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們說的阿歷克斯在哪?”赫洛咬牙逼問。

貝爾拔出手槍瞄準了對方,卻猝不及防地被朝他沖過來的人撞倒在地,赫洛奪過她的手槍,一槍托把她砸暈了過去。

随後他來到桌前,在終端屏幕上熟練地輸入了一串代碼。

火災報警器嘶聲尖叫起來,頭頂降下了白茫茫的幹冰霧氣。

他忍着疼痛迅速扒下調查員身上的制服穿上,悄無聲息地鑽進了霧氣朦胧的走廊,在接踵而至的警衛們趕到前沖進了安全通道。

循着樓道裏的應急指示燈,他來到了底層。

他望了望出口的方向,一種沒有來由的直覺卻驅使他挪動了腳步,往底層深處走去。

黑漆漆的走廊盡頭,出現在面前是一扇緊閉的金屬門,門上亮着一盞标示着禁止入內的紅燈。

不知為什麽,他覺得他見過這扇門。

他爬起來,下意識地接近了門前,鞏膜掃描器掠過他的雙眼。

門自動打了開來。

沒敢貿然進入,他匍伏在陰影裏朝內望去,沙耶羅的背影映入眼簾。

他站在他剛才在自己的回憶裏見到的那個克隆人倉庫裏,藍幽幽的水光将他修長挺拔的身影籠罩在其中,他沒有發現他的到來。赫洛動了動嘴唇,想叫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瞬間渾身僵硬住。

無邊的寒意從骨髓湧出,透過神經末梢彌漫到他的四肢百骸。

沙耶羅身前那個玻璃皿內,一個金發少年蜷縮着身子,浸泡在淡藍色的液體裏,沉沉浮浮。他一只手覆在玻璃艙壁上,蒼白的手指伸展着,似乎很竭盡全力地想從裏面掙脫出來,投進面前之人的懷抱。

那個人的臉,跟他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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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冰雕般的僵立在那裏,仿佛連張嘴說話或者回頭走掉的能力都喪失掉了,只是失神落魄地望着沙耶羅靜靜伫立在前方的背影。

他不會回頭看他。無論他哭還是喊,他也許以後都再也看不見他了。

赫洛失去了呼吸能力,渾身發抖。

假如原體回來了,他這個不完全的複制版還有什麽存在意義?

…咕咚…咕咚…

“你親眼見證艾靈的死活,也該由你親眼見證他的誕生。阿歷克斯。”

培育皿內的水面冒出了幾個氣泡。

像有所感應似的,裏面的少年用手一下一下拍打着玻璃,藍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頭金發猶如水藻般搖曳。

水平面極速地降下去,玻璃壁上閘門自動打開。

赫洛看見一具蒼白的人體從內部跌了出來,赤裸裸的滾落到了地上,仿佛從子宮裏滑出的嬰兒。被水浸泡得蒼白發皺的身體痙攣了幾下,艱難而緩慢地,猶如一個瀕死的溺水者,一點點朝沙耶羅腳下爬過來。

他擡起頭,發出嬰兒般咿咿嗚嗚地叫喚。

水流沿着發絲淌過那雙深碧色的眼睛,宛如在泫然悲泣。

一如當年在爆炸後的漫天煙塵那樣,沙耶羅忽地跪在了下去,高大的身軀猶如崩垮的山體,緩慢而猶疑地伸出手,擁起了水泊裏的少年。

“艾靈……”

不敢直面眼前這于他太過殘忍的一幕,赫洛轉過身,扶着身後的一個玻璃皿,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阿歷克斯,你不是一直想向艾靈贖罪嗎?這是你将功補過的機會,就用你十幾年前犯下的錯誤來彌補艾靈的新生吧。我已經查到,當初你因為愧疚私下創造了一個艾靈的複制品,并且把他帶離了這裏。他本該是必須處理掉的隐患,但現在,他有了另一個重要的用處。”

一個陌生而冷酷的男人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赫洛窒息地站在那兒,心在斑駁水光裏宛如墜入深海。

沉默了片刻,他聽見沙耶羅問:“你想怎麽用他?”

心咚地一下。

腦袋裏嗡嗡一片,沙耶羅說了什麽他也聽不清,他咬着牙,朝門外踉踉跄跄地走去,慌不擇路地逃出了cia總部大樓。

甩掉追擊者,赫洛氣喘籲籲地藏進了一座廢棄工廠裏。

聽見警笛從不遠處飛逝而過,他撐着雙膝,靠在牆壁上,整個人癱軟下去,坐到了地上,在一地污穢的垃圾中蜷縮起了身體。

為什麽要逃?

有什麽意義?

如果他對沙耶羅已經不存在意義,那麽他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他大口喘着起,眼前不斷晃動着沙耶羅擁抱“艾靈”的那一幕,汗水雨滴般從發絲間淌下來,眼睛脹得發疼,卻流不出半滴淚水。

原來人痛苦到極致的時候是真的哭不出來的。

一只饑腸辘辘的野狗從黑暗的角落裏跑過去,在垃圾堆裏翻找吃的,脫毛的背脊弓曲着,僅存的白色毛發稀稀寥寥,遮不住嶙峋的脊骨。

垃圾堆裏的青年彎下腰抱緊了雙膝,一頭銀發下露出裸露的脊背,一人一狗竟有種說不出的相似。——喪家之犬。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适合形容他的嗎?赫洛盯着那條狗心想。他沒來由地對那條狗冒出一股強烈的厭恨,随手抓起一把垃圾朝它扔去,狗嗷嗚發出一陣哀嚎,逃竄得無影無蹤。

轟隆隆……

天上隐約響起了滾滾雷鳴。

一種猶如附骨之蛆般的恐懼感襲來,連帶着很久沒犯的抑郁症也一并發作,啃噬着他即将斷裂的某根神經。

他捂住耳朵從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膝蓋突然襲來了尖銳的刺痛感。

是幾塊破碎的酒瓶碎片。

他半跪着站起來,盯着那堆碎片看了一會,拾起了其中一片。

一種不可抑制的想要去死的可怕沖動驅使他把它吞進了嘴裏。

狠狠嚼了幾下,咽了下去。

鋒利的棱角劃破舌根,切進氣管裏,濃稠的鮮血頃刻間溢滿了喉頭,充斥了每根神經的劇痛伴随着強烈的窒息感侵蝕着呼吸系統,他捂住破裂了的咽喉,指頭深深摳進沙耶羅給他戴上的頸環裏,張大了嘴匍伏下去。

“哥哥……”

已經喊不出什麽清晰的字眼了,視線漸漸被血色占滿。記憶裏那些難忘的畫面卻一幕一幕走馬觀花般的從眼前掠過去,定格在某一瞬間。

高大俊美的男人半跪下來,親吻他手指上的戒指。

美得驚心動魄。

把身體蜷縮成了一團,他閉上眼咳出一大口血,嘴角顫抖地彎起來,艱難地低下頭吻上自己的手指,滿嘴的鮮血把手背染得一片殷紅。

一陣爆炸般的雷鳴聲過後,天際轟轟烈烈的降下暴雨來。

積雪的路面響起皮鞋碾過地面的聲音,忽明忽滅的閃電把一個瘦削的人影刺入漆黑無比的舊工廠內部,将垃圾堆裏一片狼藉的景象照了出來。

在看清那個蜷縮在垃圾堆裏的人的狀況時,亞裔男人的臉色變了一變。

感到剎那之間他的傀儡的腦電波劇烈得幾乎脫離控制,以賽亞饒有興味地挑起了眉梢,他優雅地驅動手指,操縱安藤緩緩走近了目标。

“去吧…把這小可憐蟲帶到我身邊來。”

***

沙耶羅摟緊懷裏的身軀,雙目發紅,目光穿透牆壁,穿透了數十年的光陰,直直地紮進硝煙彌漫的戰場裏。

他恍惚地看見那個矯健的身影與他越過冰川草原,并肩沖進槍林彈雨,背靠着背成為彼此的生命盾牌。那些風沙血雨的日子,都從記憶深處的墳墓中複活,像一只竭力求生的手抓扯住他的身體,把他往痛苦的泥沼裏拖艾靈臨死的樣子又重現眼前,幾乎把他的神經撕裂。

與此同時肋骨處襲來一絲隐痛,仿佛某種不詳的預兆。他掏出口袋裏連接着頸環的通訊追蹤裝置,看見上面閃爍的信號燈不知何時消失了。

心狠狠地一墜。

“說說吧,你把艾靈的記憶芯片藏在了哪裏?是不是放入了那個克隆體的體內?你該想到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阿歷克斯。”男人的聲音嚴厲起來,直逼人的耳膜,“像艾靈這樣的終身特工是政府的財産,擅自将他克隆并且帶走,已經足以構成嚴重的叛國罪!”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寂靜中回蕩。

“我考慮過後果。”沙耶羅回答。

“這麽說你已經想好怎麽給自己補漏子了?”威廉有點怒意。

“我願意接受任何刑罰。”沙耶羅劃開手臂,從皮膚裏取出一個金屬芯片,眯起眼睛盯着監控器,“艾靈的記憶芯片我從沒有動用過,你不需要擔心那個克隆人會洩露機密,他什麽也不知道。”

“我們需要那個克隆人,阿歷克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孩子是一個不成功的殘次品,他只擁有艾靈百分之二十的天賦,而那個被你創造出來的克隆人卻具有百分之八十,這實在是幾率極其微小的幸事。我們可以把他們融合為一個新的個體,再将艾靈的記憶導入進去。”

“不可能。”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因陡然激烈的情緒而揚高。

監控器這頭,威廉莫名感到了一絲凜冽的殺機。

盡管他知道,他一手栽培、被他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這個孩子,絕不會背叛他和cia,他仍然感到了那根無形的線在扯緊,偏離。

沙耶羅面無表情,抱着懷裏的少年站起來,背對着監視器,手動了一下,側臉線條冷厲而清晰——那是一個幅度很小卻致命的動作。

他懷裏的身軀微弱地痙攣起來。

漸漸收緊的手指骨節發出碎裂般的聲響,力道沒有一絲一毫放松。

一絲血跡通過極細的鋼絲洇到手指上時,被他抱着的人停止了動彈。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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