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禍害
破曉時分, 苑中被嘈雜聲驚醒。
“世子!世子夫人!”苑外有丫鬟的驚呼聲。
建安侯世子驚醒,先前的丫鬟驚呼聲後,便是刀劍沒入血肉的聲音。世子夫人迷迷糊糊才醒, 便見血濺到窗戶上。
建安侯世子護住她,沒讓她見到血腥一幕, 世子夫人還是懵住。
京中生變了!!
建安侯世子首先反應過來, “阿雲,走!”
世子夫人來不及取衣裳。
十一月中, 天寒地凍, 到處都是呼喊聲,刀劍聲和兵戎相見的聲音, 讓人毛骨悚然, 亦讓人凍透。
建安侯世子将外袍披在世子夫人身上, 沒有說旁的,手中握着劍, 護了世子夫人離開屋中。
楚繁星還在隔壁屋中。
“阿雲,帶上星哥!”離開屋子的時候, 守在屋門口的奶娘剛好斷氣,世子夫人駭然, 卻未慌亂,聽了建安侯世子的話, 連連點頭。
她平日是見一絲血跡都慌亂的人, 眼下,卻顫抖着,跨過血跡去尋楚繁星。
屋中是楚繁星的哭聲,世子夫人抱在懷中,“爹爹和娘親在, 星哥兒別怕。”
世子夫人抱起他,楚繁星摟着世子夫人一直哭,不松手。
“星哥兒乖。”世子夫人一面安撫,一面抱着他往門口去。
“阿雲,快!”建安侯世子喚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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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夫人不敢耽誤。
苑中的叛軍越來越多。
建安侯府本就是文官府邸,不似東昌侯府出生武将世家,即便早前就有準備侍衛和家丁,但真到了亂軍破城的時候,根本還是防不住!
建安侯世子吃力,還是護着他們母子二人往苑外去。
“賀媽媽!”世子夫人見到摔倒在地的賀媽媽,賀媽媽正慌亂哭着,“世子夫人!”
“賀媽媽,還能起來嗎?”世子夫人一面抱着楚繁星,一面伸手扶賀媽媽,有些吃力。
賀媽媽搖頭,“世子夫人快走,老奴走不動了,不能拖累世子夫人和星哥兒,快走!世子爺,您帶世子夫人和星哥兒走,快!”
“賀媽媽!”世子夫人淚盈于睫。
但眼見又有叛軍沖入,建安侯世子眼底猩紅,喚了聲賀媽媽保重,這才牽了世子夫人走。
“賀媽媽!”世子夫人淚目。
可接下來的,又接連遭遇了不少零散的叛軍,建安侯世子身上也挂了重彩。
“頌平!”世子夫人擔心。
“我沒事。”建安侯世子咬牙。
終于到出苑中的時候,遇見了府中來幫手的侍衛。
建安侯世子其實有些不支,“去看看賀媽媽。”
侍衛溫聲照做。
世子夫人感激看向建安侯世子。
“你沒事吧。”他先前一直護着他們母子,沒有時間看她是否受傷。
世子夫人搖頭。
“星哥兒,來爹這裏。”建安侯世子從世子夫人懷中抱起楚繁星。
“你還身上有傷。”世子夫人咬唇。
“我沒事。”他是見她抱了這麽久,應當沒力氣。
楚繁星在建安侯世子懷中,似是哭得沒那麽厲害,侍衛簇擁下,兩人帶着楚繁星往老夫人苑中去。
其中一個侍衛道,叛軍破城,京中四處都湧入了叛軍,府中也沒有幸免,來得突然,世子苑中的侍衛都死傷得差不多,老夫人讓将府中所有人都接到老夫人苑中,讓所有的侍衛和家丁都集中守在一處安全。
建安侯世子點頭。
那就是叛軍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建安侯世子捏了把汗。
去老夫人苑中的一路也不安穩,接連遭遇了好幾波亂軍,終于在天快亮的時候抵達。
苑外侍衛緊張讓出條通道,既而又死死圍住。
苑中侍衛各個都緊張無比。
等建安侯世子和世子夫人抱了楚繁星入內,老夫人的一顆心似是才徹底落下,“菩薩保佑,你們平安來了!”
建安侯和侯夫人也明顯輸了一口。
侯夫人這才開始清點人,“都到齊了吧。”
二夫人臉色卻有些難看。
“連哥兒呢?”侯夫人沒見人。
衆人才紛紛環顧四周。
因為都是陸續來的,大家一路都驚慌失措,也沒相互确認周圍,侯夫人突然開口,衆人才發現不見楚頌連。
“連哥兒呢?”老夫人也問。
二爺一臉懵,方才就顧着自己跑。
二夫人着急,“似是黃昏就沒見到!”
衆人心中紛紛一驚,不知可是出事了。
前去各處尋人的侍衛道,“苑中沒見到二公子。”
二夫人一顆心好似堕入冰窖。
世子夫人遲疑,“我晌午前後見過二弟,在花苑那裏。”
建安侯世子轉眸看她,沒有出聲。
這端尚且來不及反應,苑外打鬥聲忽得想起,廳中頓時鴉雀無聲,只剩牙齒打架的聲音。
“頌平!”世子夫人扶他坐下。
他背後傷口還在流血,老夫人也見到,“頌平!”
世子夫人記得老夫人屋內是有藥的,“郭媽媽,去取些金創藥來。”
郭媽媽才想起。
越到這種時候,老夫人反倒沒有世子夫人清醒。
一面替建安侯世子上藥,一面聽着苑外驚心動魄的打鬥聲,似是漫長沒有盡頭。
終于,侍衛入內,“暫時安穩了。”
“連哥兒這個時候去了何處!”老夫人心中又氣又急,“才說了府中禁閉,任何人不得出入,這是又拿我這個老婆子的話當耳邊風不是!”
老夫人慣來不喜歡楚頌連和楚洛兄妹二人,眼下見楚頌平受傷,老夫人心裏的火氣嗖的一聲就竄了上來,楚頌連正好撞上出口。
二夫人臉色愣了愣,不知怎麽開口。
好歹連哥兒是挂在她名下的嫡子,二夫人對他慣來如同親生。
老夫人卻總是偏心,不喜歡連哥兒,二夫人心中一直都不怎麽舒服,眼下連哥兒去了哪裏,這個做祖母的不先關心,先數落一頓不是,真是當他們二房的孩子各個都入不得眼嗎!
二夫人正要開口,二爺攔住,微微搖頭。
二夫人心中火不打一處來。
正在此時,苑外打鬥聲又起,這次打鬥聲時間更長,廳中都悉數安靜,似是都心照不宣,等着一輪過一輪的擔心受怕,不知京中這一輪的風波何時才會過去。
而一側,三爺和三夫人處,兩人都心不在焉,似是身上都在打抖,沒有多聽早前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話。
等這一波終于過去,似是有半個時辰這麽長,老夫人都覺一顆心險些懸起收不回來。
侯夫人給老夫人緩背。
終于,老夫人緩過神來,目光掃到老三夫婦二人,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似是臉色都是煞白的!
“你們兩個,又做了什麽事!”老夫人忽然開口。
三爺和三夫人吓得腳下一軟。
廳中便是再不聰明的人都知曉三房怕是生了事。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建安侯世子攏了攏眉頭,心中不好預感。
三爺果真吓懵,“不應當,不應當啊!”
“什麽不應當!”建安侯臉色都變了。
三爺卻吓得不敢說話。
“老三媳婦!”老夫人沉聲。
三夫人猛然回神,看了看三爺,看了看老夫人和建安侯,低頭顫聲道,“三爺是說,叛軍不應當騷擾我們府上才是……”
“三嬸什麽意思?”建安侯世子額頭莫名滲出冷汗。
三夫人看了看三爺,悄聲道,“三爺給寧王送了歌姬,寧王也收了……”
三夫人話音剛落,老夫人拄着拐杖便驚奇,“你說什麽!你個逆子!”
建安侯和建安侯世子也都驚得起身。
老夫人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侯夫人連忙扶住老夫人,世子夫人也連忙上前,“祖母……”
老夫人明顯氣得臉色都煞白,險些一口氣沒過去。
侯夫人也一直替老夫人緩着背。
建安侯和建安侯世子心中都如五雷轟頂。
“昨日怎麽同你說的!”建安侯惱了。
三爺連哭帶嚎,“之前的事,之前的事!”
“那你怎麽不早說!”建安侯竟都一腳踹過去。
三爺躲都不敢躲!
“我打死你個逆子!”老夫人抄起拐杖就打過去,三爺不敢躲,只是哭腔,“我聽聞寧王好女.色,我也不知道寧王收了人,卻不講信用!”
“你給我閉嘴!”老夫人打得更狠,二爺和建安侯世子上前攔着,“祖母!母親!”
“你這個禍害!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不長腦子的東西!”老夫人臉色又氣得通紅,“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混賬!”
老夫人氣得語無倫次。
廳中小輩都不敢開口,似是頭一次見老夫人氣成這幅模樣。
建安侯世子心中卻清楚,三叔這是斷了建安侯府所有退路。
如果寧王的謀逆被陛下肅清,建安侯府已然脫不了關系!
世子夫人不安看向建安侯世子,建安侯世子重重垂眸,似是心思沉到了深淵深處。
老夫人打了幾棍子打累了,也知曉再打下去也無濟于事。
忽得,才覺真正到了前途未蔔的時候。
末了,老夫人才叮囑,“今日的事,你們誰若是說出去一個字,整個建安侯府都會天榻,聽明白了嗎!”
衆人紛紛點頭。
建安侯也深吸一口氣,如今,只能盼着要麽寧王上位,要麽,此事如同一個秘密,永遠不會被人提起。
……
由得這處插曲,早前緊張的氛圍被打斷。
等忽然大批叛軍湧入的時候,侍衛似是招架不住,到處都是厮殺聲和叫喊聲,世子夫人抱緊楚繁星,楚瑤也在二夫人懷中打顫,建安侯世子和偏廳中幾個男丁都持劍守在偏廳門口,等着若是有人破門……
偏廳中的氛圍一時如同死寂。
在門外之人即将破門而入之際,建安侯世子閉眼揮劍,那身影卻未入內,則倒地。
衆人心驚,不知何故。
“侯爺安好?”屋外有人确認。
建安侯世子開門。
門口的禁軍拱手,“奉陛下之命,城中有叛軍闖入,讓我等來護衛建安侯府安全。”
建安侯世子愣住。
廳中都愣住。
老夫人和建安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而後又一陣紫,一陣紅,險些忘了謝恩。
建安侯世子看向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也敲看他,而後淡淡垂眸。
建安侯世子噤聲,眸間已無亮光。
……
宮中正殿,每隔片刻都會有禁軍侍衛入內,說着城中和宮中的情況。
何處交戰,何處失手,傷亡如何等等。
李徹都一一聽着,只是不停同身側的魏寧看着地圖。
楚頌連自昨日晌午奉诏入京,他就在正殿中叩見過陛下。當時正殿中就似眼下這般緊張,一直都是人在進進出出,各種軍情和叛軍的消息,一條接着一條,讓人莫名緊張,但陛下同魏将軍卻似是沉穩有度,分毫沒有兵臨城下,還有大半禁軍都在城中對峙的擔憂。
陛下沒有特意說起楚洛的事,周遭事情又多。
陛下只看了他一眼,讓禁軍給了他一把佩刀,淡聲道,“你就守在朕這裏,哪裏都別去。”
他一頭霧水,懵懵應是。
等當下的軍情過去,陛下才得空同他說話,“建安侯府的旁人可以不在,但楚頌連,你必須守在朕這裏……”
楚頌連不解擡眸,“陛下?”
早前源湖遇刺一時,他同楚洛都牽連其中,陶真也死,他實在想不通文帝的意圖,他更想知道楚洛的消息,為何楚洛的簪子會在陛下手中。
李徹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楚洛安好,你不必替她擔心,朕将她安置在穩妥之處,等京中動亂結束,朕就讓人接她回京。只是她擔心你這個二哥,讓朕同你說一聲,她安穩,讓你勿挂心。”
楚頌連懵住,李徹的一番話已然說得再清楚明白不過,當知道的,不當知道的,他都聽出些許。只是光是聽到楚洛安好一句,楚頌連鼻尖一紅,一個男子險些就當場落淚,而後拼命忍住,将眼淚咽了下去。
李徹知曉他們兄妹二人感情很好,也知曉建安侯府中,挂心楚洛的,興許只有楚頌連一個。
他需要楚頌連能在朝中站穩腳跟。
眼下,就是最好的契機。
李徹凝眸看他,“楚頌連,是不是一直只想做一個建安侯府閑适在家中的二房嫡子?”
這句話似是問到了他心底深處。
莫名想起原本要同譚雲定下婚事的人是他,卻忽然因為建安侯世子的一句話,祖母做主,婚事從他變成建安侯世子;想起楚洛在府中處處謹慎小心,中規中矩,但都避不過祖母的不喜,即便譚孝早前如何混賬,祖母竟都險些将她送給譚孝……
楚頌連眸色微沉,“不是。”
李徹亦沉聲,“好,那今日守在朕這裏,平定寧王謀逆,你必須要是其中一個……”
楚頌連沒聽明白,但想深究時,似是殿外的厮殺聲傳來。
楚頌連心中一驚,是叛軍攻破了宮門了嗎?
楚頌連手心都是汗,不由握緊了手中佩刀,同侍衛一道守在殿中。
殿中的氣氛一時緊張到了頂點。
李徹目光沉了沉,聲音壓低道,“把人放進來。”
魏寧應是。
李徹目光看向楚頌連,“怕嗎?”
楚頌連攥緊手中佩刀,應道,“不怕,陛下不也不怕嗎?”
他生平最怕的,莫過兩個時候。
一個是旁人拜堂成親;一個是源湖遇刺,楚洛落水,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最怕的兩個,他都經歷過了,眼下,便都不可怕。
李徹淡聲道,“好,那稍後,你與朕共進退。”
……
即便心中有準備,但見寧王帶兵入殿中時,楚頌連還是仍不住深吸一口,轉眸看向殿中的李徹。
李徹臉上依舊淡定,輕聲笑了笑,“三叔來得正好,朕正好有一件事沒怎麽想明白,想好好問問三叔。”
李徹言罷,寧王一臉煞白。
李徹卻繼續,“三叔做這麽多事,是不知道謀逆的下場,還是當真覺得天衣無縫,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