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往事
少帝要去查, 沈慎毫無異議。能查的人和事他都翻來覆去查了個遍, 相信少帝絕不會得到第二個結果。
頂多會奇怪喬顏到底為何會懷着龍嗣遠嫁。
少帝還有點兒懵, 火氣也是半上不下的狀态,總之看沈慎平靜的神色十分不爽,覺得這人就是在暗中得意。示意少帝轉頭便特意吩咐了不得讓阿宓和任何人離開,依然要住在玉林軒。
“我想和大人走……”阿宓像貓兒撒嬌般牽着沈慎衣袖, 不時悄悄一眼不遠處的少帝,眼中的不情願和警惕讓站在那兒的瘦削少年氣笑了。
如果庭望所言屬實,那自己就是小東西的兄長,她不跟自己走還想和誰走?如果為假,那少帝更不會放她離開。
沈慎拍了拍她, 把賴在他懷中不願離開的小姑娘輕輕推開,“只要無事我就來看你。”
“有事我可以去看大人呀。”輕輕軟軟的聲音纏人極了,還是少帝黑着臉道,“黏黏糊糊什麽?睡不着就帶着鎮天遛彎去,朕和庭望還有事要辦。”
阿宓被唬了一跳, 委屈巴巴地望向沈慎,被捏捏手安慰了。
“夜深了,你先去歇息。”
“唔。”見小姑娘還不情不願, 沈慎不得不再次單獨把人帶到旁邊。夜風帶來他低沉的嗓音,少帝一次知道自己這位冷面冷心的臣子也會有這麽溫柔的時候。
不出片刻, 阿宓果然被說服了, 乖乖地和宮女進屋并向兩人揮手, 沈慎微頓, 也擡手揮了揮。
少帝嗤聲,“幼稚。”
被評為幼稚的沈慎淡淡瞥來一眼,一言不發的模樣讓少帝大覺無趣,便悶悶地揮手暫別了。
大半夜的,少帝也無心再睡,幹脆直接召來暗衛統領,将要調查的事一一吩咐下去,末了想到什麽沉沉道:“此事絕不可讓他人知曉,尤其是顯王府。”
先帝突然冒出來個子嗣,即使是公主也不能亂傳,指不定就有宵小想渾水摸魚做些什麽。不做好萬全準備,少帝絕不會将此事公之于衆。
他看着向來無所顧忌,碰見這等事倒也不會一意孤行地任性。
暗衛統領心中掀起狂瀾,萬萬沒想到還能遇見這種皇室密辛,先帝居然可能有個公主流落在民間。
他忍住了激動的內心,面無表情道:“謹遵陛下旨意。”
“大概多久能有結果?”少帝忍不住問。
“懷城路遙,算上查探與來回的路程,至少半月有餘。”
“這麽久——”少帝焦躁地來回走動了下,也知道急不了,畢竟他們也不能飛天遁地,只得擺手,“去吧,盡早回。”
殿內歸于寂靜,少帝心氣愈發不穩,突然站起了身,又停住。
他是想現在就直接去問留侯的,但因前些日子的沖突,他又着實不想讓留侯察覺自己的急切,一時踟蹰。
安前根本不知他剛才和暗衛統領交待了何事,見少帝這煩躁的模樣不由道,“陛下如此煩惱,莫非沈大人此行不順?”
當然不是,但安前提醒了少帝,靈機一動,“明日早膳後去請留侯,就說朕有事要與他商議。”
有個正經理由總要好些,少帝舒出口氣,意平了。
“這幾日派人把玉林軒盯着些。”少帝接道,“別讓那些亂七八糟的無關人等進去。”
心知少帝指的是沈慎,安前苦笑,陛下您不在,誰能攔住沈大人啊。
…………
其餘事暫且不管,第二日留侯聽聞少帝召見自己着實訝異了下,“陛下怎麽說?”
“似乎是沈大人昨夜回了行宮,陛下因此要召侯爺去商榷。”
絕對不僅如此。留侯看着少帝長大,這孩子倔得很,十歲那年自己不過是收掉了所有他養的蛐蛐,就足足有一月沒和自己說話。
年紀大了些,氣性也更大,怎麽可能如此簡單就放下前幾日的事。
留侯心中存疑,面上只作不知,悠悠然去了少帝寝宮,手上還持了把折扇。
這把折扇是前幾年他生辰時少帝特意令人尋來的,一見到,少帝氣性先去了大半,本想好為難的法子也不大想用了。
說到底,只目前這些事來看,少帝對留侯還不至于到恨和厭惡的地步,他只是覺得自己這麽大年紀快要及冠了,還被留侯像管小孩兒般束縛就十分不爽快。
再加上身為天子對權臣本能的警惕,才造就他對留侯這複雜難辨的心态。
“留侯來了,遲了一刻。”聲音帶着十足的涼意,常人聽到就能先怯三份,少帝近來又瘦得快要脫形,十分可怖。
留侯行了一禮,“臣昨夜偶感風寒,得陛下傳召後才起榻,便晚了些。”
觀他面容确實略有病色,神态也比平日蒼白些。暗中細瞧後,少帝那些刺人的話就更說不出口了。
意識到這些,少帝咬牙切齒。留侯當真狡猾,又用這招,就是吃準了朕心軟!
不過這也是留侯主動示弱的證明,少帝心中不無舒暢,當即颔首,不冷不淡道:“既然如此這幾日還是好好休息別亂走動了,醫者雲心寬體暢,侯爺還是思慮太多,少管些閑事便也少了許多煩憂。”
少帝還是在最後諷了兩句,留侯一概微笑應是。
他如此服軟,少帝就像一拳捶到了棉花上,再如何痛擊對方也毫無快、感了。
恹恹收回那些頗為幼稚的心思,少帝轉而道起正事。用來開頭的,自然是沈慎此行離開行宮去辦的事。
許多事少帝和留侯其實會同時交代沈慎,更多時候沈慎自然按照少帝的要求去辦,對此留侯到底知不知道還是未知數。不過少帝傾向于留侯并不知道沈慎暗地投靠自己,不然他不會至今都十分信任沈慎。
邊開口邊觀察留侯臉色,可惜除了慣常如假面一般的笑容,少帝并沒有在那張臉上看到其他。
“侯爺……可有什麽想說的?”
“臣并無異議。”留侯如此道,“陛下召臣前來,只有這些嗎?”
看上去很了解他的模樣,猜到事情絕對不止這些,少帝偏不想按他的意思,故意點頭,“不錯,就是這些。再有便是,來人傳太醫來給侯爺診診這風寒,這等小病都拖着,可不要讓人道朕苛待臣子。”
留侯輕輕笑了聲,後仰倚靠在了梨花木椅上,等候期間直接合上了眼,似在小憩。
他好像的确很疲憊,并不是僞裝。
少帝餘光觑着他,不知不覺就慢慢地平緩了起伏的心緒。
他忽然想到三年前,那時留侯遭遇了一場刺殺,差點就要了整條命,太醫都道無能為力。少帝匆匆出宮去看他,隔着重重太醫和仆從圍成的人群,他瞧見留侯蒼白如紙的臉色和渾身的血跡,被吓得連退三步,驚懼惶恐油然而生。
繼父皇之後,留侯也要離開他了嗎?
留侯恰時睜眼,遙遙望來,飄忽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還扯出了些許笑意,“臣儀容不整不便面君,陛下先回宮吧。”
輕柔的語氣,大約是怕吓到他。
他沒有回宮,許是怕一回去就得到不好的消息,來不及見留侯最後一面。
過往種種浮現腦海,少帝微僵硬的神色緩了下來,心中不禁道:他何必要與留侯斤斤計較呢?
留侯在他心中,的确有如半父,何況他在旁人眼中再攬權再猖狂,難道自己還不清楚他的心思麽?再說,這些年留侯不好的名聲中,起碼有一般都是幫自己擔去了,甚至許多罵名也是那些谏臣胡亂給他安上,只他從不辯解罷了。
世人便是如此,一旦認定那人不好,便覺得什麽錯事都是他所為。
最重要的是,留侯是個孤臣,他當初又是因父皇才……
父皇的教導終究沒有錯。
斂去心事,少帝對被召來的太醫叮囑了句,“好好給侯爺診看。”
太醫還滿臉莫名,面對留侯,難道自己敢不盡心麽?
留侯雖在閉目養神,但周遭動靜一概都入了耳,少帝的話自然也是清清楚楚。他微勾了唇,這個孩子還沒有變,也未讓自己失望。
望聞一番,太醫道:“侯爺底子好,小小風寒不足為懼。但平日還是要注意些,不能太過勞累,還有,要……少食甜。”
少帝和留侯同時愣了下,太醫已經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他曾給留侯請過幾次平安脈,知道留侯喜好,“侯爺太挑食了,以往可以任性,如今……”
太醫咳了幾聲,未盡之意溢于言表。
便是沉穩如留侯,神情也有些不好看了,“太醫的意思是,本侯如今年紀太大了?”
“下官絕無此意。”太醫連連擺手,他還是要命的,讷讷道,“只是……侯爺這嗜甜的習慣,終究得改一改。”
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太醫的腦袋都要垂不見了。讓留侯戒甜,他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噗嗤——”少帝毫不客氣地笑出聲,“朕還道是為什麽呢,原是這毛病。侯爺這可不對,都多大的人了,怎還像個三歲小兒?太醫說道幾句怎麽了?醫者父母心,侯爺可別瞪他,再瞪也不會如何,今日朕給他撐腰。”
好不容易逮着留侯痛腳,少帝可着勁兒嘲諷,半晌後說累了再喝口茶,身心舒暢,總算出了口惡氣。
叫他往日對朕管得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