡喝的紫菜蛋花湯,我媽給它取了這麽個奇奇怪怪的名字鼓勵我。

效果有沒有我不知道。

因為我沒喝到。

下午我上課到一半的時候就被老師叫了出來,是我大姨到我學校來接的我,老師不情願,我進門前透過門縫還聽到老師和大姨的聲音:

“就不能晚兩天嗎?明天就是高考了…”

“這也沒辦法啊,他是通讀生,回去爸媽不在,他遲早也會知道的…”

那時候我還不懂她們在聊什麽,腦子裏還在想剛剛那小球穿過磁場的物理題,那個小球在即将穿越磁場的時候,狠狠撞在了牆壁上,然後落回了地面。

磁場消失了,可小球也無處可去,甚至失去了目标。

大姨和我媽沒什麽感情,但她也不貪圖我家的錢,手腳麻利的幫我處理了很多事情,等我反應過來我爸媽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們已經被燒成了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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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沒這麽快的,後來我大姨說,孩子明天高考了,早點處理完讓孩子考試吧。

我睜着一夜未阖的眼睛上了考場,考完最後一場從考場出來,身邊的考生都奔向了爸媽,就我一個人站在校門口。

像我考前做的最後那道物理題。

肚子叫了起來,我才意識到,我一天沒吃飯。

我也沒爸媽了。

我很想哭但我哭不出來,有個想要錢的賴皮親戚被我大姨罵走後又想來找我,我把那張裝滿我爸媽全部遺産的卡遞給他,跟他說:

“如果我把錢都給你,你能把我爸媽還給我嗎?”

可能是我那天晚上的表情太認真也太吓人,像某種厲鬼,以至于一陣雷電閃過,他就屁滾尿流的跑了。

可我很難過。

連金錢都不能誘惑一個愛財的騙子騙我。

那說明那個事情,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

我渾渾噩噩的把日子拉到高考成績公布,我理所當然的考的一般,卻也沒那麽差。同學們熱火朝天的聊着要報哪所學校,我看着意願表,遲遲沒有下筆。

老師擔心我錯過時間,一直在催我。

我可以去的學校很多,但哪個也不想去。

和我一樣沒填志願的有好幾個,不過他們是糾結去哪個,和我不太一樣。老師便把我們幾個集合起來,找了幾個他前幾屆的學生,帶着我們逛了逛包括我們這在內以及附近幾個城市的大學。

我盡可能保持狀态敷衍他們,可我還是很累,于是在逛到某個大學時,我借口不舒服回賓館,脫離了大隊伍。

我本來是想直接回去的,但走岔了路,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那時候是大學的考試周,考完就要放暑假了,所以學生會想辦一個小聚會。

他們在學校裏的空地架了個棚子做廚房,裏面擺放着各種廚具,但因為很多都在考試,所以那天那個時候,這裏只有一個人。

那才是我第一次遇到張謙。

他正在搗鼓那些廚具,眼角瞥見我過來了,誤以為我是學生會的人,道:“是學生會的嗎?可以幫我拿一下那邊的勺子嗎?”

我其實只是想問個路,但他态度不錯,舉手之勞的事幫了也就幫了,我把勺子拿給他,結果因為我沒來得及否認,他在忙碌中自動将我歸為學生會的人,于是把一個小白瓷碗往我手裏一塞,說道:“我舌頭燙麻了,你幫我試試鹹淡。”

我本來是要拒絕的,可那碗湯,是“高考順利湯”。

我那天晚上沒喝到的那碗湯。

我抖着手把碗送到嘴邊,只抿了一口,眼淚就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我明明在喝湯,碗裏的湯卻更多了。

張謙吓了一跳,趕忙問我怎麽了,我搖着頭說不出話。

他愣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裏拿了包紙巾遞給我。

我還記得那包紙巾的包裝上,印着一個小熊。

我哭的站不住,張謙趕忙拿了個凳子過來讓我坐下,而後擔憂的問同學你怎麽了。這被照顧的感覺讓我想到了以前,小時候我愛堆積木,一堆就忘了做其他事情,可站着堆太累,我爸就會在看報間隙,拿個凳子塞我後面。

那時候我不認識張謙,甚至不知道他名字,可這一湯一凳,卻讓我有了種莫名的安全感。

“張謙!”有人在屋裏喊他,但似乎并沒有往這邊看,所以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會去二教去不去?”

張謙擡步想走,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那是我第一次拉他,也是這麽多年為數不多的幾次之一。

卻是唯一成功的一次。

我那突然冒出來的自私讓我舍不得這片刻的熟悉離去,以至于我一時胡言亂語,哭着對他說:

“能別走嗎?求你了,就陪我一會,就一會…”

我一手拉着張謙的手臂,一手端着那碗紫菜蛋花湯,湯沒有灑,張謙也沒有走。

他挪了條凳子坐在我身邊,無聲的給予我這個陌生人,一點安靜的溫柔。

那時候我還不喜歡他,他後來也沒記住我,我回去後報了這所大學,也不過是感恩那一刻久違的熟悉。

徹底哭出來之後好像想開了不少,我沒有再接着難過下去,也能重新撿起自己的生活。

有人再不回來,可有人還要活下去。

我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重新打起精神上學,暑假時候自己學了點理財,一些存了起來,一些拿去笨拙的做投資。

有賠也有賺,但好在有度,過的還算不錯。

我的一切似乎都回歸到了最好的狀态,直到我再次遇到張謙。

迎新晚會上,他在臺上,唱了一首《紅豆》。

我認出了他。

粗劣的燈光披在他的身上,可他在我眼底宛如最精致的神邸。

像我爸媽在天上看着看着,把星輝撒在了他身上。

我認出了我貪戀的那瞬間溫柔。

張謙只給了我這一刻,自此以後,我卻沉溺了很多年。

——

我坐在駕駛座上,張謙蒼白的手還搭在車窗上。

他的胳膊從袖口中漏出一點,裏面一條紅痕清晰可見。

似乎是擦傷,但我沒在意。

我的沉默讓兩個人變得忐忑,張謙是忐忑于我的答案,衛鴻信是忐忑于我會不會動搖。

他很聰明,即便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概也能看到我神情裏藏不住的感傷。

張謙最開始是不知道這件事的,是後來某次我喝醉了酒,拉着他求他陪我,稀裏糊塗說了一堆話,他就想起了這件事,也知道了緣由。

我像那一次一樣,鼓起勇氣求他不要走。

喜歡上他以後,我只求過這一次。

可他寧願把溫柔留給陌生人,也不願意留給耿嘉友。

只因為吳春羨說:“張謙,我想要你。”

他就去了。

不管那天我剛為了他,被燙了一手臂的傷。

“張謙。”我把車窗放下了些許,衛鴻信拉着我的手緊了緊。

“其實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道,“因為我知道,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你從來都沒說過你喜歡我,是我非要跟着你,想等你回應我。”

張謙想說什麽,但被我打斷了:“你知道為什麽離婚的時候我要給你二十萬嗎?”

張謙現在又不開口了。

大概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說。

他不知道是因為我愛他,還是因為可憐他。

“我其實,還是希望你好好過下去的。”我看着他道,“可能這個想法可笑又天真,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讓你怎麽樣。因為沒有恨,所以也沒想過報複,甚至覺得作為陪你走了這麽久的人,應該給你留點什麽,尤其是在你還懷有身孕沒有生活來源的時候。”

“張謙,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過的不好,這是真的。”

我看見張謙的眼睛亮了起來,但可惜,不是他想的那樣。

“所以将心比心,希望你,也讓我好過一點。”

張謙微張着嘴,似乎聽懂了我在說什麽,又似乎沒聽懂。

不過無所謂了,我會和他說清楚。

“我有了愛人,并且決定和他結婚,然後在一起一輩子。我接下來的人生規劃,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也希望你不要,再對我有所期冀。”

“我不恨你,但我也不愛你了。”

我們的人生交集,到此為止就好。

“我的婚禮不會請你,你以後如何,也請不要再來找我。”

我強硬的拿下張謙放在車窗上的手,升上車窗,踩下油門。

我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與衛鴻信十指相扣。

年少的所有喜歡與寄托,終究會在一次次的浪費中消耗殆盡。

我不是飛蛾,所以沒必要一直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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