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将軍
荒涼的小路邊聚着一群人,面黃肌瘦,衣衫不整,偶爾擡頭時,眼神貪婪地看向路邊的行人。一路逃難的百姓匆匆走過,對這些處境更糟糕的流民是避之不及,恨不得躲瘟疫一樣躲過去。
在這南逃的隊伍中,也有那麽幾戶富貴人家,帶着奴仆護院,驅趕着二三輛馬車,在人流裏緩緩前進。而在其中一輛馬車裏,一個少女挑起車簾看見路邊那些流民,于心不忍道:“阿嬷,這些人好像都快餓死了。”
她旁邊的奶娘趕緊勸道:“哎呦,小姐,可別被他們瞧見了!要是被這些流民盯上了,我們就是有十條命也回不到江南啊。”
少女似乎還不能理解奶娘話語中的意思,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緣由。
流民群乍然傳來争執聲,引起了一片騷動,少女忍不住再看過去,竟看到一群骨瘦如柴的人搶奪着一個不足歲嬰兒,那嬰兒還沒有一只貓兒大,小腹卻異樣地腫大着,顯然是重病活不久了。而嬰兒的母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同伴争搶自己孩子,趴在地上的手指滿是泥濘和鮮血。
“他們這是做什麽?”
少女驚呆了。奶娘連忙又把她拉回來,勸道:“小姐,這吃人的年月,哪管得了那麽多。您也不想想,現在西北無人耕種,沒有糧食,你說,他們靠吃什麽活這麽久?”
少女聞言錯愕不已,此時在她眼中,流民的面黃肌瘦不再可憐可悲,倒像是一只只餓着肚子的野獸,叫她膽寒起來。奶娘見狀,連忙拉上簾子,阻絕了車外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馬車繼續向前進,而流民和逃難的百姓,也劃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界限之外,喪失了人性的野獸偶爾用炙熱的目光掃向人群,似乎在尋找值得下手的獵物。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行三五路人,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個未及及笄的少女,還有一個躺在驢車上神志不清的病人,其中唯一健壯的一個男子還受了傷。流民們悄悄對視一眼,悄悄尾随着,直到這幾人漸漸脫離了南行的大部隊,便伸出自己幹枯的手,要先将那女孩搶過來。
他們想得很美,女孩的肉最嫩,誰先搶到就是誰的!
“啊啊!”
然而伸出手的人很快發出哀嚎,一節斷肢落在地上。
那走在最後的男人拔劍砍傷一人,惡狠狠道:“誰再過來?!”
流民們受了驚,不敢貿然行動,可還是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圍了上來,盯着這幾人的眼睛都帶着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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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持劍的男人已經是窮途末路,卻還強撐着自己護着這一群老弱。身邊的少女攙扶着老人,看着他,焦急地喊了一聲:“師兄!”
那男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蕭應冉。原來這一行人,竟是失蹤已久的白眉客等人。
“青青,你帶着師父和藏少俠先走。跟上隊伍,找個好心人帶你們一程。”蕭應冉撐着長劍,忍住喉頭的一口鮮血,道。
白青凰着急道:“那師兄你呢!”
“別管我!你還不快走!”
說話間已經又有流民撲了上來,蕭應冉又砍傷幾人,卻大勢已去,旁人已經看出他是強弩之末。
話說回來,蕭應冉不是應該在尋找蕭氏秘寶嗎,怎麽會在這裏?白眉客和藏風為何又一個受了重傷,一個昏迷不醒?還未待解開這些不解之謎,流民彙成的饑餓巨獸,就要将他們吞噬。
眼看着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失去了逃脫的機會,蕭應冉不由眼含悲憤,難道他們注定葬身在此嗎?想到這裏,蕭應冉終于忍不住,一口心血吐了出來。
機會!
靠他最近的一個流民眼冒精光,嘶吼着就撲了上去,那滿嘴的黃牙迫不及待地想從蕭應冉身上咬下一口肉。蕭應冉咬着牙,正要拼死一搏。
驟然一道寒光閃過,如迅雷一般,将那流民狠狠釘在了地上。那被箭矢穿胸而過的流民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胸前,正要伸手去摸——
咻咻!又是三道箭光,很快将地上的人捅成了篩子,也葬送了他最後一口氣。
蕭應冉錯愕地擡頭,便看到箭光如雨,漫天襲來。
流民群裏很快傳來一陣鬼哭狼嚎,一個個驚慌地逃命。
緊接着,幾人又看到看到前面南逃的百姓隊伍去而複返,馬車在石路上倉皇地打着轉,只聽人哭喊道:“西羌人,西羌人來殺人啦!”
遠處,一群拿着武器的西羌士兵漸漸現身,他們刀劍上還沾着鮮血,似是早就在路上守株待兔。而人群中,那些裝飾華麗的馬車就是他們首要目标。一時間,富貴成了奪命毒藥。先前坐在馬車裏的少女,驚慌地扶着車框,看着那些土匪一樣的西羌士兵嘶吼着沖過來。而她的奶娘,早在之前的流矢中喪了性命。
“救我,救我!”少女絕望地喊着。
蕭應冉緊握着長劍,有心無力。如今他光是絞盡腦汁保住師父師妹就已經耗盡心神,再也沒有功夫去管別人。正當他要眼睜睜地看着那無辜弱小,喪生在西羌人爪牙下時——
嗖——!一支白羽長箭淩空而來,洞穿了那沖向少女,面色猙獰的西羌士兵咽喉,分毫不差地取了他的性命。
正指揮手下燒殺搶掠的西羌百夫長變了臉色,望着西北的天空,仿若看見某種不詳的征兆。
蕭應冉也怔住了,他看着腳下。
大地在震動。
像是有巨人一步一步,踩踏在這荒涼的土地上,發出震顫的聲音。
地上砂石微微起伏着,樹葉也在簌簌抖動,突然,伴随着沉悶的隆隆聲,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兵從稀疏的荒林中沖了出來!他們披着黑甲,頭戴白羽,手執長槍,威風凜凜。
“殺!”騎士們高喊着,八九駿馬飛馳而下。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匹黑馬,黑馬上的騎士未執長槍,而是手握長劍沖在陣列最前方。只見他淩空而起,一劍穿透那猝不及防的西羌百夫長的胸口,在對方臨死前詫異的目光中,收回沾血的利劍。接着他一聲令下,騎兵便向西羌人沖了過去,厮殺間帶着無匹的銳氣,很快将西羌士兵的陣營沖的零落散開,一一捕殺。
領軍的騎士調轉馬頭,帶着殺意道:“一個不留!”
“是!”
騎兵們四散而去,追殺奔逃的西羌士兵,局勢猶如傾覆的天平,眨眼間又颠倒過來。
百姓們還在驚慌間,那騎士卻慢慢策馬而來,停在餘驚未散的衆人面前。而難民們望着他,眼中卻是恐懼多過感激。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人群中,一個穿着富貴的中年人跪了下來,不斷地磕頭,顫悠悠道:“大人救了小女,小人無以回報,只有一些微末錢財以謝大人。”說着,就要讓下人去馬車上取物。
在難民們看來,西羌人和中原士兵并無太大區別,只不過一個是殺人奪財不講道理,一個還可以用錢買命罷了。這些年在前線吃了敗仗,轉眼就在後方挂上土匪旗號劫掠百姓的大齊士兵,他們已經見得不少了!
騎士卻攔住了他。
“你們欲往何處去?”
那中年人看着他,猶豫道:“西北戰事頻繁,小人等欲往南,求一線生機。”
“南邊不可去。”黑馬騎士卻道,“西羌大王子麾下精銳,正埋伏在前往江南的官道上,你們去了只是送死。”
中年人驚疑道:“這,怎麽會?”西羌人深入腹地,不是自尋死路嗎?
騎士淡淡道:“舉國之戰,在此一搏。那大王子也是破釜沉舟而已。”他提醒道,“如果你們想求個活路,三日後,可往黑城去。”
“黑城,可那是西羌人的地盤。”
“三日之後,就不是了。”
騎士丢下這句話,正策馬欲走,卻又停了下來,問了一句什麽。
得到令人失望的回答後,他拉起馬缰無聲離開。此時,難民們見騎士和其屬下不像那麽兇狠,忍不住大着膽子問道:“方才那位大人是何方人物,所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一名士兵說:“你們不知道嗎?這位是太子殿下親封的鎮邊将軍!這次來邊關,是為我大齊收複失地,驅逐外賊!”
那百姓一驚,欲問清楚這鎮邊将軍是何來歷,卻見那将軍又拉了缰繩,往隊伍末尾行去。
蕭應冉握着長劍,警惕地看着來人,卻看到這黑馬騎士停在他們一丈之外,伸手摘下了頭盔。
黑色的長發束在腦後,零散一些地則随風飛舞,肆意張狂,而騎士那雙如墨一般的眼睛卻已經沉沉看了過來,只聽他低聲道:“你們怎會在這?”
哐啷一聲,蕭應冉手中劍掉在地上。白青凰卻已經驚喜地叫出聲:“秦統領!”
原來這鎮邊将軍,竟是秦善。